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那一位傳說

第31章 垃圾島1

第031章 垃圾島1

公交總站并不只是公交車站。

這裏什麽車都有。

懸浮車, 大巴，中巴，摩托車, 小型轎車, 甚至還有……自行車。

懸浮車大概是官方專用, 上面噴了非常炫酷的藍漆，藍漆上面還有白字，寫着“西嘉島執法”，但那懸浮車只是在空中轉了幾圈——還不是很高的空中, 緊接着就駛離了這片地方。

懸浮車走後，公交總站變得熱鬧了很多, 主要表現于說話聲音的增大，鑽出車裏的人數變多，以及，更多的人跑到公交總站的門口, 扯着嗓子招攬生意。

章馳仔細聽了一下，大巴的價格是2島幣, 可以通行西嘉島的B區, 如果要去A區，則需要加到3島幣，摩托車的價格很便宜，只要1島幣就可以去B區，A區2島幣，小型轎車主要提供租車和接送業務，租一天是100島幣, 接送業務的價格在10島幣到20島幣之間。

陸陸續續有人跟着招攬生意的人進了公交總站裏面，一個非常寬闊的露天廣場, 裏面井然有序地分割着不同類型的停車場地，但讓她稍有奇怪的是，所有的在門口喊話的人都自動将她略過，好像她自出現開始，就成了完全隐形的存在。

章馳稍有一些疑惑，她打開手冊，從第一頁開始看起。

手冊第一頁有一張垃圾島的地圖，非常簡陋，類似于小學生的簡筆畫，粗略地标注出了兩片區域，小的是A區，大的是B區。

B區是主要的生活區，A區是包含島府在內的城中心。除此之外，地圖上再也沒有其他标志。兩片區域的邊緣勾勒得也十分粗糙，因為過于順滑，所以必然省略了什麽。

當然，這種處理是非常有必要的。就好像軍事地圖是兩軍對壘的重點，島府的人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給犯人畫清楚明白垃圾島的行政規劃。

接下來是垃圾島的一些法律條文，類似于闖紅燈要罰多少錢，破壞公共設施要罰多少錢。再往後面翻，是垃圾島的生活注意事項，這一頁的标題被特意的标紅，且後面還注解了一行小字——

“新人必讀。”

這一章整整三十頁，章馳讀了大概二十分鐘，整理出了一下幾個重點：

1.西嘉島之所以叫垃圾島，不是因為島上關押着“社會垃圾”，而是因為島上大部分的供給，都來自于奧天帝國和白銀共和國傾倒的垃圾。每周一空投食物，周二是武器殘骸，周三是生物化學垃圾，周四是電子垃圾，周五是服裝這類的紡織工業垃圾。

2.空投類別是固定的，但是時間并不有序，這種無序主要表現在兩點，一是周二到周五不一定每天都有該類別的空投飛機過來，二是并不一定每周都有空投的飛機過來，有可能上一周有，下一周沒有，也有可能上一周有，下一周也有，但普遍來說，空投飛機的缺席都控制在三周之內。

3.垃圾島上有各種各樣的産業，但是相對于母國的産業鏈來說相對匮乏且落後，這裏的産品大多是母國早就已經不在市面售賣的老舊款，或是已經達到安全使用年限被退換下來之後重新服役的市政設施——包括紅綠燈，大巴車，消防車等等。

這一章之後，就是垃圾島的一些文字介紹，有點類似旅游手冊，說這裏天高海闊，環境優美，希望大家能在這裏安享晚年。

晚年。

再往後翻，一頁卡通畫，一個Q版的小人，站在中間，四周畫着各種各樣的屋子，每間屋子上面都有一個标牌，“垃圾場”“就業中心”“房屋中心”。

旁邊一頁配了文字——

“你好，拿到這本指導手冊，證明你已經成功地完成了改造營的課程。接下來，你一定非常期待在西嘉島的新生活，但目前困擾你的問題有兩個，一是住哪，二是吃啥。你身無分文，站在公交總站的門口，茫然無措。呵呵，不用擔心，請往後翻。”

章馳往後翻了一頁。

“主要地點介紹：

1.垃圾場（配圖）。如你仔細閱讀第三章的內容，你應該已經完全了解垃圾島的空投規則。垃圾場擁有你所需要的全部生活物資，如你囊中羞澀，請一定不要錯過每周一的饕餮大餐。

2.就業中心（配圖）。剛出獄的你一定迫不及待想要找一份工作，這裏能滿足你的一切需求。

3.房屋中心（配圖）。剛出獄的你一定迫不及待想要找一間房子，這裏能滿足你的一切需求。”

“喂，新來的。”

章馳擡起頭。一個男人站在她兩米開外對她招手：“對，說你呢。”

章馳将書頁暫時地合攏，那男人就在這時走了過來，章馳發現他長得不太高，滿臉的痘痘，牙齒上面很多黃色的煙垢，他一開口，口氣比子彈出膛還快，頃刻間将她擊了個肝膽俱裂。

她皺了皺眉頭。

但還是很有禮貌地沒有捂住鼻子。

口氣不小的男人說：“坐車嗎？”

章馳：“什麽？”

“坐車。”男人回過頭，指了指公交總站裏面的廣場，“你是新人吧？我是島府的人，專門來接你們的。你要去垃圾場，就業中心，還是房屋中心？”

在他說話的時候，剛才幾個在門口招徕生意的人都掃了過來，不着痕跡地從他身上滑過，然後又默契地回到了自己的忙碌之中。

“坐車，坐車，A區3島幣B區2島幣。”

“租車，100一天，100一天。”

……

他看見章馳的目光落在那些喊話的人身上，又說：“別擔心。免費的。”

章馳回過頭：“免費？”

“免費。”男人說，“你們剛出獄，難道還能收錢嗎？”

章馳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那些站在門口喊價的人不搭理她了。

因為他們都看見了她從那輛監獄的車上下來。

一個蓋了章的窮光蛋。

一個子兒沒有。不是他們的目标客戶。

“走吧，”他往裏面指了指，好像認定了她會跟上來一樣，轉身在前面帶起了路，“跟我來。”

一路走，他一路說話——

“你是犯什麽事來的？”

“最近監獄出來的人好像變少了。”

“今天就你一個嗎？”

“你還有認識的人嗎？”

章馳只回答了他最後一個問題：“沒有，我誰都不認識。”

他身子頓了頓，轉過頭，臉上說不清楚是什麽表情。

“你沒有組織？”

章馳：“沒有。”

他好像早就預料到了答案，臉上并不吃驚，仿佛剛才的問題只是一個确認。

“看出來了。”過了一會，他又說。

“你能在裏面活下來，真是一個奇跡。”

章馳說：“你去過裏面？”

他連忙在前面剎住，他本來走得比較快，章馳正在加速，這一停，差點叫她撞到他的背上，章馳趕緊往旁邊一躲，又聽他說：“沒去過。我不是從那個渠道來的。”

章馳：“還有別的渠道？”

“有啊，怎麽沒有。”他接着往前走，速度比剛才更快。

“什麽渠道？”

他沒有回答，只是又停住了腳，“到了。”

他站着的地方周圍停了十來輛自行車，電動的，前面有一個用來放東西的籃子，後面有一個座位，座位加了墊子，可以載人。他從裏頭抽出一輛車，解了鎖，接着往車屁股的墊子上拍了拍：

“走吧，上來說。”

電動自行車比普通腳踏自行車快，在島上行駛，海風從兩側吹來，在頭發上鋪開鹹濕的空氣，章馳忽然覺得有點頭疼，于是她将帽子扣在了腦袋上。

她要去的地點是垃圾場，她還不餓，但是據這位官方人士所說，今天剛好有一批垃圾要到——在垃圾投放的前一天，島上會給出公告，他們稱之為天氣預報。她很幸運，一出獄就趕上了有空投食物的周一。

垃圾場，就業中心，房屋中心，離的不是很遠。他們之前在的公交總站是B區的一個中轉樞紐，屬于B區的中心位置，往外輻射，就是西嘉島的房屋和街道。

這裏的樓都非常有設計感，但是非常的破敗，有些樓甚至已經露出了鋼筋，頂上像是被什麽東西橫着切過一刀，樓頂就是牆圍起來的屋子，下雨的時候，估計能兜一屋子的水。很多屋子沒有封窗，裏頭跟毛胚房沒什麽兩樣，透過沒有窗戶的陽臺往裏看，還能看見沙發和電視機，亂糟糟的鍋碗瓢盆。

“你還沒說，你是從什麽渠道過來的呢。”

開車的男人說：“我們是直接來的。就是坐飛機，然後再坐車，到公交站。”

他的聲音很大，沒有被吹過來的海風給卷跑，但是聽起來也不甚清晰，像是風箱呼啦啦在扯。

“我們沒進改造營。改造營裏的都是80年刑期以上的重罪犯，我們沒到80年，當然，也不是什麽輕罪，當地城市的監獄沒有位置了，要給新的犯人讓位置，于是把我們丢來這裏。”

“從判刑最重的開始排，一直排到有足夠的位置給新犯人——主要還是人權法的問題，要給他們單間，保證他們的生活條件，但監獄哪有那麽多錢和地皮？所以我們就被扔過來了。”

“我們已經坐過牢了。懂規矩。所以不用再改造。”

“還有其他渠道嗎？”章馳問。

“沒有了。就這兩個渠道。”

“哪個渠道來的人多一點？”

“差不多吧，”他咯咯地笑，“我個人感覺。來了這裏，大家都是一樣的起點了，也不去讨論這些。不過我們比較幸運，因為不用去改造營。那裏面出來的有一些，挺變态的。”

“變态？”

“有一些殺人狂。”他說，“不是靠攢積分出來，你應該比我清楚，殺人可以速通，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紅章，他們是最危險的。很多黑邦來的，殺人不眨眼。幾乎全是異血和改造人。還有藍章，他們要出獄的積分比別人高，也要殺人。”

“不過，出來的也少。大部分出來的都是綠章。官方喜歡綠章。”

改造營的規則就是自相殘殺，紅章要出獄的分最高，紅章也最厲害，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在內部的鄙視鏈上穩居上游，但他們真正的危險來自同層。一個紅章1000分，如果來了一個厲害的紅章，為了趕快出獄，多殺幾個紅章，這種情況下，獲益最多的不是出獄的紅章，而是官方。

官方樂易于他們內部消化。

稍微弱一點的紅章，會立刻被其他強的紅章絞殺。在沒有人為幹預的情況下，他們才是事實意義上的下游。但幹預産生了。

在長期的競争之下，他們找到了最有利于個人生存的規則。他們形成了幫派，組成了同盟，不輕易對紅章下手，于是他們将自身的危險轉嫁給了藍章和綠章。

當然，即使在這種情況之下，紅章出來的比例也并不高。

主要是他們進來的人數就不多。

綠章只需要在裏面按部就班的工作，就可以很快刷夠積分出獄——在沒有被其他人殺掉的情況下。

“你真幸運。沒有被他們殺掉。”他的語氣很感嘆。

“是啊。”章馳說。

海風吹得更大了，章馳将兜帽整個扯住，往裏頭攏了攏，差不多只露出了鼻子眼睛，她能聞到一股酸臭味，從她自己的衣服上傳來，但沒有辦法，她只有這一件衣服。

思緒随着臭味和海風一同飄遠。

她到底是什麽人？犯了什麽罪？她為什麽會從飛機上醒來？

原來在這個身體的那個人呢？

她活着，還是死了？

這種事情放在任何一個正常人身上都不是好消化的，但她的神經好像已經被那場天災千錘百煉得再難以有什麽波瀾起伏，她只是在腦子裏面想，然後那些東西就好像上課的時候老師說的話，響徹雲霄地從腦海之中不留痕跡地掠過了。

管他的。

拐過一個彎，海風變小了。

自行車沒有摩托車那麽快，但好處就是平穩，她坐在後座，打開那本便民手冊，接着看起了之前沒看完的內容。

已經不剩多少頁紙了，後面都是啰裏八嗦的一些居民服務地點的介紹，開通水電煤氣的，還有相關的繳費标準。

只有最後一頁，與衆不同地只寫了寥寥幾字。

非常大的字，黑色的。

“試圖出島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