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緒

第53章

第53章

浮光城,顧名思義，是光輝籠罩的城市。

城市建于第三區腹地，既是第三區主城,也是第六艦隊旗艦駐地。

多座衛星城環繞主城建立，地面有道路相通,空中架起半封閉走廊,彼此間聯系緊密，共同組成政治、文化、經濟和軍事中心。

從上空俯瞰,衛星城各踞一方,道路廊橋互相貫通,連成五芒星圖案。

主城鑲嵌在圖案中心,整體懸浮于半空,外層有能量屏障包圍,漫射奪目的白光，如星辰照耀大地。

城市下方河流奔騰，水道縱橫交錯，組成一張水網。晴日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泛起層層銀白。

城內道路四通八達,多條主幹線貫穿城中,末端連接空中廊橋,一直通向衛星城。橋梁淩空飛躍，高達數百米,數層交錯層疊，組合成為之字形軌道。

城內劃分為不同區域,各區建築別具特色，令人過目難忘。

精致、粗犷、富麗堂皇、原始古樸,多種風貌在這座城中完美融合。建築材料也是五花八門，金屬、巨石、水晶乃至稀有的外星礦石都能在城區內找到。

東城區的建築貼近帝政時代，塔樓巍峨矗立，一座座金碧輝煌。西城區的房屋主要以巨石打造，屋頂高過百米，牆壁上爬滿綠植，遠望如岩山聳立。

南城區座落大片莊園，莊園中遍植花卉，長年累月争奇鬥豔，姹紫嫣紅從不曾衰敗。

嚴珣的府邸矗立在花海中央。

銀白色的建築美輪美奂，牆體和屋頂鑲嵌大量晶石，日夜浮現斑斓彩光，在繁花簇擁下恍如仙境城堡。

城堡三面排開長路，三層噴泉橫于大門前方，泉池清澈，水流定時揮灑，在陽光下串聯起數道銀鏈。

噴泉頂部矗立一尊雕塑，美麗的少女舒展雙翼，左臂抱着大捧鮮花，右手豎握一杆三叉戟，柔美與強悍，純真與血腥，既互相矛盾又無比和諧。

西城區是航空港和船塢所在。

航空港規模在各城間首屈一指，不亞于海洋中心的加爾什城。

船塢占地極廣，鼎盛時期，成百上千的飛船整日裏往來出入，工作機器人忙得不可開交。

浮光城自創建伊始就無比繁華，常駐居民數百萬，流動人口難以計數。進出航空港的飛船絡繹不絕，部分是民用飛船和商船，更多則是戰艦。

鬥轉星移，滄桑巨變，昔日熱鬧的城市，如今卻變得極為冷清。

自從嚴珣被審判入獄，浮光城成為各方觊觎的目标。執政官千方百計探入觸角，想盡各種辦法，卻始終未能如願。

局勢最嚴峻時，幾座衛星城的城主與議會針鋒相對，為防變故不惜遷走城內居民，配合旗艦智腦封鎖整座城市，使其徹底淪為一座空城。

“浮光城是嚴珣閣下的領地，絕不容許任何人插手！”

嚴珣既是第三區治安官，也是第六艦隊指揮官。在他入獄期間，第三區風雨飄搖，第六艦隊也不斷遭到打壓，一度變得人心惶惶。

智腦查姆不服從調令，操控旗艦沖破封鎖進入浮光城內，主動陷入休眠。

無人能夠登上這艘戰艦，更別提使用它。

曾經有人試圖強闖，其結果就是連船塢都沒能靠近，當場被激光炮轟成齑粉。

議會一度想要追究責任，無奈嚴珣已經入獄，這件事發生在他服刑期間，無論如何也牽扯不到他的身上。

認真計較起來，還是議會更加無禮，先一步打破規則。

嚴珣淪為囚徒，他的指揮官一職并未撤銷，第六艦隊仍隸屬于他。議會和執政官無權奪走他的戰艦，尤其是存在智腦的旗艦。

貪婪者萬般不甘，卻也只能望洋興嘆。

第三區與議會對峙多年，議會設法收買邊境城市，例如星耀城，并且獲得成功。但他們始終無法将勢力深入中心城市，不得不與忠于嚴珣的心腹展開拉鋸，陷入一種微妙的平衡。

随着嚴珣成功越獄，平衡終于被打破。

幾座邊境城市陸續發生變故，城內權利階層更替，被議會收買的人要麽死無葬身之地，要麽消失得無影無蹤。

消息傳回衛星城，城主們立刻意識到，他們效忠的人回來了！

“一定是閣下！”

“閣下回來了！”

他們熱切期盼浮光城的主人歸來。事實上，這一天并未讓他們等候太久。

時間接近暗月末，再過十多天就是水月，漫長的雨季即将來臨。

在雨水到來之前，第三區仍是晴空萬裏，蔚藍的天空中不見一絲流雲。

浮光城上方突現異樣，光影發生扭曲，能量水波狀震蕩。一艘飛船出現在天空中，突兀地嵌入一片湛藍，如同海市蜃樓。

懸停片刻，飛船開始下降高度，接近下方的城市。

飛船指揮艙內，嚴珣轉動食指上的指環，凝望屏幕中的投影，眼底泛起波瀾，表情中閃過一抹懷念。

控制臺前，雲霁手指飛動，光鍵在指尖下跳躍，快速切割屏幕中的畫面。艾德利亞打開飛船通訊，向幾座衛星城發出聯絡。

伽羅和白岩坐在兩人身側，他們在不久前完成對多座城市的清理，鏟除第一區安插的隐患，确保嚴珣重新掌控第三區，不會受到任何幹擾。

“閣下，已經接通衛星城。”艾德利亞開口說道。

話音剛落，五名城主出現在屏幕中，兩人在上，三人在下，穿着都很正式，表情中難掩興奮。

“閣下，您終于回來了！”塔瓦雷斯最先開口，聲音醇厚猶如大提琴音。他長着一頭濃密的卷發，用發帶束在腦後。五官輪廓深刻，眼尾有一顆淚痣，看人時含情脈脈，随時随地充滿了憐愛。

繼他之後，唯一的女城主緋雲出聲：“自從十二區傳出消息，我們很擔心，一直在設法聯絡您。”

她相貌明豔，身材高挑，有一頭火焰般的長發，正如她的脾氣。身上穿着一件長裙，蕾絲袖口下覆蓋鋼甲，不經意間就能奪走敵人的性命。

“您能夠回來，第一區的陰謀注定破碎，這一天我們期盼許久。”拉塞爾緊接着出聲。他是一名羽族，五官漂亮，氣質柔和，說話時慢條斯理。很難相信他是一只猛禽，最大的愛好就是将敵人從高空抛下，摔斷他們的骨頭。

“看到您平安歸來，這簡直太好了。我迫不及待追随您出征，消滅您的所有敵人！”英尼斯滿面笑容，為預期的戰鬥摩拳擦掌。他是一個典型的獸人，容貌俊朗，氣質粗犷，說話的聲音都比別人洪亮。

在四人先後致以問候之後，沙迪才緩慢出聲：“見到您很高興，閣下。”

大概是種族天性，他時常表現得不緊不慢，看上去沒有任何威脅。一旦陷入憤怒，立刻會變得兇狠暴力，與平日裏簡直是兩個極端。

雙重性格使他陰晴不定，像雷雲一樣變幻莫測。

此時此刻，他袖着雙手站在屏幕中，外套的領口遮住下巴，狹長的眼尾微微下垂，分明是一副妖豔的長相，卻時刻展現出慵懶和無辜，欺騙性令人嘆為觀止。

五人是掌管衛星城的城主，在嚴珣入獄期間，一直致力于守護第三區，與第一區議會分庭抗禮。執政官想盡多種方法牢籠他們，不惜威脅利誘，結果都是白費心思。

他們向嚴珣立誓效忠，直至生命走到盡頭，靈魂徹底消散。

漫長的歲月中，他們從未動搖，自始至終沒有違背最初的誓言。

“見到你們，我也很高興。”

銀色頭發的指揮官微微笑着，他靠向椅背，發辮垂過右側肩膀，發尾纏繞的銀鏈熠熠生輝。前臂搭在高背椅的扶手上，姿态閑适，輕易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他的态度影響到五人，少許的緊繃感消失，他們終于能放松心情暢所欲言。

“您不在期間，執政官總想插手第三區，他在做夢！”英尼斯沉聲說道，語氣中滿是憤憤不平。

“那群議員更是異想天開，妄圖登上您的旗艦。一群無恥的臭蟲，應該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嗑牆皮，而不是四處亂竄，觊觎不屬于他們的東西！”緋雲的話總是如此辛辣，一針見血，讓嚴珣輕笑出聲。

沙迪的注意力落到雲霁身上，正遇到後者仰頭，目光相對，靛青色的眼睛鎖定金色蛇瞳，冷光一閃而過，很快又主動移開。

留意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伽羅環抱雙臂向後靠，難得出言調和：“沙迪，事情過去這麽久，你也該放下了吧？”

“不。”沙迪的語氣不算激烈，手指點在右眼，認真道，“我依舊認為，我比他更适合查姆。”

說話間，沙迪瞳孔收窄，額心浮現蛇鱗狀的圖案，怒氣和不甘穿透屏幕：“他故意在查姆面前展示翅膀。如果不是這樣，我明明比他更加漂亮！”

指揮艙內一片寂靜，除了憤怒的沙迪，沒有一人開口說話。塔瓦雷斯幾人深有體會，在這條蟒蛇陷入憤怒時，最好不要再出聲刺激他。

嚴珣是唯一的例外。

他無奈地捏了捏額角，為這件陳年舊事感到頭疼。

“沙迪，這是查姆的選擇。”

“我明白，閣下。”

高級智腦能夠操控整支艦隊，在遠離指揮官的情況下發起戰役。

嚴珣不會長時間留在旗艦上，查姆又太過龐大，通訊器很難容納。故而，她需要一個載體，方便與嚴珣随時保持聯絡。

适合的對象有兩個，一個是城主沙迪，另一個就是雲霁。

查姆選擇了後者。

原因很簡單，雲霁是羽蛇，擁有一雙漂亮的翅膀，而沙迪是黃金蟒，身上只有光禿禿的鱗片。

沙迪為此耿耿于懷，卻也知道事情無法更改。

時過境遷，他心中逐漸放下，可是習慣使然，每次看到雲霁仍覺得不順眼，總會忍不住刺上幾句。

短暫的小插曲結束，浮光城外圍的防護屏障熄滅，打開進入城內的通道。

“下降。”

嚴珣下達指令，飛船進一步下降高度，準備進入浮光城。

城內異常冷清，路旁建築門窗緊閉，道路上不見行人。高樓大廈浮現光輝，窗後卻十分空曠，不見一個人影。

“查姆陷入休眠，航空港和船塢封鎖，目前城內沒有居民，也無外來人員。”塔瓦雷斯向嚴珣說明情況，“為避免第一區安插勢力，我們将主城人員全部遷走，封閉了這座城。很抱歉，閣下，我們擅作主張。”

“不必道歉，塔瓦雷斯，你們做得很好。”嚴珣看着屏幕中的畫面，對他們的決策予以肯定。

“感謝您，閣下。”

飛船加速前行，穿過寂靜的城市。

船身兩側的景物向後飛退，道路、橋梁和城中的建築都在發光，瞬息連成長帶，拖曳出大片朦胧的光影。

飛船抵達城市中部，嚴珣結束與五人的通話，下令直接前往西城區。

“去船塢。”

“是。”

飛船再次提速，流光一般掠過城區，來到座落在城市西區的船塢。

船塢與航空港相鄰，占地廣闊，如一頭銀色巨獸盤踞地面。

大門以金屬立柱打造，采取風琴樣式，豎起耀眼的白光，頂端直沖天際。門柱上遍布監視器，探頭下垂，暫時沒有紅光亮起。

門前矗立兩排三米高的機器人，擁有蟲族和獸人外形，既能修理飛船，也能成為殺戮的機器。

飛船靠近船塢大門，門柱頂部的監視器立即蘇醒。

探頭整齊調轉方向，光束密集掃描。确認是外來飛船，當場發出警報。

“警告，驅離。”

冰冷的金屬音重複回響，機器人集體被喚醒，齊刷刷擡起頭，機械眼中閃爍紅光。

“驅離！”

它們由智腦設定程序，專職守衛船塢安全，驅趕一切外來者。一旦判定為威脅，機器人會立刻開火。

飛船指揮艙內，雲霁摘下右眼前的單片鏡，金色蛇瞳陡生變化。

瞳孔極限收窄，繼而向外擴張，赤金覆蓋整顆眼球。文字鏈浮現在眼底，迅速開始翻滾。

船塢深處，一間幽暗的艙室內，銀藍色的戰艦沉寂無聲。

它停在黑暗中，船體浮現珍珠一般的光澤，與其說是戰艦，更像是一件藝術品。

突然，船首閃過光影，流失在窗後，稍縱即逝。

數秒之後，船艙和走廊內點亮燈光，控制臺前浮起光鍵。漆黑的屏幕亮起，金色光影滑過屏幕中部，飛散開大量字符，很快又向中心處凝聚。

寂靜的船塢突然活了過來。

在船塢內工作的機器人集體被喚醒，迅速各就各位，各司其職。排列在不同位置的監視器射出紅光，光線交織成網，覆蓋建築和地面。

艙室門全部開啓，沉睡許久的戰艦緩慢滑出，重現在陽光下。

一橋之隔的航空港亮起信號燈，光束射向天空，與陽光互相融合，再也難分彼此。

銀藍色戰艦緩慢升空，飛過地面建築和廣場，來到船塢之外。

彼時，飛船已經降落，船艙門打開，嚴珣等人魚貫走出，站定在船塢大門前，仰頭就能望見飛來的戰艦。

陽光垂直落下，銀色長發流淌光輝，被光明歌頌。

陽光突然被暗影取代，嚴珣仰望頭頂，龐大的戰艦縮成一道剪影，清晰映入他的眼底。

看着戰艦靠近，嚴珣綻放笑容，背後舒展開一雙光翼，帶着他飛上天空。

光翼盡情舒展，邊緣灑落點點光輝，歌頌被光明眷顧的生命。

他擡起一只手，覆上銀藍色的艦身，戰艦內部浮現光影，金色的光焰穿透船體，一道接一道出現陽光下，在船首聚合收攏，凝成一個女性的光影。

她身材高挑，五官豔麗，在凝實後飛近嚴珣，沒有溫度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忽然間展顏一笑：“好久不見，指揮官，你還是這麽漂亮。”

嚴珣仰視着她，臉上的笑容始終未變。

一陣熱風襲來，發辮在身後散開，發絲飛揚在風中，比發鏈上的寶石更加耀眼。

“好久不見，查姆。”

智腦側頭看向嚴珣身後，視線逐一掃過雲霁四人，重新回到嚴珣身上。

“作為久別重逢的禮物，我送給你一個消息。”

“什麽？”

“第一區正式發出通緝令，在全星系抓捕越獄的囚徒。”查姆再次靠近嚴珣，透明的手指搭在他的肩上，眼眶內翻滾大量文字。她在随時截獲各種消息，對第一區的動作了如指掌，“執政官安德烈簽署命令，決定從附屬星球調撥軍隊。命令已經開始執行。”

銀發指揮官表情不變，也沒有半分緊張。他對通緝令的到來并不意外，倒是安德烈簽署的命令，看起來所圖非小。

想到通緝令的範圍，他當着查姆的面打開通訊器，在分別之後首次聯絡谷緒。

“你在聯絡誰？”查姆好奇地探頭過來。

“幫助我離開監獄的人。”

說話間，光屏在兩人面前展開，一個黑發少年出現在屏幕中，十分陌生，卻讓查姆眼前一亮。

“美人！”

屏幕另一端，谷緒正乘坐飛船沖出第八區。

他帶走巨額賠償，以隕鐵城的作風，輕易不會善罷甘休。星蛾在地下城四處放火，意外幫了他，為他争取到更多時間。

回到地面後，谷緒丢掉城內的飛行器，只帶着能量石和晶幣登船。保險起見，他連金屬箱都丢了下去，任由其摔進峽谷。

船艙門關閉，谷緒快步走入指揮艙，讓亞娜立刻啓程。

數十艘飛船在半空中調頭，依照設定的路線橫穿第八區，向緊鄰一片密林的邊界飛去。

船隊行到中途，谷緒的通訊器忽然亮起，是嚴珣發來通訊。

兩人在加爾什城分別之後，谷緒很少會想到他。突然間收到對方聯絡，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南希不需要操控飛船，着手清點晶幣數量，将能量石分類。看到谷緒的樣子，她不禁問道：“主人，是誰？”

“嚴珣。”谷緒坐到指揮椅上，點開光屏。

嚴珣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中，不等他開口說話，一道光影忽然湊過來，笑得異常燦爛。

“智腦？”

“你好，美人，我是查姆。”

查姆朝屏幕中的谷緒眨眼，熱情地送出一記飛吻。

谷緒面無表情。

比起眼前這個，他突然發現亞娜的性格很正常，完全可以接受。

“有件事需要告訴你。”嚴珣對谷緒有所了解，沒有贅言，直接道出聯絡他的目的，“第一區發出通緝令，加上之前的懸賞，你在巨星上很不安全。”

“通緝令？”

“是的。我建議你前來第三區，第一區的勢力無法伸入這裏。”嚴珣的态度十分誠懇，絲毫不見曾經的瘋狂。

谷緒衡量片刻，認為不必多此一舉：“感謝你的好意，我決定離開巨星。”

“通緝令發向全星系，盤查會格外嚴格，你需要多加小心。”嚴珣沒有強求，只是再次提議，“如果遇到困難，你可以随時聯系我。”

“多謝，我會考慮。”谷緒再次表示感謝，主動結束這次通話。

光屏熄滅，嚴珣垂下眼簾，将通訊器扣回手腕。

查姆環抱雙臂懸浮在半空，懷疑地看着他：“你很不對勁。”

“我以為，這是正常人該有的表現。”銀發指揮官勾過一縷長發，纏繞在手指上，反問道，“難道不對嗎？”

“正因為太正常，所以才不正常。”查姆眉心深鎖，忽然間湊過來，一瞬不瞬盯着嚴珣，“實話告訴我，你在謀劃些什麽？”

“邀請他來我的領地，僅此而已。”

目光迎上查姆，嚴珣嘴角含笑，全身籠罩聖潔的光，樣子溫和無害，似不染半分黑暗，也不見一絲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