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垃圾島25
第055章 垃圾島25
VVIP包房裏面坐着三個人。
中間一條沙發坐着一個, 兩邊的沙發各坐着一個。
中間的桌上擺着一個蛋糕。
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蠟燭,準确一點說,是一朵, 類似于花苞的形狀, 下面是很細的根莖, 綠色的,青蔥,柔韌,上面是粉紅色的花, 花朵從下到上有一個S型的曲線,有點像是玫瑰, 花瓣全部合攏,但能夠看清楚中間黃色的花蕊,頂端有一根白色的線。蠟燭沒有點燃。
房間的燈光是正常效果。
明亮,通透, 微黃。
房間沒有開音樂。
非常安靜。
因為房間裏面過于安靜,房間外面傳進來的非常細微的混亂底音就在這一刻成為了主旋律。
聽不清楚外面放的什麽歌, 但能夠辨析歌是停了還是開着。
歌就在這時停了一下。
旋律切換了。大概要開始另一首歌的前奏。
在前奏聲音大到足以傳到這個房間之前, 周宇開口了。
“可以吃了嗎?”
酒吧的服務很好,至少對于兜裏有錢的顧客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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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偶然發現,這位叫做夏谶因的土豪,生日就在今天。
有賴于那張瞎開的會員卡。
他們送來了一個蛋糕。
一個八寸的奶油蛋糕,黑巧克力淋面,上面堆着水果和心形的迷你白巧克力。
章馳:“別急。”
“還沒點蠟燭呢。”
周宇伸出去切蛋糕的手就在這時候停下,懸在空中半秒, 觸電一般收了回來。
“對對,點蠟燭, 哈哈,點蠟燭……”
但她沒有動。
奇良也沒有動。
周宇猶豫片刻,自己從桌上一個伴随蛋糕一起送來的小盒子裏面找到了火柴。
這是電子火柴。
保留了火柴的設計,紅色的圓頭,略粗的短把,還送了一個黑色的方型感應打火石,在上面一擦,火柴就會亮起。
無煙。
只是仿的火柴設計,一種儀式感,很多人都喜歡。
周宇擦亮了火柴。
章馳:“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這個房間除她以外還有兩個人,她的目光對着的是蛋糕,但誰都知道她在問誰。
周宇:“呃,大概,還有,一個多月。跨年之後。”
章馳:“恭喜啊,還有一個多月,你就又多活過一年。”
周宇:“……”
章馳:“你喜歡吃蛋糕?”
周宇喉嚨滾了一下。
周宇:“我……應該喜歡吃蛋糕嗎?”
章馳:“我不知道啊,我問你呢。”
周宇:“那……呃,那我喜歡吃蛋糕吧?”說話間,他一直不停擡頭觀測這位好整以暇坐在沙發上的槍的主人,但很遺憾,沒有從她的臉上讀取出任何,她對這個問題想要得知的答案。
他的目光又挪到了包房電視牆上左右各貼着的兩張标語,黑色的粗線框,白底,紅色的字。一張寫的是“禁止攜帶酒水”,另一張寫的是“禁止在酒吧開槍”。
通常來講,有關禁止的規則通常來自不怎麽令人愉悅的經驗教訓。
這兩個标語,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解釋為曾經有人自帶酒水,也曾經有人在酒吧開槍。
章馳:“我喜歡吃蛋糕。”
周宇:“那我也喜歡!”
章馳目光從蛋糕上面移動到了周宇臉上。
她的目光很淡,讀不出什麽表情,但在周宇看來,應該表達的意思是——你也配跟我一樣喜歡吃蛋糕?
或者是,你吃了蛋糕,那我吃什麽?
周宇:“我不喜歡!”
章馳:“你好像很喜歡搖擺。”
周宇:“我不喜歡!”
章馳:“我讀過你寫的書。”
正常情況下,這句話是帶着正面意味的,表達一種欣賞。
周宇:“是嗎?”
章馳:“積分講義,便民手冊。”
周宇:“……”
周宇:“你也是從改造營出來的?”
他說話的時候嘴皮子打顫。
苦難也許會成就偉大,但帶來苦難的人往往是成就偉大之前需要鏟除的劣障。
感謝苦難,其實是在感謝他們自己。
霜刀劍雨之中,那樣毫無猶豫、毫不留情地,解決了苦難。
章馳:“我經常閱讀你寫的那本積分手冊。”
周宇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但他沒有暈過去,主要原因是他的手很燙,電子火柴雖然不會跟普通火柴一樣燃燒殆盡,但熱量依然能夠通過尖端傳到尾部。
他的食指和大拇指都快燙得捏不住火柴了。
有點疼,不,很疼。
周宇吹滅了火柴。
章馳:“怎麽不點?”
周宇:“……”
章馳:“你不想吃蛋糕嗎?”
周宇:“我……應該想吃蛋糕嗎?”
章馳:“我不喜歡搖擺的人。”
周宇:“……”
章馳:“現在回答我的問題,你想吃蛋糕嗎?”
周宇希望自己暈過去。
但希望破滅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神志反而變得異常清醒。
周宇:“修改核心程序的密碼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給了你們,島府的人一定知道是我做的,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奇良:“可你是這個城市的設計師。”
周宇:“所以?”
奇良:“你想藏哪裏都可以。”
周宇:“那只是官方想不想找。”
奇良等着他的下文。
周宇:“如果他們想找,掘地三尺也會把我挖出來。”
奇良就在這時候想起了一個問題:“你是設計師,為什麽你會被投到這座島上?”
周宇翻了一個白眼:“我是設計師又不是總統。總統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彈劾案進監獄的還少了嗎?”
奇良:“所以你是犯了法來的。”
周宇“嗯”了一下。
奇良:“是監獄長把你送出來的。”
周宇又“嗯”了一下。
奇良:“他為什麽要送你出來?”
周宇:“我們做了一個交易。”
奇良:“什麽交易?”
周宇:“他放我出來,我閉緊嘴——不告訴任何人改造營的構造。”
奇良:“那條出營的路?”
周宇:“嗯。”
奇良:“可是你告訴了我。”
周宇:“是啊,看你要死了。同情心泛濫。”
奇良:“可我覺得你只是在拿我做一個實驗。”
周宇:“……”
奇良:“你想試試改造營是不是真的那樣牢不可破。”
周宇:“……”
奇良:“你知道我是黑客,你賭我有機會逃出去。如果我逃出去之後,官方選擇緘默——他們寧願不抓捕我,也不希望大張旗鼓地給改造營的犯人一個信號,既官方是可以被挑戰的,或者說,他們的手段并非無缺無縫。”
“如果是這樣,那麽官方的态度就是,整體的權威和利益,淩駕于個人的喜惡之上。”
“你在測試他們。”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周宇:“年輕人,你的心理很陰暗啊。”
奇良:“可你就是這樣的人。”
“我觀察過你。”
“上工的時候,螞蟻從地上爬過去,你都要摳了花蜜,放置在不同的區域,幹擾他們的行進路線。這種事情費力不讨好,被電子眼發現,你要扣工分。但你經常這麽做。你測試過螞蟻、蚯蚓,包括築巢的鳥。”
“你很喜歡試探。包括獄警,你記錄了他們每個人來查崗的時間,有的人比10點早一點,有的比10點晚一點。你記錄了監獄長出現在2樓食堂的頻率和時間,以及他對待每一個獄警的态度差異。你寫在一個本子上。”
“那個本子上還記錄了所有人的號碼,誰是改造人,誰是異血,你給他們造了一個集合,改造人不能去礦洞,異血不能去農田。你會按時間去礦洞,農田,編織工坊,排查和删減,你給所有的人分門別類。”
“那個本子上,我的标識號被你畫了一個圈。”
“你把我寫在本子的最下面,備注了四個字,一個符號。”
“神經黑客。和一個問號。”
周宇:“……”
“你好變态。偷窺狂。”
奇良:“我們是室友。你的小動作我一清二楚。”
周宇:“你想怎麽樣?”
奇良:“交出你的聲紋密碼。”
周宇:“除了這個之外。”
章馳:“那你就沒有用了。”
周宇:“!”
周宇擦了擦額頭的汗:“等等——”
“容我再考慮一下。”
章馳:“我可以給你一個蛋糕的時間。”
“點上。”
點上這個詞沒有主語和賓語,但周宇就是知道完整的指代。
他哆哆嗦嗦去摸先前被他丢在桌上的電子火柴。
火柴質量很好,降溫很快,剛剛還在手心滾燙得跟個山芋一樣,現在就冰涼得好像從山尖掉下來的一坨雪垢。
又冰,又重。
他握着的時候一不小心,從手裏滑了出去。
“铛”——
打火石在桌子上跳了一下。
“铛铛”——
咚。
又從桌子上跳到了地上。
因為房間很安靜,所有的聲音就都好像安上了放大器。
明明并不足以構成高分貝的噪音。
但在此時此刻,就是輕而易舉地貫穿了他的大腦,引起了生命的共振。
他的心跟着在跳。
尤其是打火石落在他右邊坐着的那個人的腳下的時候。
響亮。
他的心跳,以及那塊從手中滑出去的打火石。
房間有一秒的沉寂。
章馳彎下腰,将打火石撿了起來。
她将槍收進風衣的內袋,站起身,從桌上擺着的小籃子裏又拿出一根電子火柴。
“喳”。
火柴被她打亮了。
她的眼睛裏有火苗在跳動。
她俯下身,點燃了花苞蠟燭上面的白線。
吹滅了火柴。
坐回座位。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緊攏在一起的花苞一片片打開,好像春天來時大地複蘇的加速幀,只在短短三秒,就毫無保留地開了個鮮紅絢爛。
花苞變色了。
從粉紅變成了鮮紅。
生日歌還在繼續。
已經到了高潮。
“祝你生日快樂——”花苞在蛋糕上旋轉。
“噌!”
花朵響了一下,一束投影從花蕊打出,在天花板上鋪開了一朵紅紫色的玫瑰。
碩大的玫瑰占領了整個天花板。
歌聲戛然而止。
玫瑰的光影打在所有人的腦袋上。玫瑰在旋轉,好像星空一樣,斑斓的色彩投在每個人的臉上,玫瑰花擁有逼真的枝幹和葉片,在花枝的最下面,寫着“生日快樂”四個大字。
坐在最中央的人,臉上就映着這個。
從沙發的一頭照到另一頭,中間坐着的人形成了一個凸起,字在他上半身扭曲。
章馳和奇良都不約而同看了周宇一眼。
周宇:“……”
大概五秒之後,投影消失。
蛋糕上的玫瑰花還是保持着盛開,但是中間已經沒有了亮光的燭芯。
章馳将花扯了出來,抛在桌上。
“你在島上過過生日嗎?”
她說話的時候還沒有擡頭,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在問誰。
周宇:“……沒有?”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從剛才被叫回房間之後,就再難說出任何不那麽搖擺的話。
章馳:“你可以把今天當作你的生日。我們提前給你慶生。”
周宇感覺自己已經無法讀懂她的隐喻了。
他只能保持禮貌:“……謝謝。”
章馳:“因為誰也不知道,下個月的你,還有沒有命過生日。”
周宇:“……”
章馳拿起蛋糕刀,巧克力淋面被劃開了,接着是蓬松的蛋糕胚,一觸到底。
刀又輕輕落下,在中軸線的旁邊不遠,一個三角形的蛋糕體被完好地分離出來。
刀面沾着紅色的果醬。
和難舍難分的榛子碎。
周宇突然覺得脖子一痛。
也說不出來為什麽。
三角蛋糕被放在了白色的一次性蛋糕碟中,一只手遞了過來。
“你是壽星,你先吃。”
周宇感覺自己的魂魄已經不在這裏了。
幸好,他的身體還保留着為人的肌肉記憶。
他伸手接過了蛋糕。
兩只手。
“謝謝。”
章馳:“多吃點。”
“可以當個飽死鬼。”
将要送進嘴巴的蛋糕就這樣停在了毫厘之外,周宇大張着嘴,奶油蹭到了他的嘴皮子。
美味近在咫尺,他就這樣呆住。
奇良:“她很可怕的。”
周宇:“……”用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