第33章 Chapter 33(修)
第33章 Chapter 33(修)
第33章
入夜。
淩晨兩點半。
祁揚睜着眼睛望着眼前一片漆黑, 夜晚的室內,手機上消息已很規律的速度持續彈出,其中見縫插針地夾着一通通電話, 亮度很暗的屏幕一次次亮起,始終照不清楚祁揚眼前。
他後背出了很多汗, 坐了起來。
[來見我吧, 老地方]
[別躲了,我知道你的地址, 我來找你怎麽樣]
[你确定我出現之後, 你那男朋友還會願意管你?]
[祁揚, 有本事, 走到哪裏都有男人願意護着你]
[接電話]
[忘了告訴你,阿姨說她頭總疼, 我就帶她來潭州治療了]
祁揚額頭滲出了一滴滴汗珠, 他回複:[你不敢對她做什麽]
他賭祁晗不敢,這些年來祁宗訊就算對他們母子倆懷着再大的惡意, 表面上該做的也一點都沒少,不然祁晗這麽多年也不會被命令禁止接近他們。
他賭祁宗訊對程雪松還有最後一點感情。
然而下一刻收到的信息卻将他的所有希冀都壓垮。
屏幕上赫然寫着:[祁宗訊活不了多久了]
[她說頭疼呢, 你不來的話我就送她去手術]
手術。
祁揚顧不得擦額頭的汗,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 拉開了卧室門。
——他必須要離開, 躲在這裏解決不了他和祁晗之間的恩怨,裴賢幫不到他。
門拉開的一瞬間,光亮刺入祁揚的眼睛,裴賢不知道何時來的, 正站在門口無奈地看着他,祁揚額頭的汗更多了。
“去哪?”裴賢問。
“我有急事。”祁揚腦海中反複閃過曾經讓自己懼怕的畫面, 他大腦揉成了一鍋糨糊。
面對裴賢的問題,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即使在此刻他已經沒有精力去編造一個謊言,他也失去了和盤托出、将一切都在幾分鐘內講清楚的能力。
他目光無措地瞥,滿心只有“來不及了”,他能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偶爾還在震動。
祁宗訊這次應該是真的病倒了,祁晗成了個沒人能壓得住的瘋子,不知道能做出來什麽。
祁揚确實怎麽都沒想到他能徹底将魔爪伸到程雪松身上,程雪松精神很脆弱,受不得一點刺激,他不敢想,如果祁晗故意在她面前說些什麽,興許都用不着“手術”,程雪松就會自我了結了。
來不及了。
他額頭上滿是汗珠,裴賢擔憂又心疼,替他擦了擦汗:“出什麽事了?”
他語氣太過柔和,讓祁揚堵着滿心的火氣發不出來,原本的驚慌、恐懼、憤怒,莫名在被關心愛護的這一刻變成了蓄積起來的眼淚。
祁揚低下頭捂着眼睛,問道:“能不管我了嗎?別管我了裴賢。”
“到底出什麽事了,很着急嗎,要出去?我陪你吧。”裴賢低下頭看他。
祁揚搖了搖頭,他抓着裴賢的胳膊,向前拉就可以落入一個寬闊又溫暖的懷抱。
裴賢身上總是熱乎的,他身上還有剛從被窩裏爬出來的熱氣,溫暖的感覺讓早就下定了決心的祁揚猶豫了。
他大腦中有一個鐘表在“嗒嗒”地走着,每一聲都刺激着他的神經。
兩聲響過後,祁揚用力将他推開,向門口走去:“別管我。”
“你總得讓我知道是什麽事。”裴賢追在他身後,試圖拉他,但祁揚總是躲開。
祁揚腦子裏的鐘表一聲一聲碾壓着他的理智,他頭痛得好像要炸開了,一邊穿上鞋子一邊語序混亂地說:“祁晗來了你知道嗎?你不知道,你甚至不認識祁晗,我告訴你有什麽用呢?你能幫到我什麽?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祁晗?那你怎麽能自己去,太危險了,”裴賢蹙眉,心髒被懸了起來:“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就算出什麽事……”
“就算出什麽事……?你知道會出什麽事嗎?你以為祁晗還會像以前那樣小打小鬧,找幾個人來跟我打一架?你跟去幫我打架?你是傻逼嗎?!你知道祁晗是什麽人嗎!?別天真了,裴賢,我看你是好日子過夠了。”祁揚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音調,他骨子裏有對祁晗的懼怕,他太了解祁晗是什麽樣的人了,他毫不懷疑自己今天離開後也許立刻就會死在祁晗手裏。
裴賢跟去做什麽?
難道要替他死嗎?
祁揚覺得很可笑,愛情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嗎?愛情這種虛幻如泡影的東西,在真正的大事面前不堪一擊,他不信這個世界上有甘願為了愛情去死的人。
但他又說不上地恐慌,他竟然慶幸自己現在沒有時間和裴賢說清楚這其中的危險。
愛情到底有多了不起?如他所想的不堪一擊,抑或是如他不敢期待的那樣偉大。
他慶幸自己不用立刻得知答案。
起碼留給自己最後的印象裏,還有一個傻子貌似真的喜歡上自己了。
他想,如果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裴賢一定會和過去的那些人一樣,對他避而遠之。人們對死亡有着天然的恐懼,祁揚從沒怪過遠離他的任何人,時間長了他對那些人也不會有失望的情緒,過去的封存的記憶突然如潮水一般襲來——
每天歡聲笑語一起嬉笑打鬧的朋友們在祁晗出現後相繼遠離孤立了自己,明哲保身。
分喝一瓶水的同桌站在對面,在祁晗的示意下将保溫杯裏的開水潑向他,家中事業蒸蒸日上。
曾經向自己無數次表白的人将僞造的照片和聊天記錄散播到人人皆知,最後拿到名校offer順利出國。
他曾經也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一切,一直到有一個男生出現,跟裴賢一樣傻,站在他旁邊說:“我願意幫你。”
“都是我自願的。”
“你別趕我走,我自己樂意,誰也管不着。”
在這個人以重傷、轉學、出國為結局的那一刻,祁揚就能接受了。
後來許多年裏,祁揚都能這樣平淡地接受大多數人和事。
唯獨裴賢。
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裴賢是下一個為自己犧牲的傻子,還是害怕他不是一個願意為自己犧牲的傻子。
他一直以為自己害怕裴賢的感情是真的,畢竟他自認擔不起所謂的愛。
但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更怕裴賢的感情不是真的。
這份感情就像薛定谔的貓,祁揚寧願永遠不打開箱子看。
裴賢卻已經穿好了衣服,他拿着車鑰匙,神情自若地要和祁揚一同出去。
祁揚不動,裴賢只好回頭看他:“走吧,既然你都知道很危險,就更不應該自己一個人去。”
“你傻逼嗎?”祁揚深吸了一口氣。
裴賢被罵得一愣,心裏有點空,他對未知也有恐懼,但是這種恐懼在“祁揚會面臨危險”前就完全不足為懼。
祁揚在這一刻,竟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無知地踏入那個副校長的辦公室,帶着一大堆的舉報材料,帶着滿腔的無知和勇氣,在那間辦公室遇到那個女孩。
那一幕竟然跨越時空,漸漸在他眼前重合着。
他一如當年了解一切,又無力改變的女孩那樣,問裴賢:“別天真了,你能做什麽呢?你有很多錢,很多權力嗎?能把祁家扳倒嗎?能讓祁晗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嗎?”
他想起陳嵘問自己的話——這是在求救。
他在這一刻才徹底理解這是一種怎樣絕望的求救。
彼時的他權衡了利弊,離開了那間辦公室。
此時的裴賢站在門外,在微弱的燈光下,逆着光,祁揚不知道他有沒有收到這微弱的求救。
但裴賢沉默了。
祁揚松了口氣的同時,心裏的某一處徹底沉了底。
直到他快步離開,裴賢都始終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像是被定住了,一動不動。
祁揚沒有再跟他說話,但在走進電梯的那一刻,心髒還是難以抑制地感受到了極端的刺痛。
他想自己到底還是打開了箱子,雖然并沒有得到更加期待的那個答案,但他很清楚,分離就是最優解。
已經很好了,已經是他遇到過最好的人,最好的愛了。
坐在車上時,他想到,自己努力了三年,終于如願徹底擺脫裴賢了,居然非但沒有想象中的如釋重負,竟然還痛苦到像是被活活扼住了呼吸。
瀕死感讓他本能地大口呼吸着。
他睜大眼睛仰着頭,眼中的淚卻沒能如願流回去,依然順着太陽穴不堪重負地墜落。
淩晨三點。
祁揚讓司機在一家超市門口停了下車。
他去買了點東西,回來後依然失魂落魄,整個人周身透着死寂。
司機跑夜車這麽多年,大半夜在外面的什麽人都有,失戀的,崩潰的,加班的,聚餐的。他透過後視鏡看祁揚,看他哭得眼皮都有些腫了,但依然能看出來長得異常俊美。
跑夜車容易困,他搭話:“心情不好啊小夥子。”
祁揚失神地坐在後座,摸了摸口袋裏,應道:“嗯。”
“給你吃個糖。”司機從車裏找到一顆大白兔,回頭丢給祁揚,“我有低血糖,我老婆就把給女兒買的糖也給我放了一包,你吃大白兔不?我女兒愛吃這個,我車上就只有這個了。”
祁揚看着手裏的糖,半晌沒說話。
司機安慰道:“都會過去的。”
祁揚笑了聲,點頭應下。
此刻車子開過商戶通明的燈前,映出後座的人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
很快到了。
祁揚一路上看着祁晗時不時發來催促的消息,不冷不淡地回了句:[急什麽]
祁晗一下就炸開了,拼了命地轟炸他。
祁揚來到禹城的這家療養院,很陌生,他沒來過這裏,程雪松被送進療養院就是到潭州之後的事情了。
八樓,電梯門打開。
淩晨的療養院透着一股詭異,好像下一秒就要上演鬼片了。但祁揚內心靜得可怕,他走出去,聽着樓道裏好像四下寂靜,只有自己走路發出的聲音。
一直走到盡頭,祁揚推開房門。
裏面一片明亮,程雪松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熟睡着。
阿劉低着頭站在旁邊。
唯一的一把實木椅子上,祁晗一手拿着本書翻看着,一手把玩着水果刀,懶散地靠着。
“來了?”聽到開門的聲音,祁晗将書扔在程雪松身上,擡起眼看去。
入目是身形單薄的祁揚,穿着簡單的白色短袖,微卷的頭發,白皙到病态的皮膚,還有——
哭到有些紅腫的眼睛。
祁晗微微蹙眉,很是不解:“你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