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012章 第12章
幾人在樓閣裏待了不多時,外頭很快來了許多人。
程绾绾聽見動靜,朝門外看,一眼看見烏泱泱來的許多人中,走在最當首的兩人,一人身着龍紋錦袍,另一人身着華裙,頭簪雙鳳簪。
程绾绾雖然沒見過帝後,但也認出這衣着華麗的二人,定是當朝的皇帝和皇後了。
早知道這件事會鬧大,但她沒想到會鬧得這麽大,連陛下和皇後娘娘都驚動了。
程绾绾剛平複了一點的心情,又高高地懸了起來。
太子命人去別的殿宇搬了凳子來給她坐,她現在也不敢坐了,連忙站了起來。
皇帝本來沒打算來這個賞花宴,但聽皇後說,專門給程家的小庶女遞了帖子,那小庶女也會來,皇帝就來了興趣,也跟來看一看。
太子先到一步,皇帝本來打算直接先見太子,而後召見程家小庶女,結果等去了正殿那邊,才知道太子和大公主都到樓閣這邊來了。
帝後這才轉道過來。
帝後駕臨,一路上動靜不小,得了消息的人,都趕忙到帝後跟前請安,也便都跟來了。
衆人到的時候,江纭已經發完了脾氣,樓閣裏還算安靜,皇帝闊步進門,視線沒在低眉垂眼的程绾绾身上停留,直接看向了江訣和江纭,同時,也看到了地上的狼藉。
江纭愛花,尤其喜歡玉蘭,皇室的人都知道。而這盆粉色玉蘭望春胭,是江纭的心頭好。
看見摔壞的望春胭,再看江纭的臉色,皇帝皺眉:“這是怎麽了?”
“兒臣拜見父皇、母後。”
江纭行禮,屋中人都跟着行禮,拜的拜、跪的跪。
只江訣沒有動,淡聲喊了聲:“父皇、母後。”
“免禮。”皇帝随手一揮。
江訣道:“适才兒臣聽皇長姐說起望春胭,起了興致想來看看,不想不慎打翻了花盆。是兒臣的錯,叫皇長姐傷心了。”
他這麽說,語氣裏卻聽不出一點歉意。
江纭聽了一愣。
不是說要找平康侯府出氣的嗎,怎麽他自己出來頂了罪。
程绾绾也愣住,詫異地看他。
皇帝不甚好花,也無心插手兩姐弟間的這點小事,但皇帝不傻,從江纭的神色上看出了點破綻。
皇帝目光一轉,這才注意到程绾绾。
帝王視線掃過來的一瞬,程绾绾立馬收回了悄悄瞥向太子的視線,她慌忙垂目,但還是立馬感覺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威壓。
不過很快這股威壓就消失了,一個寬闊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皇帝的視線。
程绾绾擡眼,看見太子站到了她面前。
皇帝似笑非笑:“她是……”
“兒臣的太子妃,”江訣淡淡,又勾唇笑了一下,“父皇您的兒媳。”
他後半句裏,帶了點戲谑的味道,也不知是在戲谑程绾绾,還是在戲谑皇帝。
程绾绾臉紅。
程绾绾嬌小,皇帝的視線被江訣擋了個嚴實。
他還想好好看看這個所謂的“兒媳”,遂壓聲,威嚴道:“程家女,還不上前來回話。”
程绾绾沒有面過聖,程家也沒有教過她,她唯有聽話,立馬乖乖從江訣身後站出來,低着頭聲如蚊蠅:“臣女拜見陛下,陛下聖安。”
皇帝沒應聲,上下打量她。
小姑娘低着頭,模樣看不清楚,但看得出肌膚瑩白,定不是個醜的。不過,美醜倒在其次,只是這丫頭年紀小,身量實在太羸弱了些……
皇帝看人高馬大的江訣一眼,暗暗擔憂——這小丫頭,經得起他兒子折騰嗎?
程绾绾還帶着病容,皇帝不知原由,只又覺得她一副氣血不足的模樣,更恐怕将來不好生養。
皇帝本來就對程绾绾的出身不滿意,眼下越看越發不滿,語氣嚴厲:“朕面前答話,怎這般畏縮,怎麽,朕很可怕嗎?”
程绾绾吓得縮了縮腦袋。
她自小關在程府後宅長大,連世家大族的夫人都沒見過幾位,更何況是第一次見到天子。這世上有膽大的人,自然也有膽小的人,可惜她不是前者,不能做到第一次面聖就鎮定自若、侃侃而談。
程绾绾害怕,更不知如何作答,耳根漲得通紅,臉色卻駭得發白。
樓閣外随行來的貴婦貴女們不少,多數都在幸災樂禍,等着看程绾绾的笑話。
江訣偏頭,也蹙眉,不料自己選的小太子妃這樣膽小。
他頭疼,卻也得站出來:“父皇。”
江訣伸手,直接揪住程绾绾的後領口,一把将人提到了身後:“她還小,您別吓唬她。”
皇帝看他動作,哼了聲,轉頭:“這花當真是你打壞的?那她怎麽在這裏?”
江訣像是料到皇帝會有此一問,回答得十分從容:“哦,是這樣,她的錢袋被人偷了,兒臣正要幫她抓出賊人。”
皇帝有些驚訝,也半信半疑:“賊人?寧安的賞花宴,竟然有人敢做賊?”
別說皇帝不相信,在場的衆人也都不相信。
瞧瞧程家庶女膽小卑微的樣子,偷她?冒着在大公主眼皮子底下犯案的風險,只是偷她?
這怎麽可能?
局外人都是半信半疑,而身在局中的程绾绾和江纭,也是一頭霧水。
江纭是沒看見江訣要走程绾绾的錢袋,程绾绾是知道,也不明白為什麽。她現在還是不大明白。
場面寂靜了一瞬,皇後問:“纭兒,你的公主府可丢了什麽貴重東西?”
江纭回神,雖然不知道江訣的用意,但也只能順着他說:“回禀母後,兒臣一心在望春胭上頭,還未來得及叫人去查點。”
皇後擔憂點頭:“那快叫人去點一點。”
江纭無奈,只得裝模作樣又吩咐了侍女去查點內宅和庫房。
侍女才出去,江訣道:“皇長姐先叫人清點着,就算丢了什麽也無妨,青影已經将那賊人抓到了。”
若只是維護程家女的借口,那必然是盤查一通找不出賊人,不了了之,卻不想太子竟真的抓到了賊。
皇帝訝然,衆人也紛紛側目,程绾绾擡眼看太子的挺拔背影,後知後覺終于明白了一點什麽。
人堆裏,聶雲霜見太子袒護、計劃不成,正不甘又沮喪,哪想又冒出什麽賊人。她不蠢,突然察覺不對勁。
聶雲霜瞪向丫鬟,丫鬟滿臉茫然。
聶雲霜低頭,剛想叫丫鬟檢查一下身上,江訣忽然冷聲:“青影,拿人。”
說時遲那時快,聶雲霜只瞥見身側快影閃過,她眼前一晃,待再定睛,身旁哪裏還有什麽丫鬟,丫鬟早被青影拿到了樓閣堂中,一把扔在了地上。
皇帝瞠* 目,看了看地上的丫鬟,又看向平康侯。
平康侯更是一臉震驚,不由開口:“殿下,這、這……”
聶雲霜慌了神:“父親……殿下,不、不可能的!翠芳不會偷東西的!”
江訣瞥眼,冷眼睨過去:“那你是說孤冤枉你平康侯府?”
聶雲霜想申辯,平康侯深知太子脾性,忙一把抓住女兒的手臂攥緊:“殿下哪裏的話,小女豈敢!”
江訣冷掃他一眼,轉過視線:“你那錢袋是何模樣。”
程绾绾忙把錢袋的樣子仔細描述出來。
江訣沒看她,垂着眼睛,他根本知道錢袋的樣子,只耐心等她說完,立馬叫青影動手。
青影果然從翠芳的身上搜出來錢袋,捉賊拿贓,翠芳辯無可辯,然而其實連她自己都根本不知道身上怎麽會冒出程家女的錢袋來。
錢袋當然不是翠芳偷的,程绾绾這時候也終于明白過來了,錢袋定是太子命人悄悄放到翠芳身上去的。
這是栽贓啊……
程绾绾有點不安,又有點卑劣的慶幸。現在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轉移到了翠芳的身上,大家好像都不再關注花盆的事了,剛才是翠芳要害她,現在,翠芳成了衆矢之的,這算不算一種報應?
程绾绾也不知道這樣是對還是錯,但太子明顯是在幫她,她當然不管怎樣也不會站出來拆太子的臺,再說她也不敢。
聶雲霜想幫翠芳說話,被平康侯厲色攔下。平康侯算是看明白事情的大概了,心知程家女這事多半和自己的女兒脫不開幹系。
一個丫鬟而已,總好過親生女兒出來丢臉,為保全侯府顏面,平康侯一副嚴明态度,力請江訣嚴懲。
“父皇以為如何?”江訣先問皇帝。
皇帝擺手:“你處置便是。”
皇帝早就不管政事了,除了求仙問道,也就是為了督促江訣的婚事才肯來這一趟。
江訣點頭,轉頭看程绾绾:“你呢?想如何?”
程绾绾懵懵地看着他,沒說話。
下人搬了兩張椅子來,皇帝和皇後剛坐下,皇帝見狀,又不滿意了:“太子問話,你也不曉得答嗎?”
江訣頭疼:“父皇。”
“……”皇帝閉嘴了,心裏有點發酸。
好小子,這還沒娶上呢,就有了媳婦忘了爹了,哼。
程绾绾紅了臉沒說話,江訣耐着性子問:“你想如何處置,還是……你不忍心?”
程绾绾剛才是沒反應過來,她何德何能吶,太子殿下問完皇帝陛下,緊跟着就問她。
她現在反應過來了,是不忍心,也是心虛,更是真的不敢招惹平康侯府:“殿下,叫她把錢袋還給臣女就行了,臣女不想如何。”
江訣料到,點頭。
翠芳吓得瑟瑟發抖,聞言剛松口氣,江訣又開口了:“既然如此,那接下來便交給皇長姐了。這丫鬟膽大包天,竟敢在皇長姐的賞花宴上行竊,不知這算不算是藐視皇室。”
翠芳一下子傻了,她太清楚太子的話有多大分量了:“殿下,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
江訣沒理她,江纭也沒理她。
江纭已經知道江訣的意思了,心裏暗道這個三皇弟可真夠陰狠的,若只用花盆的事讓程家女指證,無憑無據,确實難奈何平康侯府,但眼下捉賊拿贓,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江纭心疼死了那盆望春胭,當然不會手下留情:“大膽婢子,竟敢在本宮眼皮子底下手腳不幹淨,來人!給本宮拖下去,脊杖二十!!”
大邺律法,杖刑要取四尺三寸長、兩寸厚木板,重打受刑之人。脊杖即是重打人的腰脊,人的腰脊是很脆弱的,便是尋常強壯男子,二十脊杖下去也是傷筋壞骨,沒有月餘根本起不了身,更別說翠芳一個女子,足足二十脊杖,稍有不慎,就會丢了性命。
不管怎麽說,按照盜竊罪計贓論罪,程绾绾錢袋裏的銀錢不多,大公主實是罰得有些重了。
但沒人敢說什麽。
聶雲霜想說,平康侯攔住她,不準她說。
最後,還是皇後看到聶雲霜哀求望來的眼神,不忍開口:“纭兒,母後知你在氣頭上,但今日本是個高興的日子,本宮瞧這婢子身子骨不算結實,怕是扛不住。”
江纭緩了氣,這才松口,改脊杖十。
翠芳哭着謝恩,将要被帶下去,江訣的聲音卻再一回冷冰冰響了起來:“母後與皇長姐心善、憐惜人命無可厚非,但姑息養奸,脊杖十也無不可,那便再加剁去她一根手指,叫她長長記性,也叫旁人警醒警醒,免得人人都以為犯了罪錯,依靠上者的寬恕憐憫就能減輕罰責。”
江訣冰冷的聲音毫無起伏地落下,整個樓閣裏外,都安靜了一瞬。
比起脊杖二十,就算是剁去一根手指,其實也算是輕罰了,因為剁去一根手指,無論如何都不會丢了性命。
但是輕又輕到哪裏去呢,何況翠芳是婢女,既是下人也是個姑娘,少一個手指,對她的将來有多大的影響,這是算都算不清的。
翠芳哭得更大聲了。
江訣看也沒看她:“平康侯以為如何?”
平康侯哪裏敢說什麽,喏喏應聲:“殿下言之有理。”
江訣勾了下嘴角,又拉平:“平康侯府管教下人不力,平康侯罰俸三月。平康侯,你的家事,回去好好整治整治。”
平康侯一愣,明白過來太子在說什麽,看了女兒聶雲霜一眼,汗顏:“是!”
一場鬧劇終于結束。
從頭到尾,皇帝都沒插一句話,衆人再次看清,太子的權利究竟有多大,而他的心,又是多麽的冰冷強硬。
所有人都在掂量,只有聶雲霜,聽見外面的行刑聲,吓得站也站不穩。
程绾绾也心不在焉,聽着外面翠芳的慘叫聲。
她心裏有些愧疚,她深知翠芳沒有偷東西,她一閉上眼,眼前就是幻想出的翠芳被剁去手指的慘狀。程绾绾擡眼,看向太子,他站在她側前方,身量那樣的高,側臉那樣的冷。
是太子下令剁去翠芳手指的……
那樣的說一不二,那樣的殘酷無情。
程绾绾心頭漫起一種恐懼。
她很快又想到,若是翠芳的陷害得逞,那她又會是什麽下場?
另一種恐懼漫了上來,鋪天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