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第 31 章
嚴為之當真是想幫助阿雪, 所以他熬了一夜想出個辦法。但這辦法似乎……不是特別君子,因此嚴為之猶豫了,沒直接去找阿雪, 想着下午學堂下學之後他再來說, 還有時間再仔細琢磨。
比他先來一步的是松石。
自打上次謝臨安敲打過後,松石對待阿雪的态度越發恭敬。
“盧娘子,我們郎君有請。”
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阿雪順着方向看過去,就見不遠處的巷子口停着一輛馬車。
阿雪猶豫了。
昨天已經和嚴為之說好今日等他消息的,若是一會他來了看見自己怎麽辦?
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松石道:“郎君說, 他有辦法解娘子的憂患。”
“郎君知道?他怎麽知道的?”她什麽都沒和他說呀。
松石心裏鄙夷, 盧娘子倒是會裝模做樣。她費盡心思攀附他們郎君,不就是為了飛上枝頭變鳳凰嗎?
侯府世子想知道什麽都能立刻收到消息,更何況郎君還特意囑咐過多照看她。
松石不傻,明白自家郎君對盧娘子與衆不同, 嘴上依舊恭敬。
“娘子去了便知。”
阿雪完全靜不下心, 早上壓根就沒做多少包子,正好剩了一些,她撿出來給松石兩個, 剩下五個抱在懷裏, 朝着馬車走去。
這等小地方罕見馬車, 不少人看見阿雪笑盈盈的鑽進車裏, 車簾合上擋住人們的視線,随後馬車緩緩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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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 剛出鍋的熱乎包子,葷素都有的。”
謝臨安沒接, 只用一雙幽暗的眸子看着她。
阿雪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摸到什麽東西。“郎君,你在看什麽?”
夏日微風穿過薄透的車簾,裹挾着小娘子身上的甜意,如同她這個人一樣,直沖沖的來到他身側,如藤蔓似的将他纏繞。
“郎君?”
他面色忽地發紅,阿雪還以為他病了,傾身上前,用右手去貼着他的額頭。
“你好像有點發熱了,”她又摸了一下自己,确定謝臨安比她體溫高。“不信你摸摸我。”
說着,她拿起他的手往自己額頭上放,謝臨安只輕觸了一下就松開手,淡淡嗯了一聲。
“可請過大夫?這裏赤腳大夫治頭疼腦熱還是不錯的。”
阿雪還拽着謝臨安的手,她注意力在他臉上,完全沒注意到謝臨安反過來扣緊她的腕子。
謝臨安只和小娘子牽過一次手。
現在,是第二次。
與上一次被迫十指相扣不同,此刻的謝臨安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明知道花蜜香甜同時會溺死人,也深陷其中,被濃稠的蜜束縛着,動彈不得。
甘之如饴。
“小事而已,”謝臨安拉着她,讓她坐在他身側,在阿雪有所察覺前松開手,“你可有話對我說?”
昨日盧家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記錄在紙上,呈在謝臨安的案桌上。
他本以為她會第一時間來找他求助,直至月上高梢,也沒見半個人影。
從小便是衆星捧月般長大的謝臨安,還是第一次等人卻等不到。
有莫名的情緒在心口處湧動,謝臨安坐在桌後想了一夜,今日一早叫松石找出一身新衣服換上,整理之後便來找她了。
懦夫才會退縮等待施舍。
魚兒又如何?
只兜住他這一尾魚,她不就是贏了嗎?
至于其他的魚……謝臨安壓下唇角的嘲諷。
也配同他比?
謝臨安心思百轉,面上卻是半點不顯,阿雪什麽都不知道,回答他方才的問題。
“啊,什麽事?對了,方才松石說郎君可以幫忙,郎君,我家的事情你知道了?”
不止知道,甚至已經想好了對策。
但謝臨安端坐在那,一只手懶散的搭在膝上,另外一只手去端角落裏的茶盞,氣定神閑輕啜一口。
“你且說說。”
她就說嘛,郎君昨日都不在怎麽可能知道。于是阿雪三言兩語将事情說明,末了嘆氣一聲:“誰能想到自家長輩會做出這種事情?我爹在的時候他們不敢來,就挑着他不在時候過來欺負我娘,還硬拉她按了手印。”
焦紅杏不認識字,以為上面真如族裏三叔所說,只是記載周秀才拿來的東西。殊不知,周秀才早就和他們商量好了,算是将阿雪賣了。
盧家人淳樸善良,不願意将親人往壞處想,但謝臨安調查得知,族裏三叔得了周秀才的二兩銀子,所以才一門心思的撮合。
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
盧家祖祖輩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靠着一畝三分地過活。盧大富不同,他身強體壯擅長打獵,随便獵幾只山雞就能賣上一些錢,更何況他總能打到值錢的狐貍野豬等。
存了錢在鎮子上給女兒開了一間小店鋪,盧氏夫婦想着鋪子就給女兒當嫁妝,掙的錢也都給阿雪存着,但落在村裏族人的耳朵裏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遑論鋪子在他們眼裏看來就是搖錢樹。
不用想便知道,他們是盤算着将阿雪嫁出去,然後侵占阿雪的鋪子。
盧大富脾氣火爆真敢動手,族裏不敢對他施壓,只能可着焦紅杏欺負。村裏人看重長幼尊卑,焦紅杏也說不出話來。
想到這,謝臨安側目,阿雪還在念叨着家裏的事情,察覺到他的目光後,猛的捂住嘴。
“抱歉,我話太多了。”阿雪記得郎君喜靜來着。
她臉生的小,捂住口鼻之後便剩下那雙炯炯杏眸,清澈的能映出謝臨安的影子。
“無妨。”謝臨安倒了一盞茶水遞給她,“潤潤口。”
說的口幹舌燥的阿雪仰頭一飲而盡,咂咂嘴:“咦?竟然不澀口。”
“喜歡就再喝一杯。”
一簾之隔的松石面無表情。
五十兩銀子一兩茶,怎麽可能不好喝
趙郎君向自家郎君讨要茶葉,他都沒給,倒是舍得拿出來給盧娘子喝。松石一臉肉疼,心想盧娘子會品茶也便罷了,可她如牛飲啊!
适口茶水下肚,阿雪覺得自己沒那麽浮躁了,側過身子問謝臨安。“郎君,你有什麽法子嗎?”
謝臨安剛将茶盞安置好,擺回原位,仿若沒動過似的。他偏頭,正巧視線落在她殷紅的唇上。
阿雪從小就長的嬌憨可愛,随着年歲見漲出落的愈發貌美。不施粉黛的小娘子眉眼懵懂,朱唇不點而紅,帶着水漬像是浸泡在山泉水裏的飽滿櫻桃。
每年春夏時節,宮裏都會賞一簍子新摘的櫻桃,顏色鮮豔,酸甜可口。咬下去汁水充沛,回味無窮。
謝臨安喜歡吃櫻桃。
喉結微動,鴉羽似的睫毛垂下,謝臨安靠在身後墊子上,聲音不疾不徐道:“自然是有的。”
說完這句話就沒了下文,阿雪發懵,忍不住靠近他,“然後呢?”
回想起她和那個姓嚴的說話場景,遠沒有這般親密。
謝臨安不滿消散幾分,擡手朝着阿雪勾了勾:“你附耳過來。”
車裏就兩個人,根本不用湊那麽近。
這時候阿雪心切,沒發現不對,挪動了兩下緊緊挨着謝臨安,耳朵朝着他靠。
他身上有一股混雜着墨香的味道,清冽的如同冬日初雪,好聞的緊。阿雪沒忍住深深吸了口氣,又朝着他靠近。
二人之間不過一拳的距離,阿雪絲毫沒覺得不妥,謝臨安眸子閃了閃,也未出聲阻止。
“我說,你聽……”
一刻鐘後,馬車停下,阿雪喜笑顏開的掀開車簾,臨下來之前回頭:“多謝郎君。”
下車後才發現,這裏竟然她家門前的一條街。
阿雪着急辦事情,小跑着回家了,松石轉頭問車裏人:“郎君,我們走嗎?”
謝臨安颔首。
黃昏時分,嚴為之來了盧家,大抵是火氣大,嘴邊起了一個火泡。
嚴為之開門見山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保你,但……但不知你是否接受?”
焦紅杏心急如焚,聞言道:“嚴夫子,你盡管說。”
緊張和忐忑的嚴為之舔了舔嘴唇,有些不自在的道:“就說阿雪有婚約了,将和周家的婚事退了便可。”
這算什麽辦法?阿雪看他。“對方要看婚契怎麽辦?”
再說,她暫時也不想成親,若是用了這個法子,和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好像沒區別。
嚴為之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嘴唇嚅動着,似乎想說什麽,眼神閃爍不敢盯着阿雪看。
焦紅杏是過來人,年輕時候和盧大富濃情蜜意,哪裏看不懂男人這個眼神?分明是喜歡她家女兒。
嚴為之提出這個法子,莫不是想自己和阿雪結親?
焦紅杏有心試探,剛要說話時候,外面又來人了。
角落裏的盧石頭起身去開門,垂頭喪氣,走路步伐沉重。
若不是因為他打了趙甲,那趙家父子也不會尋上門,更不會趁亂被族裏那些人占了便宜。
盧石頭懊惱極了,沒好氣道:“誰啊?”
“你是石頭吧,我是你三爺爺。”
三爺爺?盧石頭怒火中燒。
“好啊,我不去找你們,你們倒是主動上門了。”
盧石頭打開院門,外面站着幾個人,正是村裏盧家幾個長輩,也是親眼見證“婚契”落成之人。
後頭跟着周秀才以及媒婆和周家父母,來者不善。
盧石頭警惕起來,登時将院門關了大半,用自己擋住那半個人的缺口,直接問:“你們來做什麽?”
三叔面帶急色,好像有什麽大事發生了一樣。“你娘可在?石頭,你讓開,我們同你娘有要事商議。”
盧石頭厭煩他們,出口就要将人趕走。
“石頭,快請三爺爺進來。”
不知何時阿雪走了出來,芳華正好的小娘子眉眼秀麗,身姿窈窕,剛一出來便讓周秀才看直了眼。
他見過焦紅杏,想着娘生的貌美,女兒定也差不到哪去。沒想到竟然如此亮眼,堪稱他見過最好看的小娘子了。
小娘子溫和有禮,笑盈盈的請他們進去。
周秀才像是失了魂似的往裏走,周家父母連連點頭,看樣子對未來兒媳婦很是滿意。
只有盧氏族人,對視一眼,嗅到不同尋常的味道。
屋裏沒那麽多凳子,幾個小輩便站在一旁。
三叔先開口:“本來下午就該到的,路上不知怎麽回事車壞了,我們一路走過來的,所以才來的晚。”
進了五月日頭落山晚,現在外面天色才堪擦黑,阿雪低頭朝着他們腳上看,果然沾了不少灰塵。
“出門前檢查過的,但不知怎麽梁子斷了。”周父開口解釋,周母也應聲,“你就是阿雪吧,可憐見的,瞧瞧,都瘦成什麽樣子了?”
周家家境還算可以,從周家父母的行頭上就能看出來,周母拎着一塊帕子,竟然在擦眼淚。
如果是普通的小娘子,或許覺得周母宅心仁厚,平易近人,還知道心疼小娘子。但在阿雪看來,着實不可理喻。
她瘦嗎?而且對方說的話,好像爹娘虧待她似的。
阿雪覺得有點刺耳,焦紅杏面上也不好看。
周母讪讪,三叔出來打破僵局,道:“親家也是心疼阿雪獨自支撐鋪子,長輩心疼小輩再正常不過了。阿雪啊,去,給你周伯母倒水。”
人來的急,桌子上只有招待嚴為之剩下的冷茶。阿雪也懶得再麻煩,直接倒了一杯涼茶。
周母臉上的笑意微僵,原本熱絡的眼神也像是茶水一樣冷了下來。
阿雪沒客氣,倒完之後讓盧石頭去再接點熱水,連茶葉都不換。
盧石頭哎了一聲就出去了,屋裏,三叔輕拍桌子皺眉道:“大富家的,你可得好好管教兩個孩子。石頭年歲小得好好約束,免得說話沒大沒小,至于盧雪,今天來就是商量婚期,早點把婚事辦了兩家都高興。對了,女子的三從四德要教好,我看吶,這孩子在外面經營鋪子有些飄了,教好了送到人家周家,才好當秀才娘子啊。”
擺出長輩架勢敲打人。
三叔輩分大又是實打實的親人,以前數落焦紅杏的時候她從來不還嘴。可今個兒他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訓斥兩個孩子,焦紅杏大為不滿。
“三叔說的哪裏話,你出去問問,左鄰右舍誰不誇我們兩個孩子懂事?石頭年歲小,知錯能改,至于阿雪……”柔軟的人硬氣起來,“還沒找到合适的人家,先不勞三叔操心了。”
“盧叔,這是什麽意思?”
周父先開口,三叔忙安撫,“婦道人家什麽都不懂,我說,大富家的,你已經簽了婚契,還收了人家提親禮,怎麽轉頭就不承認了?”
焦紅杏氣的發抖,阿雪忙從後背輕拍了她一下,小聲道:“娘,交給我。”
這時候接水的盧石頭回來,手裏的茶壺捏的咔滋做響,大有要碎的架勢。
阿雪擡頭給了弟弟一個眼神,盧石頭才不情不願的退到一旁。
“三爺爺,”阿雪還是那副笑盈盈的,不過笑意不達眼底。
盧石頭站在那觀察,發現他阿姐笑起來的樣子怎麽有點眼熟,好像他見過有人這樣笑。
不等盧石頭回想起來,那邊阿雪已經吐出下說一句話。
“什麽婚契?我怎麽不知道?不如三爺爺将其拿出來我瞧瞧,也好讓我知道嫁的什麽人家。”
三叔一噎,竟然不吭聲了,屋裏頓時針落可聞。
阿雪這回是真笑了。
“我看,壓根就沒有這東西吧。”
“怎麽沒有?你娘親自按的手印,不信你問問她!”
衆人七嘴八舌的說起來,大意就是他們不認賬雲雲。周母一直不吭聲,趁着無人注意小聲和周父交頭接耳。
“她會不會知道婚契丢了的事?”
好好放在盒子裏,也不知道怎麽一夜之間就像是長了腿似的不見了。
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千辛萬苦的趕過來,想把這門婚事坐實。誰知道出門不利,沒走多遠車橫梁斷了,車上所有人被摔個大馬趴。
周母摸了摸膝蓋,哎呦一聲。估計腫了,現在還疼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