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疼
第16章 心疼
崔帏之氣哼哼回到國子監時, 已經是深夜了。
江錫安還以為他清晨才會出現,卻沒想到他這麽早就回來了,不由得放下書, 詫異道:
“你怎麽回來了?”
“別提了。”崔帏之屁股往床上一坐,抱臂惱火道:
“他不見我!”
“怎麽會這樣?”江錫安疑惑。
“不知道。”崔帏之煩都煩死了,踹掉鞋子, 就往被子裏一躺:
“睡覺!”
江錫安:“........”
他只好拿起書, 繼續看, 卻沒想到崔帏之背對着他在被子裏蛄蛹了一會兒,随即又從被子裏探出亂七八糟的腦袋:
“能不能把燭火熄了, 太亮了我睡不着!”
江錫安:“.........”
他只好吹滅燈火,爬上床, 阖上被子, 準備睡覺。
可他剛躺下去不到半個時辰,剛醞釀點睡意,崔帏之又忽然開了口:
“江錫安, 你睡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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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錫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道:“.........沒。”
崔帏之:“那你一般睡不着的時候, 幹什麽?”
江錫安:“........讀書。”
崔帏之點評:“你好無趣。”
江錫安:“......你還睡不睡了?”
“我睡不着!”崔帏之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自己不睡也不讓別人睡:
“江錫安,你陪我說說話吧。”
江錫安深吸一口氣,強忍住想要把他打死的沖動, 慢慢坐起來。
崔帏之從床上下來, 點亮桌上的燭火, 和同樣坐起來的江錫安對視,片刻後毫無愧意地撓了撓頭:
“嘿嘿。”
江錫安:“..........”
他打了個哈欠, 睡眼惺忪:
“世子想和我聊些什麽?”
“我想知道,為什麽雲裳忽然不理我了?”崔帏之嘆氣:“我今天去見他, 他都不給我開窗。”
江錫安強打精神:“許是你做了什麽,惹他生氣了。”
“沒有呀。”崔帏之眨巴眨巴大眼睛:“我在國子監這幾天一直很老實呀,也沒有違反校規。”
他忽然擔憂起來:“你說,會不會是雲裳病中發燒燒壞腦子了,失憶了,這才不理我了?”
江錫安:“........可能性不大。”
“那你說他為什麽不理我了?”崔帏之抓了抓腦袋,感覺自己要是想不明白,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了:“我實在想不通啊!”
“你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怎麽可能知道他每時每刻在想什麽。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改天托帝姬約他出來,我們再過去,直接和他當面問清楚便算了。”
江錫安說完,又打了個哈欠。
崔帏之眼睛一亮:“還是你聰明!”
“那世子,我現在可以睡覺了嗎?”江錫安困得不行,假笑道:“我想睡了。”
“不行,我不困。”崔帏之精力過剩,鬧騰的很,睡不着,鑽進江錫安被窩裏,蹭他的被子:
“好無聊,你講睡前故事給我聽。”
“你是三歲小孩嗎?”江錫安坐在床上,垂頭看他:
“快點睡了,明天還有律法課。”
“夢然,其實我是真的不喜歡讀書。”說到上課,崔帏之又忍不住嘆氣:
“雖然我答應了雲裳要好好讀書,可是我真的不懂讀書有什麽用。”
言罷,他又像是忽然想到什麽,問江錫安:“夢然,你為什麽要讀書?”
江錫安說:“我想當官呗。”
崔帏之趴在床上,捧着臉道:
“其實你不讀書,我也可以讓我爹在朝中給你找個差事做。”
“我知道啊。”江錫安說:“可是我還是要讀書。”
“為什麽呀。”崔帏之皺起眉頭,不解:“我就不喜歡讀書,每天只想睡了吃,吃了玩,玩累了再睡。”
江錫安聞言笑了笑:“睡了吃,吃了玩,玩了再睡之後呢。”
“之後?”崔帏之聞言一愣:“什麽之後?”
“世子,你所描述的生活,看似安樂,實則危機四伏。”
江錫安說:“前幾日喬大人來了,就說了,你是世子,日後是要執掌兵符帥印之人。但若你有一天,不堪大用,一旦你爹不在了,忠勇侯府便會迅速敗落下去,到時候,你不僅不能吃了睡,睡了吃,還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崔帏之一想到上輩子被三皇子設計所殺,就忍不住脖子一涼,下意識用被子捂住了腦袋,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
“所以,你要讀書,要變的有價值。”江錫安說。
“那我有一個問題,”崔帏之舉手:“如果我不是世子,交出兵權,變成一個普通人,是不是可以不用死了?”
江錫安微笑:“那你死的就更快了。”
崔帏之:“.........”
他抖了抖:“此話怎講?”
江錫安說:“沒有價值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他說:“你不會種地,又不會經商,什麽都不會,怎麽養活自己?”
崔帏之:“.......好像是哦。”
他攤在床上,像是個無助的扁柿子餅: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人生好難。”
“世子,你的人生已經夠順利了。”江錫安無奈地笑:
“你覺得人生難,是因為你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崔帏之:“此話何解?”
“腦袋空空,自然聽風就是雨,一旦他人之言在現實裏行不通,便開始束手無措,手足無措,甚至焦慮到想逃避,時間長了便會尋求刺激,鬥雞走狗,狹玩娈童,甚至賭博,無所不做。”
江錫安:“你的爹娘什麽都給你了,你爹甚至将畢生所學的武功都教你,但你體魄強健,靈魂虛弱,無法獨立,無法思考,如同稚子一般。”
崔帏之張了張嘴,半晌竟然沒有想出一句話來反駁:“.........”
他頓了頓片刻,才道:“那只要我讀書,這些就會改變麽?”
江錫安點了點頭:“自然。”
“我不懂。”崔帏之搖頭說:“只是書而已,又不像武功,可以保護自己,一旦大難當前,幾本破書有什麽用?”
江錫安說:“世子,我不否認武功好,确實能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很多人,但是憑你一個人,就算武功再好,也雙拳難敵四手,你可以單槍匹馬一次性殺一百個人,但是不能一次性殺一萬個人。”
崔帏之:“難道讀書就可以做到?”
“當然。”江錫安說:“世子,你知道書裏最可怕的東西是什麽嗎?”
崔帏之搖頭:“不知道。”
“是思想。”
江錫安說:“大約十幾年前,大梁北邊境內有邪教白蓮教,教主自創經書,廣收信徒,蠱惑百姓無視律法,自相殘殺,甚至帶領手下信徒一連攻下幾城,殺了幾個将領,自立為王。”
崔帏之一驚:“還有這事?”
“對。”江錫安平靜道:“我爺爺就是被其中一名教衆所殺。起因只是因為那個教主來我們村傳教時,我爺爺不肯接受那個教主的教規,就被當場砍下頭顱,血濺在了我臉上,然後那些教衆一擁而上,将我爺爺分屍,放在火上烤,然後分食。”
崔帏之:“...........”
他瞪圓眼睛,看着江錫安,瑟瑟發抖,不知道該說什麽。
“所以我想要讀書,想要進入國子監,接受最正統的思想教育。”
江錫安點了點自己的眉心:“白蓮教餘孽人在,而我不要麻木,不要聽風就是雨,我要有我自己的思想,不要讓別人的思想變成傷害我自己、傷害別人的一把利劍。”
江錫安說:“世子,不要輕看文字的力量。它的傳播像是擋不住的洪流,思想進入每一個人的心裏,然後操控指導你做出相應的行為。一旦你無法獨立分辨別人說的話是對是錯,随便相信別人,對于任何言論都全盤加以接受,那便如同站在深淵繩索之上,稍有不慎就會摔落懸崖。”
崔帏之思考片刻,随即點了點頭,鄭重道:
“我知道了。”
他說:“謝謝你,夢然。”
江錫安擺了擺手,看着天邊即将露出的白色,打了個哈欠,“我睡了,要早操了再叫醒我。”
崔帏之點頭。
他看着江錫安睡着,又盯着他枕頭下壓着的律法書,片刻後将其抽出,打開第一頁,随即深吸一口氣,讀了起來。
做完早操,他趁着排隊洗澡的機會,坐在澡堂的臺階外,不顧晨霜涼露,就這麽讀了起來。
蔣玉涵一瘸一拐地從他身邊經過,見狀,嘲諷地勾起唇:
“學聰明了,竟然會裝樣子了?”
崔帏之擡起頭看他:“你要不要一起?”
蔣玉涵:“.........”
他見時間還早,猶豫片刻,便也在崔帏之面前坐了下來,兩個人共讀一本書。
讀到一半,崔帏之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根筆,在上面圈起來,然後打了一個問號。
蔣玉涵:“你幹嘛?”
“這個地方我不明白,待會兒去問夫子。”崔帏之把書包和書都丢給他,“幫我看一下,我先洗澡。”
蔣玉涵:“???”
轉性了這是?
上午律法課,崔帏之果然将所想的問題問了夫子。
他以為夫子會罵他,卻沒想到夫子卻将這個問題作為了全班讨論的重點,讨論完後,又讓各自回去寫一篇策論,三天後交給他。
崔帏之抓耳撓腮寫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個字。
他又探頭去看江錫安的,發現江錫安的早就寫完了。
崔帏之不客氣地抽出江錫安作業,全部看完,看完後皺着眉,不說話。
“怎麽了?”江錫安問。
“我覺得你這個地方寫的不對。”崔帏之指了指某處,正想說些什麽,忽然聽見窗外傳來一陣驚呼聲。
他們對視一眼,打開窗,沖着下面喊:
“怎麽了?”
“今早祭酒說,要給我們放兩天假,去萃桃山踏青呢!”
路過的監生興致勃勃:“明天一早就出發!”
“踏青?”崔帏之和江錫安對視一眼,“那不就是可以出去了?”
出去的話,是不是能找機會見到雲裳?
思及此,崔帏之心思登時活泛起來。
他看了一眼江錫安,嬌羞地扭過去,左右扭胯,貼着江錫安,用極其惡心的語氣親昵喊道:
“夢然~~~”
“我警告你啊,我喜歡雙兒的,我對你這樣的大男人沒興趣。”江錫安往後仰:
“你再過來我報官了。”
“那你幫我約雲裳!”崔帏之一秒正經,雙手合十: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說:“我快想我娘子想瘋了!我做夢都想親親他!!抱抱他!!!看不到他,我崔帏之的人生,就完全失去了意義,開始變的無比灰暗!!!無比凄慘!!!”
崔帏之威脅:“你要是不幫我見我娘子,我今天晚上就抱着你睡了!”
“你快去死吧。”江錫安忍不了一點:“再說這麽惡心的話,我現在就吐給你看。”
“那你快幫我約,快幫我約!”崔帏之就差沒撒潑打滾了:
“快點快點!我要雲裳!我要見我娘子!”
江錫安沒辦法,只好道:“你快把今天的策論寫完,我晚點去找帝姬。”
“好嘞,多謝你,兄弟!”崔帏之迅速變正常,将出入腰牌恭敬地交到江錫安手裏:
“請。”
江錫安接過腰牌,崔帏之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江錫安哼了一聲,擡腳出去了。
等他一走,崔帏之立刻在房間裏打起一套五禽戲,甚至還幻想自己見到喬雲裳後把對方按在牆上狠狠親一頓的場景。
哼哼,讓你不理我!
等我見到你,一定狠狠抱你,狠狠親你,然後再霸道地告訴你,絕對不許你嫁給別人!
崔帏之一想到那個場景就美的冒泡,完全沒想過幾天前自己還放過狠話,說絕對不管喬雲裳的死活來着。
他打開衣櫃,一邊哼着歌,一邊想着自己過幾天要見喬雲裳要穿的衣服,像是個花枝招展的孔雀要開屏,吸引配偶。
沒一會兒,蔣玉涵從門口進來了,見崔帏之一個人在那美着,無語道:
“你傻笑啥呢一個人在?”
崔帏之哼哼唧唧:“就不告訴你。”
“不告訴我,但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蔣玉涵往桌邊一靠,抱臂道:“連何在這兩天請了假,你猜他幹嘛去了?”
“我管他幹嘛去。”
崔帏之很不屑,只專心試衣服:“關我屁事。”
“那要是我說,他是請假去喬家提親了呢?”
蔣玉涵道:“這樣你也無所謂?”
崔帏之猛地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只剩陰冷:“你說真的?”
“騙你我爹今年連貶三次。”
蔣玉涵毫無負罪感地發誓。
崔帏之手中的衣服滑落在地。
他片刻後不知道想到什麽,扭頭往門外走去。
蔣玉涵跟在他身後,準備看他熱鬧,本以為崔帏之沖動之下會卻再一次破校規,沒想到崔帏之竟然直接走到邱靈相面前,面無表情地将自己的右手凹脫臼了,随即又面無表情道:
“夫子,我手脫臼了,要出去找郎中治傷,請給我批假條。”
邱靈相瞪圓眼睛:“......你不疼??!!”
崔帏之:“夫子你不懂,我這叫為愛脫臼。而且我雖然手疼,但那不重要,因為我現在心更疼。”
邱靈相:“.........”
他抽了抽嘴角,從衣袖裏掏出一張假條,又拿出筆,當場給崔帏之批了兩天:
“去吧。”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也別光看手,順便也去看看腦子。”
崔帏之用完好的手接過,點了點頭,嚴肅且禮貌地謝過老師,随即飛奔離開了國子監,很快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蔣玉涵當場傻眼——
不是,這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