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緒

第43章

第43章

法烏提一行人進入酒館,選擇靠近門邊的位置坐下，揚聲叫來機器人，各自點了一盤食物加一杯烈酒。

機械壁虎在牆壁上爬行,巧妙避開擁擠的人群。背部探出方形支架，平穩固定住餐盤和酒杯,順利送到客人們的桌上。

盤子裏的食物十分新鮮,谷物飄散甜香，烤魚還冒着熱氣。烈酒注滿杯中,銀色杯壁挂落水珠,觸手冰涼。

看守們換下制服,穿着深色的外套和靴子,身上仍配備武器,看上去就很不好惹。即便是醉醺醺的酒徒也不會輕易招惹他們。

法烏提等人坐在桌旁,對食物和酒都很滿意。幾人舉起酒杯輕碰，各自開始大快朵頤。

對谷緒和南希而言，眼前的情況不太妙。

越獄的囚徒和看守坐在同一家酒館裏，彼此僅隔着幾張酒桌，怎麽看都很棘手。

“他們離門太近了。”

谷緒可以用精神力僞裝自己,南希卻做不到。看守們常年在監獄巡邏,練就火眼金睛,難保不會認出她。

“主人,你先走。”南希很快做出決定。以目前的形勢來看，分開走是最好的辦法。

不等谷緒回答,兩人對面的吧臺突然被敲了敲。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出現在面前，曲起兩指輕擊桌面,成功吸引他們的注意。

店主非利亞俯身撐在吧臺上，細長的眼尾上挑,壓低聲音提醒：“兩位，我的酒館有後門。”

他在古達島上經營酒館，遇到過形形色色的客人。

巨星人，沼澤星人，貿易星人，還有地獄星人以及原始星來客，林林種種，意外情況時有發生。

他不确定這兩夥人具體是什麽關系，或許是債主，也或許是仇家，但不妨礙他發現商機，把握住機會多賺一筆錢。

“從酒館後門出去，穿過兩條巷子，最醒目的一家旅店，那裏接待任何客人，并嚴守客人身份，不會向外洩露半個字。”非利亞頓了頓，加重聲音強調，“百分百安全。”

古達島隸屬第九區，地位卻十分特殊。

島上生活着上百個種族，彼此間的關系錯綜複雜。為減少麻煩，這裏的規則相對寬容，治安人員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鬧出太大的亂子。

“你有什麽要求？”谷緒問道。

店主願意提供幫助，絕對不會是無償。

非利亞笑彎雙眼，拇指和食指相對搓了兩下，意圖再明顯不過：“我是一名商人，我熱愛晶幣。”

“成交。”

谷緒正要取出空間鈕，南希的手從旁邊遞過來，掌心中躺着三枚晶幣。

“帶路。”行軍蟻盯着隐翅蟲，目帶威脅，顯然不希望他觸碰到谷緒，“你最好足夠誠實，要不然，你會知道欺騙行軍蟻的後果。”

“放心，我絕對是一個誠實的商人。”

非利亞用指尖撚起晶幣，放進自己的口袋裏。随即單手探入吧臺下，幾只機械觸角從天而降，代替他調酒和烹饪食物。

與此同時，酒館內燈光發生變化，頂棚垂下透明的舞臺，個頭嬌小的蝶族美人在半空中旋轉飛舞。

這是酒館內的保留項目，也是吸引更多客人的手段。

臺上的美人們送出飛吻，立即引來大聲叫好，響亮的口哨聲此起彼伏。

燈影閃過四周，機械壁虎趴在牆壁上，腳蹼緊緊貼附牆皮，頭部擡起，兩側的眼球向外鼓出，靈活地朝不同方向轉動。紅色光束掃過人群，密切監控酒館內每一個角落。

趁衆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非利亞走出吧臺，示意谷緒和南希跟上自己。

“跟我來。”

三人繞過吧臺走向樓梯，臺階下藏有一扇門，只有店主的掌紋才能打開。

這扇門極矮，谷緒和南希都需要彎腰才能通過。

門後的空間稍顯幽暗，兩側的牆壁上覆蓋青苔，一條通道筆直向前。通道對面有風吹來，依稀能嗅到海水的鹹味。

非利亞在前面帶路，三人的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內回響，入耳格外清晰。

通道并不長，估測不超過二十米。

越向前走光芒越亮，來到道路盡頭，非利亞打開另一扇門，門後就是昏暗的小巷。

巷子裏沒有路燈，地面由石塊鋪設，略顯凹凸不平。兩面牆壁夾道聳立，偶爾有燈球飛過巷口，在牆面投射模糊的光影。

“從這裏出去，向左越過兩條巷子，有最大牌子的旅店。記得，千萬別找錯。”看在晶幣的份上，非利亞再次提醒。

“多謝。”

夜風有些冷，海上的風暴不會侵入城內，卻也影響到島上的溫度。

谷緒豎起外套的領子，和南希一同穿過小巷，腳步聲消失在巷口，影子也很快消失不見。

非利亞關閉後門，順着通道回到酒館內。直至他站到吧臺後，接替機械觸手調酒，衆人的目光仍集中在舞臺上，沒有留意到吧臺前空出兩個位置。

迷幻的燈光下，美妙的舞蹈仍在繼續。

穿着清涼的美人們繞着舞臺飛旋，背後展開蝴蝶翅膀，在舞動中灑落磷粉。

磷粉含有微量毒素，像原始星上的毒蘑菇，具有一定致幻效果。酒徒們短暫陷入美夢，在朦胧間墜入愛河，很快又會恢複正常，不會真正喪失理智。

法烏提很熟悉這種小把戲，見同伴們興致高昂，也沒有費心提醒。

在鼓噪和叫好聲中，他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口，品味滑過喉嚨的冰涼，落入胃中就變得灼熱，火燒一般。

愛情的夢境結束，酒館內的燈光恢複明亮。

舞臺收回棚頂，蟲族美人們卻沒有離開。

她們輕盈飛落地面，炫麗的翅膀包裹住身體，愈顯得身段玲珑有致。她們穿梭在人群間，送出一杯又一杯烈酒，托盤裏很快就堆滿晶幣。

法烏提向一個美人招手，後者笑着走過來，像一陣輕風飄到桌前。

“客人，您需要什麽？”

“酒。”

“好的。”

美人翩然而去，不多時去而複返，送上倒滿的酒杯。

晶幣落入托盤，發出清脆聲響。

美人沒有着急離開，而是靠向法烏提的肩膀，紅唇湊近他的耳朵：“我喜歡強壯的雄性，今夜我的房門為你敞開。”

面對美人的誘惑，法烏提卻不動聲色，用手背推開她：“我沒興趣。”

“真是不解風情。”美人傷感地看他一眼，帶着晶幣轉身離去。

看守們互相擠擠眼，為法烏提的拒絕感到惋惜。

“我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麽，那是一只吸血蛾，僞裝成蝴蝶捕食獵物。一旦落進她的圈套，不死也會丢掉半條命。”

“那樣一個美人……”看守們還是覺得可惜。

“別忘記閣下的命令。”法烏提沉聲提醒。

提起喻非的命令，看守們立刻壓下旖旎的心思，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質詢早該結束，議會拿不出更多證據，理應承擔更大責任。執政官卻千方百計拖延，有意将閣下扣留在第一區。”法烏提端起酒杯，想到議會的種種行徑，四只瞳孔同時收窄，眼底閃過殺意。

“十二區已經做出回應，囚徒越獄的事不可能隐瞞。議會要麽發出通緝令，要麽就該結束質詢，而不是一直胡攪蠻纏。”路德坐在法烏提對面，對這件事也相當不滿。

“議員老爺們不會輕易死心。就像第六區治安官，他堅稱與此次事件無關，辯解卻蒼白無力。是他的貪婪和私心将一個未經審判的人送進監獄，造成囚徒越獄的結果，任憑他如何狡辯，都不可能徹底洗清責任。”

法烏提喝下一口烈酒，享受胃部的灼燒感，雙耳短暫泛起泛起紅暈。

“閣下厭煩漫長的口舌之争，不想再與執政官周旋下去。他命令我們前往第六區，找到當初賄賂拉佩的人，取得足夠的證據。另外，詳查一下那名黑發囚徒，他身上存在太多疑點，入獄前後簡直判若兩人，這實在不符合常理。”

“法烏提，議會發出懸賞令，決心要抓到他，恐怕在第六區有所布置。”一名蟲族看守說道。

法烏提一改嚴肅的表情，舉杯和他碰了碰，笑着說道：“不管那些議員老爺做過什麽，都不會妨礙我們的行動。如果敢擋路，那就殺了他們。”

看守們對視一眼，各自舉起酒杯，碰撞後一飲而盡。

他們受夠了執政官和議會。

喻非閣下的命令必須執行。誰敢攔他們的路，必然會被撕得粉碎。無論這些家夥背後站着的究竟是誰。

酒館內人聲鼎沸，所有人都在開懷暢飲。

酒館外，谷緒和南希參考非利亞給出的路線，順利找到亞度尼斯經營的旅店。

旅店開在道路旁，共有五層結構，外形像一只巨大的蘑菇。屋頂色彩鮮豔，四周飄浮着閃光的燈球，在一衆建築中格外醒目。

“應該就是這裏。”

看清挂在門前的牌子，兩人确信沒有找錯，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建築外部耀眼奪目，內部也不遑多讓。

接待大廳寬敞明亮，地板是明亮的橙黃，牆壁五顏六色，屋頂有大幅斑斓的圖畫，形狀有些抽象，使人眼花缭亂。

迎賓臺正對大門，是一張粉紅色的桌子。

桌後站在一個圓筒機器人，外層塗飾粉紅色，頭部和身體連接處系着一個大紅色蝴蝶結，無論色彩還是外形都相當具有沖擊力。

“歡迎。”

機器人伸展六條機械手臂，分別操控三面光屏。圓滾滾的身體一百八十旋轉，正面是一張顯示屏，兼具掃描和識別功能。

“還有房間嗎？”

“有的。”

面對詢問，機器人轉動光屏，屏幕中呈現房間內部景象。

“單人間，雙人間，多人間，應有盡有。”

機械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平板的機械音繼續補充：“如果您需要更大的空間，也有房間能夠滿足。”

古達島上生活着許多蟲族，常見蟲族飛船停泊，其中不乏喜歡保持原始形态的種族。島上的旅店提供專門服務，房間牆壁打通，寝具按比例定做，确保所有客人都能睡得舒服。

“兩個單人間。”谷緒看過價目表，放下晶幣的同時提出要求，“我需要絕對安靜，不受任何打擾。”

“任何打擾？”機器人身後探出一張面孔，他出現得極其突兀，南希都被吓了一跳。

谷緒早有與變形人接觸的經驗，提前注意到趴在櫃臺後的一灘東西，在他突然出聲時，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絲毫不覺得意外。

“任何。”他看向透明的變形人，認真強調。

“那需要加錢。”店主名為亞度尼斯，面部輪廓十分俊俏，雙眼透明，眼眶中沒有瞳孔。凝視特定對象時，眼底短暫出現波動，看上去十分奇妙。

“多少？”

“這個數。”亞度尼斯比劃出幾根手指，沒有任何讨價還價的餘地。

“可以。”谷緒痛快地付出晶幣，和南希各自拿起鑰匙，依機器人的指引登上升降梯。

“您的房間在頂樓。”

付出足夠的晶幣，辦理入住的過程中，亞度尼斯甚至沒要求兩人進行身份識別。

谷緒和南希對視一言，終于明白酒館主人口中的“百分百安全”到底是何種含義。

事情總是太過湊巧，也或許是太不湊巧，谷緒和南希入住不久，又一行人進入旅店，正是他們急于躲避的監獄看守。

法烏提秘密前往第六區，為躲避海上風暴進入古達島，同樣不希望引起第九區注意。

他們選擇變形人的旅店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就會動身出發。

“三個雙人間。”

雙人間在旅店第三層和第四層，與頂層的谷緒完美錯過。

機器人遞出鑰匙，法烏提一行人自行前往升降梯。他們不是首次來到古達島，也不是第一次進入變形人的旅店，對這裏的環境十分熟悉，不需要機器人引路。

接下來的數個小時，不斷有客人到來，直至房間全部住滿。

完成最後一條登記，機器人熄滅光屏，旅店大門自行閉合，無法再次推開。

變形人攤開在椅子上，很難再分清他的輪廓。體表色澤晶瑩剔透，輕易融入旅館的背景中，不被任何人注意。

暴風雨持續整夜，相隔島上的防護罩，仍能聽到凜冽的風聲。

天明時分，風雨終于停了。

一輪紅日躍出海平面，金光灑落海上，波光粼粼恍如星河。

天空一碧如洗，守護島嶼的光柱收回發射井，海風吹拂島上，帶來清爽的氣息。

航空港恢複工作，大廳內很快變得忙碌。

谷緒和南希早起離開旅店，絲毫不知監獄看守們也在同一座建築裏。

兩人乘坐的升降梯正在運行，法烏提一行人恰好走出房門，在走廊內按下控制板。

梯廂上方數字跳躍，沒有停靠第四層，幸運地直達一層。

谷緒和南希走出升降梯，将鑰匙歸還機器人，旋即快步走出旅店。兩人都有一種緊迫感，直覺催促他們盡快出發離開古達島，越快越好。

他們剛剛走出旅店大門，又一部升降梯落下，梯廂門滑開，法烏提一行人魚貫走出。

一名看守發現遺落錢袋，中途返回房間，幾人在大廳內盤桓數分鐘，成功錯過追上谷緒和南希的機會。

白天的古達島格外熱鬧，道路上人來人往，能遇見不同種族的商人。

谷緒和南希腳步匆匆，擺脫路邊叫賣的小販，用最快的速度抵達航空港，在大廳內找到昨天的地勤人員。

“日安。”露西面帶笑容，熱情地問候兩人。同時點開光屏，展示出機器人修複飛船的整個過程，“飛船已經修理完畢，我向您保證，一切都很完美。”

三人來到船塢，找到谷緒租賃的修理艙。

銀藍色的飛船停靠其中，船舷和尾翼的缺損修補完成，看不出絲毫破壞痕跡。船身經過檢查，沒有任何遺留問題。

“希望您足夠滿意。”

“當然。”

當面結清修理費，谷緒和南希便登上飛船駛離。

法烏提等人再次落後一步，銀藍色的飛船出港後，六人才進入大廳。大概是他們不夠小心，在識別身份時洩露蹤跡，不慎被第九區注意到。

耗費足足一個多小時，他們才從航空港起飛，繼續預定的航程。

地勤人員關閉通訊器，屏蔽掉另一端不滿的吼聲。

“我們已經努力了。治安隊長不能及時趕來，總不能強行扣押。”露西聳了聳肩，對同事的擔憂不以為意。

“如果上面堅持追究，我們該怎麽辦？”

“随他去好了。實在擔心地話，可以将問題全都推到我身上。”露西撥開垂落在肩上的長發，摘掉發上的飾品，一只能量石雕刻的飛蛾。

她在古達島呆膩了，是時候離開，繼續下一場旅行。那個只懂得咆哮的蠢貨，她沒理由繼續忍受。

不過……

露西轉動發夾，飛蛾來回晃動，閃爍粉紅光澤。

光芒落在她臉上，飽滿的紅唇勾起，她想到一個好主意。

在離開第九區之前，她打算去見一見那名治安隊長，送給他一份特別的禮物。想到對方驚恐的表情，露西愉快地哼起了歌，聲音婉轉，卻隐隐透出一絲詭異。

谷緒乘飛船離開古達島，向東航行穿過第九區。

飛船沒有中途停靠，進行數次空間躍遷，接連從城市上空飛過，成功避開大多數盤查。期間僅有三次被截停，仰賴變形人僞造的身份，也是有驚無險，很快被放行通過。

完成第五次空間躍遷，攜帶的能量石消耗大半，谷緒終于抵達第六區邊境。

暗月中，海洋頻繁掀起風暴，恐怖的氣旋游蕩海上，常會帶來災難性的天氣。

第六區深入內陸，基本不受風暴影響。但在整個暗月期間，天氣會格外炎熱，數十天不見一滴雨。極端天氣下，城市只能打開能量罩，依靠科技調節氣溫。

飛船在正午時分抵達，高溫烘烤大地，金屬表面都将被融化。

船身開啓防護，隔絕外部高溫。

指揮艙內，記憶中的城市呈現在屏幕中，主城座落在平原上，衛星城懸浮半空，城市規模和街道建築一般無二，鏡像存在，如同雙子。

“雙星城。”

谷緒轉動指揮椅，手指交替敲打扶手，某一刻停住。

“南希，你留在城外。等到事情結束，我會聯絡你。”

“主人，我和你一起去。”

“不。”谷緒從椅子上站起身，單手扣上衣領的鈕扣，“這件事必須我來做，也只能由我親自去做。”

對上谷緒的視線，明白他的堅持，南希咽下未盡之言。她起身向谷緒彎腰，以最恭敬的姿态。

“聽從您的命令，主人。”

“我回來之前，保護好自己。”

“是。”

南希再次彎腰，随後直起身，目送谷緒離開指揮艙，消失在艙門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