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改造營34
第030章 改造營34
韓戈給出的價格是10萬島幣——是的, 這個小破島,竟然還有專門的貨幣體系。即使這座島已經隔絕在了遠海,但官方依然很有先見之明, 直接從根源上掐斷了島上的犯人把控經濟命脈和私建政府的可能。
他們的貨幣只能單向兌換。
島幣和原幣的價值差不多, 但只能原幣兌換島幣, 島幣可以消費,不能兌出。
就好像游戲幣。
不能退回的游戲幣,一比一兌換,玩家們的使命就是在這裏将游戲幣花光。
這裏的犯人逃出去之後, 也不能拿着“島幣”去到任何一個地區或者國家消費。因為沒有國家承認島幣的價值。官方給他們造的貨幣就是游戲幣,類似于大法官這種鈔能力玩家, 會向這裏的政府等比購入島幣。
用以支持幫派發展。
一窮二白,又沒有人給充值的犯人,就只能在這裏從零開始。
這是一個天才的設計。
不僅不給罪犯投錢,還要從他們身上賺錢。
島幣或許是假的, 但創造出的産品是真的。
無論是編織玩具,還是只能人工開采的稀有礦石, 都可以被官方——島府拿到外面去換錢。
韓戈看章馳遲遲沒有回話, 直覺她是對價格不滿意,于是又補充了一句:“在外面,10島幣就能買一包煙了。”他好像又懷疑章馳的數學不好似的,還頗為貼心地幫她計算了一遍,“我給你價格是10000倍。”
章馳自然知道韓戈的意思——他不希望她再往上加價了。
周柯能為了5萬原幣的機械手賣命,10萬塊顯然不是一個小數目。
Advertisement
“這裏可不比外面。”
10分一根煙,一包煙20根, 兩百分,可以是一條人命, 也可以是兩條人命。
這是非常昂貴的非必需品。但很奇怪的是,這裏的組織內部,據她觀察,大多都喜歡買煙,即使他們知道這樣會拖延他們出獄的時間,但也許就跟明明知道喝酒傷身還要堅持酗酒的人一樣,這就是他們的生存方式。
即使分明在意,也要裝作毫不在意。游刃有餘。
只有游刃有餘的人,才會願意把積分拿出來買非必需的産品。
這是看似無用,卻又必不可少的社交門檻。因為你看起來慌張,就不會再有人跟你一起跑。
露怯比跌倒更加可怕。
韓戈笑了一下,他後退一步,身子靠在金屬床架上,因為他太高了,高到和任何近一點的正常人說話,都避免不了俯視。但顯然,沒有人希望仰着頭跟人說話。所以他刻意拉遠了跟章馳的距離,語氣也非常地和軟。
“我也不是看在煙的面子上給的這個價。”
章馳饒有興致地看了韓戈一眼,片刻後說:“你很識時務。”
韓戈:“大家都這麽說。”
“10萬塊,給我自己買個平安。”韓戈将煙收進口袋,“合作愉快。”
“還有——”
“你比我還像黑邦。”
***
離開韓戈的房間,章馳首先去了食堂,她買了一個牛角面包,又在自動販售機裏面買了一袋營養液——雖然她直覺這玩意不會太好喝,可20的高價讓它顯得比別的産品更讓人誘惑動人。
有錢,大氣,就該消費。買貴不買對。
章馳扭開營養液最上頭的蓋子,一股很清新的香味撲面而來,她猶豫了一下,接着對準嘴,“咕嚕咕嚕”全吞了進去。
怪好喝的。
她等了兩分鐘。
五分鐘。
十分鐘。
什麽都沒有發生。
什麽玩意。
章馳随手将營養液的袋子丢進了垃圾桶。
大概跟功能飲料一樣,最大的功能就是飲料。
她接着去了樓下的電影院,在窗口買了爆米花和巧克力棒,直到雙手都接不下來,才悠哉悠哉地開始走進觀影室。
這次去的是普通觀影室,裏面沒有開燈,已經坐了好多人,大家都盯着電影屏幕,屏幕上面緩緩從底部往中間升起一排大字——
《我愛勞動》
爛片。
只看名字就知道,但章馳還是坐了下來。
當生活過于無聊的時候,人們寧願選擇窺探別人的無聊,也不願意回到自己的無聊當中去。
一場電影放完,章馳又跑出去買了幾條巧克力,她已經吃得很飽了,可分太多了,不花完,出去也沒有用。她将之後所有的電影場次都買了下來,一如上周,一直看到快9點的時候,最後一場電影結束,所有犯人開始從影院回到地面上。
夜色漆黑,監獄大樓的正中央,倒計時框一閃一閃,無聲地牽動着所有人的呼吸。
章馳站在房間門口正對着的護欄邊上,韓戈從503走了出來,靠到她身邊,地面投射的倒計時框在此刻從“00:20”變作了“00:19”。
“你說,今晚死的會是誰?”
章馳:“不知道。”她沒空去注意別人的動靜。
當然,即便有空,她也懶得關注別人的動靜。
韓戈扯了一下嘴角,說:“是的,我們不必知道。”
這是一個非常隆重的時刻,每到這個時刻,所有的犯人都會圍在一層又一層的護欄邊上,猶如等着喂食的豬猡,主人一進來,就蜂擁着跑到食槽前,擠得鼻子不是鼻子耳朵不是耳朵,就為舔一口別人吃剩的潲水。
章馳忽然意識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害怕結算日。
像韓戈這樣的,賬上不知道攢了多少分的紅章,根本不用擔心成為被拉出去祭天的潲水,他們是在看一個節目。節目不是即将出爐的排行榜,而是底下那些,恐懼到六神無主的祭品候選人。
他們是在看一個笑話。
時間跳到了00:00。
倒計時框消失,重新跳出來的是一個只記錄了前三和最後一名的榜單。
第一名沒有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是誰。
5001.3分。
溢出了1.3分。
一個即将出獄的幸運兒。
第二名,跟上周差不多,四千多分。
第三名,三千多分。
韓戈:“恭喜。”
“分卡得很準。”
章馳:“你有多少分了?”
在這裏問別人的分數是一個不甚禮貌的行為,通常情況下,沒有任何人會主動告知別人他目前的積分——即使是在幫派內部,他們也不互通有無。
“為什麽這麽問?”韓戈語氣稍有一些防備——這在他身上非常少見。
章馳:“怕你拖欠貨款。”
韓戈笑了笑:“放心,我就快出去了。”
章馳:“你是第二名?”
韓戈不置可否。
就在這時,三樓傳來一聲沖天的尖叫。一個光頭,大概二三十歲,胸前标牌亮起,在黑夜之中變成了一個閃亮的移動靶點。
廣播響起——
“439,439,439.”
“目标鎖定。”
“即将瞄準。”
“瞄準。”
重機|槍對準那個在三樓過道上亂竄的男人。
“警告,警告,警告。”
“請無關人員立刻撤離。”
“請無關人員立刻撤離。”
“請無關人員立刻撤離。”
“砰——”
子彈出膛。
正中眉心。他“啊”了一下,身體往後倒去。
砸地。
響亮無比。
廣播繼續響起——
“檢測到目标已經沒有生命體征。”
“停止射擊。”
“射擊停止。”
所有槍口歸回原位。
耳邊傳來了一聲輕笑。
章馳轉過頭,發現是韓戈。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輕蔑和戲谑。這是一場表演,本身的目的是讓所有的犯人都對這個龐大的系統産生恐懼,但由于有一些人永遠被排斥在了食物鏈的最底端,所以他們失去了同命相連的共情。
甚至于說,這樣一個制度,本身就讓被奴役的人內部産生分化。因為他們失去的自由和尊嚴,必須通過踐踏別人的自由和尊嚴來彌補。
五樓的犯人都在看笑話。
這是他們每一周的調劑品。
章馳突然索然無味。
她轉身往房間走去——
“本周出獄犯人,082。恭喜082完成改造。”
“啪——”燈光如晝,一盞大燈對準了章馳的背影。
胸前的标牌亮起,好像一個伫立在大海之中的燈塔,指引着周圍的船只向她靠攏——定位系統。燈光過于刺眼,章馳遮住眼睛轉身,發現一樓高臺上有一盞舞臺燈,正正好追着她來,所有犯人都将她看着。
正因為她成為了焦點,所以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她,流露出罕見的真實。
羨慕,嫉妒,恐懼,痛恨,憤怒,殺意……
她就在這一刻成了唯一一條魚缸裏的魚。
而所有的魚透過外面的玻璃在看她。
由于水流的波動,他們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啪。
燈光關閉。
“結算結束。”
“請再接再厲。”
最後在黑暗中留下的,是機械的廣播聲,還有滋滋作響,纏綿不斷的電流。
***
出獄時間是早上8點。
監獄方面免費送了她一套衣服。從安全考慮,他們來的時候穿的衣服已經銷毀了,住進來之後穿的獄服要留在這裏,一是循環利用,二是上島之後,再穿這個衣服就不再合适了。
新衣服是上下兩件套,上面是戴兜帽的衛衣,很舊,袖口和腋下都有很明顯的起球和磨損,領口的位置還有紅紅黃黃的污漬,黏中帶幹,像被人踩過一腳的青苔。
不知道是從哪個垃圾堆裏撿來的。
她手上的紅章标識被取了下來,一個專門的機器,貼在上面,章就被吸了起來,從中間點燃,熔成了灰燼。
跟來的時候一樣,她被蒙上眼睛,坐了很久的車,下車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一個公交站臺。
站臺上立了一根很高的柱子,柱子上面挂着一個标牌——“西嘉島公交總站”。
西嘉島。
垃圾島本來的名字。
“好好改造。”獄警遞給章馳一本冊子。
章馳接過冊子,獄警跳上車。
“隆隆”——
汽車尾氣好比裝滿粉塵的氣球,随着引擎爆炸在半空,把人連鼻子帶眼睛一起熏了個不見天日。
章馳捂住鼻子,好一陣,放下來。
她拿起冊子,發現封皮上豎着寫了七個大字。
“西嘉島便民手冊”。
右下角的位置,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編者:周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