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緒

第51章

第51章

雇傭兵們貪婪無比,對運輸船勢在必得，在後方緊追不舍。

一艘鋼甲飛船中，鐵鯊抱臂站在指揮艙裏,高大魁梧的身材堪比棕熊，肩寬背闊,脖頸尤其粗壯。下半身穿着長褲和長靴,上身僅着一件無袖外套，露出兩條結實的手臂,肌肉虬結,色澤黝黑,好似抹了桐油。

他緊盯着屏幕,看到運輸船突然散開,竟然下令開火。

“盯準最大的幾艘,損毀能源艙，一定要拿下這些船。”

“第六區的運輸船，賣出去能賺一大筆！”

同行的鋼甲飛船內，雇傭兵們都打着相同主意。

不只一人認出船身上的舷號，确認前方是第六區的商船。這些船性能極佳,每一艘都能賣出高價。

“巨星不能出售,可以賣給別的星系。”

“沼澤星,貿易星,甚至是星盜，很多人都會樂意接手。”

雇傭兵們愛錢如命,為晶幣不惜一切，行事模糊道德底線,在巨星上惡名昭彰，淪為毒瘤一般的存在。

早年間,艦隊總指揮有意肅清雇傭兵，重整第八區，從源頭上掐滅禍亂。可惜世事難料，他尚未付諸行動就遭遇暗殺。

議會趁機接掌權利，執政官忙着排除異己，千方百計插手艦隊內部，根本無暇理會這些雇傭兵。

安德烈為鞏固地位，進一步削弱第二區和第三區，他不惜全盤推翻艦隊總指揮的計劃，放任第八區的混亂。

懸在頭頂的刀就此斷裂，雇傭兵們愈發肆無忌憚，行事日漸猖狂，根本不在乎後果。

“第六區的運輸船可不是随時能遇見。”

“比爾竟然去追那艘黑船，一艘有重型武器的飛船。沒腦子的家夥，也不怕沒命。”

雇傭兵們大聲嘲笑同伴，無一例外認定他會失敗。

大家都對黑船眼紅，但也清楚自身實力，除非集結更多人手，根本拿不下那艘船。反觀前方的船隊，耗費些力氣，勝算絕對更大。

“加速，開火！”

“小心點，別損壞太多。”

“知道了！”

鋼甲飛船在飛行途中加速，船身兩側的炮管調轉方向，炮口平指向前方目标。

白光凝聚，激光束密集射出，耀眼的光花在夜空下炸裂，先後有三艘飛船被擊中，能源艙停止工作，無法繼續向前飛行，開始急速向下墜落。

在飛船下墜時，鋼甲飛船底部敞開，十多只怪模怪樣的機械蟲拖着鋼索飛出。

機械蟲分散在半空，跳躍着撲向船體，頭部和尾部張開吸盤，牢牢吸附在金屬表面。

捕獲目标，機械蟲靜止不動，鋼索一瞬間繃緊。

鋼甲飛船擡升高度，拖拽運輸船繼續向前追逐。船艙裏的雇傭兵摩拳擦掌，貪婪的面孔一覽無餘。

運輸船接二連三被捕獲，雇傭兵們仍窮追不舍。雙方早就遠離邊界，即将深入第六區。

在雇傭兵眼睛發紅時，前方的船隊突然開始減速，部分飛船調頭反擊，激光束輪番發射，對鋼甲飛船造成威脅。

在開火的間隙，雇傭兵們發現一艘獨特的商船。船身的顏色、外形設計以及船尾的塗飾都和第六區的運輸船有所區別。

“放大那艘船！”

透過控制臺前的屏幕，鐵鯊看清飛船全貌，不由得神情微變。

“加爾什的船？”

聽到他的聲音，雇傭兵們停下手頭動作，陸續看向屏幕，大多認出船身特征。

“加爾什的船怎麽會在這裏？”

“暗月裏，他們該沉入海底。”

“只是一艘船，裏面未必是加爾什人。”一名雇傭兵轉過座椅，對鐵鯊說道，“加爾什城有飛船商人，這艘船或許是買的，也或許是從別的途徑獲得，沒必要大驚小怪。”

鐵鯊走到控制臺前，大手搓着下巴，在晶幣和麻煩之間搖擺，最終決定見好就收。

“加爾什城主性格古怪，像海洋一樣陰晴不定。萬一真是加爾什人，他在臨死前發出消息，我們不會馬上遭到報複，卻會被拒絕進入海洋之城，曾經也不是沒有先例。”

聽到鐵鯊的分析，雇傭兵們陷入思考。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他們開始認真衡量利弊。

“我們經常過路加爾什城，如果被拒絕入內，就只能借路古達島，第九區的人更難打交道。”

“的确。”

“今天收獲不少，或許應該回去。”

雇傭兵蠻橫猖狂，未必沒有腦子。在多數人看來，不确定商船主人的真實身份，謹慎些未必不好。

“真的要回去？”明明唾手可得，卻要輕易放棄，個別人很不甘心，“就算真是加爾什人，做得幹淨一些，一樣沒有問題。”

“事情不僅如此。”鐵鯊走向控制臺，提出另一個關鍵，“我們已經越過邊境，再向前就會深入第六區。之前有議會武裝進駐雙星城，那些議員老爺們不知打什麽主意，但肯定不想被幹擾。總之，我不想惹麻煩。”

執政官之前放任第八區，不代表今後也會如此。萬一踩到他的底線，難保議會不會痛下狠手。據傳艦隊總指揮的死和執政官脫不開幹系，第六艦隊指揮官就是因襲擊他入獄。這樣的人還是不惹為妙。

鐵鯊摸摸脖子，不希望頭頂再懸一把刀。

“通知所有人結束巡邏，返回隕鐵城。”

鐵鯊是巡邏船隊的隊長，他的命令不容置疑。

雇傭兵們接到命令，鋼甲飛船放棄追逐目标，陸續調轉方向原路返回。

這個決定救了他們的命。

只差一步之遙，亞娜就會入侵所有鋼甲飛船，操控飛船墜毀，讓船上的人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飛船配備大量武器，看似堅不可摧，入侵內部卻很簡單。我可以摧毀船內程序，讓它們全部墜毀。”

亞娜躍躍欲試，已然鎖定目标。

只是她沒來得及動手，雇傭兵們突然止步不前，緊接着集體調轉方向，沒有繼續靠近商船。

“他們在轉向。”

南希坐在控制臺前，手指飛速敲擊光鍵，将屏幕中的畫面切割放大，發現鋼甲飛船正在遠離。

谷緒站在南希的左手邊，單手覆上椅背，凝視屏幕中的畫面，直至雇傭兵的飛船徹底消失。

“亞娜，船上的能量石還能支撐多久？”他突然開口問道。

“不超過五天。如果要作星際航行，時間只會更短。”亞娜飛到谷緒身邊，給出分析後的答案。

谷緒購買的能量石不算少，在雙星城內耗費大部分，和喻非的黑船遭遇也有損耗。要維持整支船隊完成接下來的航程，需要智腦高效運行，剩餘的數量遠遠不夠。

依照谷緒的計劃，為少年複仇之後，他将前往谷潛留下的能源星，購買的能量石足夠支撐這次星際航行。奈何中途發生變故，他不得不另做打算。

“能量石。”谷緒輕敲椅背，看着屏幕中的投影，一個新的計劃浮現在腦海，逐漸有了雛形。

“南希，你對第八區了解多少？”他開口問道。

“第八區是雇傭兵的領地，比十一區更加混亂。”南希曾是議會下屬機構人員，工作內容涉及到多個方面。在入獄之前，她經手過大量文件，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對雇傭兵的控告。然而議會對此不聞不問，案件只能積壓落灰，始終得不到任何處理。

“隕鐵城是雇傭兵的天堂，混亂無序，信奉拳頭和暴力。只要給足晶幣，城裏的雇傭兵可以為任何人服務。”南希轉身看向谷緒，道出她知曉的一切，“艦隊總指揮曾想肅清隕鐵城，可惜沒有成功。在他去世之後，執政官和議會放任第八區，那裏的雇傭兵更加肆無忌憚，隕鐵城的混亂連星盜都望而卻步。”

混亂，無序，充滿暴力和血腥。

聽上去莫名熟悉。

“那裏能否買到能量石？”

“可以倒是可以，但不建議您這樣做。”南希皺了皺眉，神情異常嚴肅，“第八區的商人從不講究誠信，生意達成也可能翻臉。他們貪婪無比，總想吞掉一切，包括貨物和晶幣。”

“那很好。”

谷緒的評價出乎意料。

南希愕然地瞪大雙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很好？

“信奉暴力，毫無誠信，擁有能量石。”谷緒側頭看向南希，眼底平靜無波，卻成功讓行軍蟻打了個哆嗦，頭皮一陣發麻，“真是個好地方。”

“好地方？”南希隐約猜出谷緒的意圖，試探問道，“主人，您打算進入第八區？”

“我需要能量石，亞娜也需要。”

“入城需要晶幣，讓商人們信服也需要大量晶幣。”南希提出現實問題。她知道谷緒手中的晶幣數量，顯然不足以見到隕鐵城內的大商人。

“這一點不必擔心。”谷緒從口袋裏掏出空間鈕，順便将銀腹狼蛛也提了出來。他向南希展開手指，兩枚空間鈕躺在他的掌心，一枚來自加爾什城，另一枚取自谷連家中。

“我在雙星城獲得不少，足夠使人動心。”

南希見過費岚贈送的空間鈕，另一枚卻是首次見到。

兩枚空間鈕材料相近，上面的圖案卻有差異，輕易不會混淆。

亞娜從控制臺另一側飄過來，看到谷緒手中的空間鈕，指了指雕刻巨獸圖案的那一枚：“這是純種星獸的骨頭，能量十分純粹。”

“純種星獸的骨頭？”

“擁有空間異能的星獸，不存在任何混血。”透明的手指描繪上面的圖案，亞娜的聲音溫和缥缈，隐約能聽出幾分懷念，“它不僅能儲存晶幣，空間足夠大，甚至能裝下戰艦。”

“我無法打開它。”谷緒翻過空間鈕，将圖案扣進掌心。銀腹狼蛛爬上他的手腕，抓住外套的袖口，避免因他的動作摔到地上。

“你需要星獸的血，才能把它激活。”

“星獸的血。”

目标有些遙遠，谷緒收起空間鈕，轉而考慮現實問題。

“這件事暫時不談，我決定進入第八區，設法弄到足夠的能量石。亞娜，我需要你控制這些飛船，在天亮後飛向隕鐵城。”谷緒已經有了初步計劃，如果順利地話，很快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他們剛剛實施搶劫，必然能認出這些飛船，入城會遇到麻煩。”亞娜感到疑惑不解。即使她儲存海量資料，仍無法準确分析谷緒的行為。眼前的少年充滿謎團，種種行事和思考方式都令她困惑。

“恰恰相反。”谷緒斜靠向控制臺，沒有任何感情地掀了掀嘴角，現出鋒利的牙尖，“我會用他們的規則行事，這些船會讓事情更加順利。”

雇傭兵信奉武力，做生意毫無誠信。代表他同樣可以用拳頭說話，不花費一枚晶幣拿走他想要的一切。

“他們搶走我的船，必須予以賠償。賠償多少，就要看他們如何計算自己的生命價值。”

先是雇傭兵，然後就是那艘黑船。

谷緒單手覆上肩膀，被鉗制的力量雖已消散，心中的殺意始終未退，反而愈發濃烈。

見谷緒不再出聲，南希起身開口：“主人，我和您一起去。”

“不。”谷緒從暴戾的情緒中抽離，拒絕了南希的請求，“你留在船上。”

安排好南希，谷緒又對智腦說道：“亞娜，天亮後開啓飛船。”

“好。”

智腦無法準确分析谷緒，但願意相信他。

光影進入飛船，屏幕中短暫滾動文字，很快向內收縮，兩秒後歸入沉寂。

從黑夜到黎明，時間匆匆而逝。

清晨，一輪紅日躍出地平線，陽光普照大地。座落在峽谷間的城市被光芒籠罩，短暫覆上金輝。

第八區與第六區相鄰，氣候相近，地貌卻截然不同。

第六區以平原地形為主，城市座落在平原上，視野一覽無餘。

第八區多山川峽谷，越深入腹地，地勢越是險峻。靠近領地中心，一道地裂橫貫東西，大地似被巨斧劈開，形成深淵峽谷，最深處一望無底。

峽谷兩側懸崖陡峭，有瀑布飛流直下，恍如銀鏈垂挂。

瀑布常年沖刷，底部形成深潭，開鑿出數條水道。水流穿過整座峽谷，常年奔騰不息。

懸崖底部石筍成林，每棵都高達百米，根底堅硬異常，頂部鋒利堪比尖錐。

隕鐵城座落在峽谷中心，占地極廣，分為地上和地下兩個部分。

地上城市由鋼鐵打造，數座螺旋形的高架橋扶搖直上，占據大半個峽谷。金屬建築矗立在橋梁外圍，底部由石柱撐起，門前有懸空走廊直通升降梯，方便人員往來。

地下城市在岩石上開鑿，高架橋一端直通向下，連接一座偌大的廣場。

峽谷底部完全掏空，縱橫交錯的道路貫穿城內，橋梁軌道四通八達。

城內沒有載客列車，居民出行主要依靠飛行器。部分人愛好巨型機械，常見各種機械獸在城內奔跑，隆隆的腳步聲引來不少抱怨。

懸浮軌道專為貨運建設。

貨車懸挂在頭頂，常見數輛并排行駛，或是正向交錯而過。

車上運載的東西五花八門，既有雇傭兵的戰利品，也有商人帶回的貨物，小到拳頭大的能量石，大至完整的飛船，城裏的人都是見怪不怪。

隕鐵城內沒有航空港。

外來人員的飛船不許進入城內，必須在峽谷外停靠。如果有人要到第八區做生意，由于飛船無法入城，還要額外付一筆運送費用。

這個規矩相當無理，可雇傭兵從來不是講理的對象。除了第八區內的商人，沒人願意長期和他們做生意。

年複一年，問題愈發嚴重，城中上下看清現狀也從未想過改變。

巨星上找不到買賣，他們索性前往域外星系，專找秩序混亂的星球兜售戰利品，反而混得如魚得水，照樣能賺到不少。

太陽越升越高，氣溫也随之上升。

不同于第六區的能量罩，第八區的防護屏障無法調節溫度，地上城不适宜久留，隕鐵城的居民大多進入地下城躲避高溫。

城內人潮湧動，飛行器在頭頂穿梭，各種機械獸在道路上橫沖直撞，不可避免造成混亂，引發一場又一場沖突。

“該死的，不能看一下路？！”

“我的東西！”

“給老子站住！”

怒罵聲此起彼伏，還有人當街動手，引來圍觀者鼓噪叫好。

城內的治安員慢悠悠靠近，非但不對沖突加以制止，反而和圍觀者一起火上澆油。

鐵鯊等人結束巡邏，帶着戰利品返回主城。

鋼甲飛船出現在峽谷上方，透明的防護罩自頂部分開，漩渦狀向下消融，現出進入城市的通道。

“終于回來了，天氣可真熱。”一名雇傭兵坐在控制臺前，雙手向上伸，緩解一夜未睡的疲憊，“我一定要去喝上一杯。”

“先去找鮑勃，賣掉這些船。”另一人說道。

“他會收取高額傭金，那個黑心的家夥！”第三人插話進來，顯然對同事口中的商人十分不滿，“我寧願去貿易星！”

“如果去貿易星，就要等到暗月結束。”

“沒有多少時間，完全可以等。總之，我不想讓那個黑心的家夥得到一枚晶幣。”

能被雇傭兵指責黑心，其人品和手段可見一斑。

雇傭兵們操控飛船下降，引來地上城的治安員。

雙方遇到一起，治安員對衆人的收獲很是羨慕。鐵鯊借機詢問對方，是否看到比爾的飛船歸來。

“比爾，他沒有和你們一起？”

“沒有。”

“我們沒看到他。”一名治安員搖搖頭，“在你們之前，沒有巡邏邊境的飛船抵達。”

聽到這個答案，鐵鯊等人都生出不妙的預感。

“他去追一艘黑船，那艘船上有重型武器。”

“有重型武器？”

“是的。”

鐵鯊簡單說明當時的情況，在場衆人互相看看，嘴上沒說什麽，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這個時候還沒出現，八成是兇多吉少。

“算了，不提他。”鐵鯊随意擺了擺手，将比爾和他的飛船抛到腦後。城內有數萬雇傭兵，幹的都是刀頭舔血的勾當，死于非命是常有的事。比爾太過貪婪，不自量力丢掉性命，只能怪他運氣不好。

“我們去地下城喝一杯。巡邏一夜，大家都該放松一下。”

“聽說酒館來了漂亮的舞娘，迷倒不少人，我倒是想親眼去看看。”

“那你要小心錢袋。”

“賣掉這些運輸船，大家都能分不少，絕對不愁晶幣。”

提起即将到手的晶幣，雇傭兵們又變得興致高昂，勾肩搭背大聲說笑，一起走向通往地下城的升降梯。

治安員羨慕地看着他們，不滿于自己的工作，也只能抱怨幾聲，認命地回到崗位重啓防護罩。

突然，城市上方落下暗影，防護罩表面浮現微光，從四面八方向同一個方向流淌。

“怎麽回事？”

這種情形實在罕見，治安員們不明就裏，紛紛仰頭眺望。雇傭兵們也停下腳步，全都站在原地，驚疑地望向頭頂。

只是一眼，所有人神情劇變。

城市上方，一道身影從天而降，落在防護罩頂部。

光芒集中向他的腳下，防護罩的能量加速流失，守護隕鐵城的屏障發生震顫，正在大面積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