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發狂
第33章 發狂
“公子.......公子?”
小侍從外推開門時, 入目只見身着白衣的喬雲裳虔誠跪在佛像面前,素白的手掌和手腕上纏墜着長長的佛珠串,鋪散在身後的衣角被風吹起陣陣的漣漪, 而搖曳的燭火在他的側臉打下淡淡的陰影,眉心在昏黃的燭火下仿佛微微蹙起,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小牧右手捧着一盞燈, 緩步走到喬雲裳面前, 順勢跪在蒲團之上, 用燈火給喬雲裳驅寒:
“公子,您在這裏跪了一天了, 該歇息了。”
“.........不用。”喬雲裳緩緩睜開眼,仰起頭, 黯淡的瞳仁裏倒映出佛像似喜似悲的模樣:
“我就在這裏等他回來。”
“.......”小牧看着喬雲裳一副人在此地但心卻跟着崔帏之一起去了的模樣, 不免擔心道:
“公子,他們此刻應該已經出城去了......就算快馬加鞭,往返也得三日, 萬一中間又出點什麽意外.......”
他話還沒有說完, 剛才看起來還算平靜的喬雲裳忽然變了神色,猛地轉過頭來,死死地盯着小牧:
“意外,什麽意外?!”
他忽然變的神經質起來, 抓着小牧的肩膀, 力氣大到小牧差點就要失聲痛呼起來:
“他不會出意外, 他不可能出意外的,他武功那麽高......他不會出事, 你知不知道?!”
“.......是我失言了,求公子恕罪!”
小牧疼的要哭, 手中的燈盞也脫力失手打翻在地,琉璃燈裏的蠟燭咕嚕嚕滾了出去,火星四濺,但很快又被門外的夜風吹滅,燭心飄出淡淡的青白灰煙,順着風往外飄,原本明亮的佛堂內很快又再度暗下來,顯得喬雲裳此刻的神情愈發陰冷發寒。
他看着疼的眼淚都快出來的小侍,微微晃了一下神,片刻後,才緩緩收了臉上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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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松開指尖,再度轉過頭去,看着面前無悲無喜的佛像,片刻後雙手合十,又再度俯身跪下去,重重磕頭:
“求菩薩.......保佑他能平安歸來.......”
他的聲音發顫,帶着濃濃的哭腔:“求求您.......只要您能讓他平安回來,我吃什麽樣的苦都行........”
小牧捂着發痛的肩膀,陪着喬雲裳跪在地上,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心疼喬雲裳心疼哭了:
“......公子,夜裏冷,早些回去休息吧。”
喬雲裳跪在地上,頭抵着,自始至終,都沒有擡起來。
崔帏之這一去,就走了五日。
這五日裏喬雲裳茶飯不思,甚至都不睡覺,人肉眼可見的憔悴下去,等姜乞兒再度見到他時,喬雲裳已經整整瘦了一大圈了。
姜乞兒:“........”
他喝茶的動作一頓,看了喬雲裳一眼,随機吩咐左右侍女道:
“讓小廚房做一碟人參棗泥山藥糕上來,再上一盞碧螺春。”
“是。”侍女聽令下去。
“怎麽幾天不見,瘦成這樣了。”
姜乞兒皺着眉,不贊同地看着喬雲裳:
“也不好好照顧自己。”
喬雲裳被小侍扶着坐下,沒有開口說話。
溫熱的人參棗泥山藥糕被端了上來,姜乞兒親自端着那碟子人參棗泥山藥糕,走到喬雲裳面前放下,順勢坐下:
“吃一點。”
喬雲裳搖了搖頭:“不餓.....吃不下。”
“瘦成什麽樣了還說不餓。”
這裏沒有外男,姜乞兒便自作主張,伸手摘下喬雲裳臉上的面紗,随即用銀筷子夾了一只人參棗糕,遞到喬雲裳嘴邊:
“吃一口,不然等崔帏之回來看見你這樣,是要心疼你的。”
喬雲裳聞言遲疑片刻,架不住姜乞兒的半逼半誘,還是湊過去,咬了半口棗糕。
見喬雲裳終于願意進食了,姜乞兒微微松了一口氣,緩緩放下心來。
他盯着喬雲裳一連吃了三個棗糕,又喝了半盞茶,才低下頭,指尖拿起茶盞,手腕換上的白月光玉镯和金镯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雖然還未曾出嫁,但已經梳起了已婚發髻,頭頂正中戴着九尾鳳凰銜珠釵,雙側黃金流蘇金步搖晃動垂肩,額心環過正紅色的紅寶石額飾,而他身着淡金黃色的宮服,顯然已經是一副準太子妃的做派了。
“我聽說,你下個月就要大婚了。”
喬雲裳見狀,打起精神道:
“大婚的婚服選好了嗎?”
“我哪有什麽話語權,左不過是皇後挑選,然後送到姜府來罷了。”姜乞兒擡起頭,對着喬雲裳笑,只不過這笑容裏透着淡淡的苦澀:
“我那些個庶兄們都高興瘋了,以為我嫁進東宮,他們日後在官場上就能平步青雲了.........若大一個姜府,誰真的在意我心裏是怎麽想的。”
喬雲裳看了一眼姜乞兒,片刻後方道:
“太子.......不好嗎?”
姜乞兒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看向窗外,金色的陽光在他側臉上打下淡淡的顏色,一瞬間,連他潔白皮膚上的細小絨毛都清晰可見。
許久,姜乞兒才低聲道:
“好啊........當太子妃,是多少雙兒的夢想。曾幾何時,我也曾經暢想過,若能嫁給尊貴的太子殿下,是多風光、多揚眉吐氣的事情。”
“可現在........我卻不那麽想了。”姜乞兒垂下頭,飲了一口茶,垂眸看着茶盞裏沉浮的茶葉,就像是他的命運一樣,向來不受自己控制:
“我突然覺得,即便夫君一時郁郁不得志,但若是夫妻一體,兩心相同,互相扶持,那麽總有一天,能過上好日子,細細想來,那倒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他喝下一口茶,随即看向喬雲裳,笑道:
“只可惜........我是沒有這樣子的福氣了。”
喬雲裳不知道該怎麽說,沉默片刻,也低下頭,飲了一杯茶。
兩人正默然對飲之時,忽然聽見下人來禀,說是帝姬來了。
喬雲裳和姜乞兒聞言同時擡起頭來,互相對視一眼,随即雙雙起身,走到門外,迎接梁玉卿。
梁玉卿尚且還不能體會兩位雙兒心中的苦楚,興沖沖地提裙走了進來,一見姜乞兒,就握住了他的手,高高興興道:
“皇嫂,我又來找你玩了!”
他對好朋友變成自己皇嫂這件事沒有絲毫的不高興,反而還挺開心的,接受良好,轉頭看見喬雲裳,又道:
“純瑛,你也在啊!”
喬雲裳被封為了純瑛郡主,而梁玉卿平日裏又重禮節,于是只呼他純瑛,以示尊重:
“今日陽光不錯,禦花園內花開的正盛,不如我們一起進宮賞花好了。”
要是換做往日,姜乞兒和喬雲裳是沒有随意進宮的資格的,但現在他們一個是準太子妃,一個是純瑛郡主,可以自由出入宮內。
喬雲裳本來不想去,但架不住梁玉卿的熱情,到底還是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宮牆很高,紅磚綠瓦,再一次進入皇宮內,又有了完全不一樣的心境。
喬雲裳掀開車簾,往外看,迎面就見梁鳳卿和梁儒卿迎面走來,下意識想要打招呼,片刻後又想到什麽,轉過頭來,看着姜乞兒。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放下車簾,坐回了原處,如實禀告道:
“帝姬,太子和三皇子在外面。”
“啊,太子哥哥和三皇兄都在啊。”梁玉卿聞言詫異地擡頭,嘀咕道:
“他們什麽時候關系好到能在一起走了?”
喬雲裳:“.........”
他識趣地沒有說話,而另一邊,梁玉卿已經掀開車簾,下了馬,迎面行禮道:
“太子哥哥.......三皇兄。”
“玉卿?”梁鳳卿看着梁玉卿,原本冷凝的神情一瞬間放松下來,眼神也開始變的柔和:
“你不好好呆在帝姬府,進宮來做什麽?想母後了?”
“不是,帶着皇嫂和純瑛進來看看花兒。”
梁玉卿好奇地看着急匆匆的梁鳳卿:
“太子哥哥這是.......剛從哪裏出來?怎的神情如此焦急?”
“剛見過父皇,從禦書房出來,”梁鳳卿聞言,不着痕跡地往正在下馬車的姜乞兒和喬雲裳,很快又收回視線,眼神重新變的冰冷起來:
“有一點事情,需要去解決。”
“什麽事?”梁玉卿還想再問,而另一邊,姜乞兒和喬雲裳已經走過來,福身行禮:
“太子殿下,三皇子。”
“皇嫂來了。”三皇子見喬雲裳,便忍不住笑,嘴上卻道:
“還未恭喜皇兄得此美人,等到大婚當天,臣弟一定備上一副厚禮,恭賀皇兄新婚。”
“.........”
太子聞言,臉色忽然變的更差起來。
他看了一眼垂眸不語的姜乞兒,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被這個不聲不響但心機頗深的姜乞兒算計了,于是看着姜乞兒的神情愈發不爽起來,許久,只沉沉冷冷地說了一句:
“還未嫁進東宮就做已婚髻,還穿的這樣奪目耀眼的,成什麽樣子,一點都沒有太子妃該有的端莊。”
姜乞兒:“.......”
他想要解釋這是皇後娘娘吩咐他這樣穿戴的,但話還沒說完,梁鳳卿就像是厭極了他,直接将頭轉了過去,看向梁玉卿,說話的聲音是對他截然不同的溫和:
“皇兄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自己去玩,累了就去找母後坐一坐,別玩起來就不知白天黑夜,白白糟蹋了身子。”
“知道啦,皇兄。”梁玉卿點頭:
“那我帶着皇嫂和純瑛去禦花園了。”
姜乞兒:“..........”
他還未來得及說話,恍惚片刻,就被梁玉卿拉走了。
臨走之前,他轉過頭,看了一眼梁鳳卿,見梁鳳卿一直将眼神落在梁玉卿的背影上,絲毫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眼神微閃,黯然垂下頭去。
晚間又逗留了一陣,被皇後留在宮中用了晚餐,坐了坐,等到差不多夜幕降臨,三人才起身告辭。
夜晚的皇宮也十分安靜,三人為了消食,慢慢地往外走,梁玉卿仰頭看着頭頂的星子,低聲感慨道:
“其實有時候我還是覺得宮外好,自由,宮內規矩太多了,一舉一動都仿佛被人盯着一樣。”
喬雲裳道:
“宮外有宮外的好處,宮內也有宮內的好處,其實真的生活起來,都沒有什麽區別,關鍵是在于心境罷了。”
梁玉卿轉過頭來,正想說話,但當三人轉過牆角之時,一個黑影卻忽然竄了出來,差點要将梁玉卿撞到。
周圍的侍從紛紛上前護衛,喬雲裳反應過來後,也上前一步,擋在了梁玉卿的面前,一邊的姜乞兒也呵斥道:
“何人敢在宮內疾行,沖撞帝姬!”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被姜乞兒呵斥的人吓的面如土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砰砰磕頭道:
“奴婢只是方才在太醫院附近看到了一個會發出怪叫的黑影,只覺吓人,所以一路跑來,慌不擇路,以至于沖撞了帝姬,絕對不是有意冒犯的!”
“黑影?”梁玉卿皺眉:“是黑影但又不是鬼,何至于吓成這樣?”
那人抖着雙腿跪地,嘴裏只不斷說着“殿下饒命”,梁玉卿耳朵裏聽的煩躁,于是便揮手讓侍從把人帶下去,別擾了他們一行人的清淨。
不過他卻對這人口中的黑影起了些許好奇心,誓要弄清是何人敢在宮牆內裝神弄鬼。
“皇嫂,純瑛,你們先回去吧,我去太醫院周圍看看,看看那個奴婢口中所說的會怪叫的黑影是什麽。”
“這.......”喬雲裳和姜乞兒對視片刻,都從彼此的心底看出了不放心:
“我們陪你一起吧。”
“哎呀,沒事的。”梁玉卿知道兩位好友都擔心自己:
“有那麽多侍從在呢。”
“你冒冒失失的,我怕那麽多侍從都看不住你。”姜乞兒道:
“我和雲裳随你一同前去吧。”
“.....好吧,多謝皇嫂,多謝純瑛。”梁玉卿親親熱熱地左右挽起兩位好友的手,随即朝太醫院走去。
往常若是宮內無人傳召,太醫院內向來是安安靜靜的,但今日不知是為何,周圍卻圍了一大堆禦林軍,各個如臨大敵,四處搜尋着什麽。
梁玉卿見狀,緩步上前,對着為首的禦林軍統領道:
“你們在找什麽?”
“呃,參見帝姬。”那禦林軍統領拱手行禮,正要回話,餘光卻看見喬雲裳站在他身後,想說的話一時間卡住,
“呃,臣,臣在.......”
見狀,梁玉卿輕輕蹙起了眉,不滿道:
“本宮問你話呢,怎的吞吞吐吐的?小心本宮告到父皇那兒去,治你一個不敬之罪。”
“帝姬,臣.......”禦林軍統領心中叫苦不疊,還沒想好怎麽回話,一旁忽然一道聲音強勢地橫插進來,驚呼道:
“大統領,找到人了!找到人了!”
禦林軍統領聞言,猛地轉過頭去,只見兩個禦林軍抓着喬滿,連拖帶拽地走上前來:
“找到喬大人了!”
禦林軍統領:“..........”
梁玉卿:“........”
姜乞兒:“...........”
喬雲裳:“........”
看着那個被兩個禦林軍抓着的白發蒼蒼、佝偻着腰的白發老人,誰也不敢相信這就是之前年過半百依舊意氣風發的太子太傅,尤其是喬雲裳,當場傻眼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臉上幾乎血色盡退,顫抖着蒼白的唇,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嗓子裏一點一點地擠出一個字:
“........爹?”
他話音剛落,方才還垂着頭的喬滿忽然擡起了頭來。
他原本漆黑的瞳仁縮小,此時只有尋常人的一半大,顯的眼白尤其多,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扭曲且陰森可怖起來。
看着喬滿此刻頭發披散的憔悴模樣,喬雲裳顧不得問喬滿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猛地上前幾步,想要順勢扶他,但才剛靠近喬滿,原本還安靜着的喬滿卻忽然渾身顫抖起來。
“不好,他又要發狂了!郡主你小心,別被他——!”
禦林軍統領還未喊出剩下那半截話,喬滿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掙脫開兩個禦林軍,随即猛地撲上前,臉上的皺紋顫抖猙獰,頗有些窮兇極惡的模樣,直直地朝喬雲裳撲去。
喬雲裳見狀愣在原地,喬滿順勢将他按倒在地,随即用幹枯的雙手惡狠狠地掐着喬雲裳的脖子,喬雲裳當即砰的一聲倒在地上,後腦勺撞在堅硬的地面,當即摔得兩眼發黑。
如同鐵鉗一般的雙手在喬雲裳的脖子上不斷收緊,幾乎帶着明顯的狠意,不斷地抽幹着喬雲裳肺部的空氣,喬雲裳在那一瞬間幾乎要呼吸不上來。
頭像是要被人活活敲裂一般作疼,腹部也順勢絞痛起來,喬雲裳痛苦地蜷縮起身體,死死地皺起眉,牙齒咬着唇,幾乎要嘗到自己的血腥味,濃重又帶着鹹腥。
等到幾個禦林軍蜂擁而上,将喬滿制住,喬雲裳才終于從瀕死的狀态中恢複過來,被姜乞兒扶起,抱在懷裏。
“咳咳咳........”
看着喬雲裳散亂的鬓發,姜乞兒心疼的撫摸着他淩亂的青絲,将他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喬雲裳的背:
“沒事吧?沒事吧雲裳?”
“...........”喬雲裳沒有馬上回答,只是蜷縮起來,掌心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直愣愣地看着方才那個似乎要将他活活掐死的人,幾乎不敢相信面前這個人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才白着臉,看着雙眼發冷、滿臉寫着兇狠的喬滿,許久許久,才似失了神一般,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爹爹........為什麽?”
他肩膀顫抖,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您.......是不認得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