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55
第55章 ch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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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霧握緊徐青魚的手, 在後視鏡中看到徐榮華的身影,她又松開了,沒有去對徐青魚的話有任何回應。
陳霧來過一次火葬場, 這裏沒有任何恐怖陰郁的感覺,相反陽光下一座幹幹淨淨的小樓, 院裏種着兩顆高高的白楊樹。
早已經預約好的,到了卻聽工作人員說要等待一會。
因為前面一家人還沒結束, 聽說去世的是個小姑娘,媽媽不舍得女兒走,抱着孩子哭到将近昏厥。
那哭聲傳來,一院子的人都沉默不語,陳霧仰頭看那顆白楊樹,對徐青魚說:“我小時候也那樣哭, 我爸告訴我,我哭得兇, 我媽就走不安穩, 他問我希望我媽陪着我,還是上天堂, 我說希望我媽上天堂。”
陳霧笑了下, 說:“走了也好, 對不對?”
她站在大太陽丢下, 眼圈紅紅的, 沒哭, 太陽橙黃光線在她身上勾勒個輪廓, 人在徐青魚眼中暈成一道漸漸模糊的光圈。
總算輪到他們, 親朋好友在外等待,幾個不熟悉的親戚上前, 有人拍了下陳霧的肩膀,自稱是陳霧的表姑:“陳霧,以後你跟我們回棠州去。”
“我不去了。”陳霧說,她擡起眼睛,表情冷淡但認真,說:“我都成年了,不需要人照顧,而且——”
她頓了下,又一板一眼認真道:“我還得照顧小美阿姨。”
大家都聽說陳江還留了個二婚老婆在,前兩天剛流産,親戚們心下多有思量,最後還是覺得不能勉強,只是這個表姑對陳霧交代:“以後萬事困難,回棠州來,我們大家也不缺你一口飯吃。”
“我知道,表姑。”陳霧一一道謝,她心中自然清楚,這群親戚遠道而來也是一番好心,此刻照料自己的話也肯定是認真許諾的,但陳霧不想去麻煩任何人了。
直到工作人員将小小骨灰盒交到陳霧手中的時候,分量輕的讓人恍惚,一群人乘坐大巴去往墓園,陳江當初給錢愛香買的墓地裏有自己一份,因此陳霧找人打開把陳江也送進去。
兩份小小骨灰盒,一黑一白并列放在一塊,陳霧站在墓碑前,讓師父把陳江的名字刻上去,眼看黑土一抔,掩蓋這亂哄哄的人生。
嘀嗒一大顆眼淚毫無知覺的從陳霧眼睛裏流下來,她這會才有點真實感,陳霧自失去母親錢愛香後再度送走父親陳江,塵世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徐青魚替她抹掉那顆眼淚,陳霧輕吸一口氣道:“結束了。”
葬禮結束後,陳江那群遠房親戚給陳霧各自留下聯系號碼就再度離去,整個家靜悄悄的,但好在之前也是這樣,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少了誰都要轉,日子照樣得過。
陳霧在家照顧出院的施美筠,而徐青魚則去找了個暑假工,陳霧沒問是什麽工作,事實上她也沒有心情去想任何事,腦子還是亂糟糟的,因為施美筠說要走。
本來陳霧端着才熬出來的小米粥端到她床前,聞言愣住了,她有點遲疑的問:“走去哪裏?”
雖然日子短,但陳霧早就覺得施美筠是這個家的人了,也許施美筠才是這個家裏最正常負責的家庭成員。
畢竟陳江酗酒名副其實的酒瘋子,陳霧跟曾經的哥哥徐青魚談戀愛,各有各的瘋法。
“當時是回我老家了。”施美筠臉色沒有絲毫的血色,她年紀大了,這次流産相當于丢了大半條命,她還是把丢了孩子的事情怪在自己身上。
陳霧也看出來了,她把碗放在桌邊,說:“你會因為情緒起伏就流産完全是因為我爸年紀大又愛喝酒抽煙,精子質量差,醫生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
一聊起孩子,施美筠眼睛就紅,忍不住要流淚,陳霧坐在床沿給她擦眼淚,她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态度,動作卻溫柔:“我說了,我養着你,你就在這裏住,以後碰見喜歡的想要結婚也可以,不想結婚了,我就養到你老。”
聞言,施美筠的眼淚沒控制住,又哭又笑道:“你才多大,你自己能養活自己嗎?”
“可以。”陳霧目光堅定的看着她:“我高考成績下來你就知道了,我會考一個很好的大學,然後努力工作,養活我和你。”陳霧擦掉她臉上的眼淚:“小美阿姨別走了,這個家就剩下我和你了,咱們兩個過。”
施美筠眼淚都忘了流下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年輕姑娘。
片刻,施美筠聲音輕了很多,說:“那小魚呢?”
陳霧說:“他有他要去的地方。”
中午徐青魚回過來一趟,就給送了飯,送完就走了,剛走沒多久,徐榮華就登門拜訪,聽見敲門聲,陳霧冷眼從廚房走出,到客廳,她打開門,沒讓徐榮華進來,反而一把關上門。
徐榮華苦笑着安慰陳霧:“小朋友,節哀順變,你的人生還很長,眼下只是一個小小的困難而已。”
陳霧說:“我沒覺得困難。”
她的态度冷硬卻沒有對徐榮華産生任何負面影響,他大度的笑了下,說:“這是自然,經歷這種事情,你未來的人生只會更順遂。”
“但是。”他話音一轉,那兩道總是向下彎的眉毛輕輕皺起來:“但是我兒子不該陪着你一起在這裏。”徐榮華的目光四下轉了轉,落在樓道那不知道誰擺放的一捆又一捆的紙殼,還有沾滿油污的玻璃窗戶。
他那略有不屑的目光藏得不大好,被陳霧一下感覺到,甚至陳霧覺得徐榮華不屑的東西裏包括自己。
陳霧一下就被激怒,她同樣掩飾着,但極為不滿的冷笑一聲,抱着雙臂在胸口,想聽徐榮華還要說些什麽。
徐榮華微微一笑:“我明白,像你們這個年紀的小朋友總覺得有情飲水暖,但現實不是這樣的,起碼不是這裏這樣,我兒子在這裏未來最好的路就是做個小小公務員,但跟我回去則不同,站得高才有得選,而不是這裏連做選擇的權利都沒有。”
他一番話說的不疾不徐,連陳霧那幾聲冷笑和防備意味格外強烈的姿勢都不在意,徐榮華頗為可憐的掃了她一樣,說:“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因為這會徐青魚在做什麽,你也猜到了吧,他在打暑假工,在人家後廚裏忙得熱火朝天,弄得一身髒,但是一天能拿到手才一百塊錢。”
“一百塊錢啊。”徐榮華輕輕的揉弄了下手腕,露出手腕上的一塊手表,沒忍住笑道:“這樣不吃不喝賺一輩子,連我手上一塊表都買不下來。”
“你說夠了嗎?”陳霧不輕不重的打斷他,她自然的将背挺得很直,字字珠玑道:“叔叔,你的話說得太晚,人來得也太晚,你應該早幾年來。”
她伸手指着徐榮華身後的門,他的視線也跟着看過去,只看到一張和這裏家家戶戶都一樣的門。
陳霧聲音強硬道:“小時候徐青魚被他媽關在家裏吃不上飯,快餓死的時候,被他媽打的快病死的時候,別說一百塊錢,他連十塊錢都沒有,是我!是我一塊饅頭一塊饅頭砸進窗戶喂得他。不然您到今天連這最後一個兒子也活不下來。”
“你!”徐榮華臉色怒意頓生,雙眼似會吃人一般瞪着陳霧。
然而不等他開口,陳霧立馬說道:“但是我會讓他走的!我說這句話只是為了讓您知道,我和徐青魚從小就是這麽活下來的,就是您眼裏那種底層人的活法,為了想要吃飽飯,我們幹過很多你看不上的事情,但我們還是就那樣活下來了。”
說罷,陳霧懶得再應付,轉身回家砰的關上門。
關上門陳霧把飯端到施美筠房間裏,倆人一塊吃飯,施美筠擔憂的問:“誰來啦?”
“徐青魚他爸。”陳霧沒當回事,給施美筠夾菜,施美筠碗裏堆了一堆,她吃不下去,又問:“他爸爸來認他回去,這就是你上次說他有他的去處?”
陳霧嗯了一聲,說:“人家有親爹,未來一片光明,在這裏混着算什麽事情。”陳霧笑了,說:“你知道他爸多有錢嗎?在北禹開了個大公司,有錢到能讓咱倆躺在錢上睡覺。”
施美筠并不知道私底下陳霧和徐青魚談戀愛的事情,自以為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的,還傻乎乎的認為他們只是關系好的兄妹關系而已。
她也跟着陳霧這句話笑了,心中卻漸漸打消要離開的念頭,陳霧沒有家人了,她也是,她們卻剛好在一塊生活成為彼此的家人。
吃完飯陳霧出門一趟,她找到徐青魚打工的飯館,她跟前臺說來找哥哥的,都是一個鎮上的人,彼此都有耳聞,也不懷疑就領着陳霧進後廚了。
因為正是吃飯的點,後廚忙的要命,也熱得要命,陳霧一眼看見徐青魚瘦高的人戳在一堆中年人中間飛快的洗碗,油膩膩的環境襯的他更加白淨瘦弱,與此同時徐榮華的話再一次在陳霧腦中響起來。
但陳霧倒不是被徐榮華的話給說服。
就是有一瞬間心裏酸酸的,她就是覺得徐青魚不該在這樣的後廚裏,不該用他那雙手去洗那些滿是油膩的髒碗髒盤子。
“徐青魚!”陳霧大喊。
後廚裏到處是颠鍋炒菜的聲音,蓋過了她的聲音,陳霧又酸又氣的沖過去,拽着徐青魚的手要走,走之前跟前臺說:“我們不幹了!”
前臺大驚,沒來及說話,眼看着陳霧把徐青魚拽出飯館。
徐青魚手上全是洗潔精,他不知為什麽陳霧突然出現,又為什麽突然把自己帶走,只是下意識的把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停了下,問:“陳霧,怎麽了?”
陳霧停下腳步,她深吸一口氣,制止了鼻酸落淚的沖動,停了下才轉過身看着徐青魚,那目光好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樣:“你跟我回家,不幹了。”
看她臉上忍着哭的表情,徐青魚只以為陳霧心中難過,他小心翼翼的從口袋裏摸出幹淨的紙,擦了擦陳霧濕噠噠的眼底,他輕聲道:“告訴我怎麽了?”
陳霧盯着他,他黑漆漆的頭發在陽光下閃着光,黑漆漆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乖順,下一秒,陳霧抱住他:“哥,回家吧,別幹這個了,我想你陪着我。”
徐青魚笑了,他輕輕的還抱回去,說:“好吧。”
翌日在徐青魚出門買菜的時候,陳霧敲開施美筠的門,她鄭重的和施美筠商量自己未來決定。
陳霧要走,出門打工加上上大學,未來什麽時候回來不一定,但她說要養施美筠當千真萬确。
陳霧說:“這裏你就住着,有任何事情打電話給我,我一定回來,錢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我說養你絕對不會讓你過得為難!”
這次施美筠沒拒絕,她只是握緊陳霧的手:“我有手有腳還年輕,在外不要只想着錢,出去了就好好過!”
“我明白。”陳霧笑了,她把自己行李收拾好,也沒什麽東西,一個包的東西,除卻證件和衣服,這家裏什麽都不打算帶。
她出門去見了次黃東,跟黃東說自己要走了,黃東還以為她說得是高考出去上大學,還樂滋滋的要陳霧發財也別忘記自己,陳霧說肯定不會忘得。
中午徐青魚做了一桌飯菜,他還是找飯館老板要了自己三天的工資,用這工資買了魚和肉,算是同是為陳霧和施美筠補一補身體。
而施美筠沒什麽力氣,陳霧幹脆就把飯菜端到屋裏去,于是只剩下陳霧和徐青魚坐在桌子上。
葬禮結束好一段時間了,但這段時間裏所有人都匆匆忙忙的,陳霧好久沒跟徐青魚這麽面對面坐着,她笑了下,說:“哥,怎麽感覺很久沒見過你了?”
徐青魚說:“為什麽這麽說?我不是一直在你旁邊嗎?”
是的,從小到大,徐青魚都這麽跟着陳霧,他的眼神總是黑漆漆的,像是陳霧逃也逃不掉的一抹影子,有時候陳霧覺得很讨厭,但有時候陳霧會忍不住找那道影子。
聞言陳霧笑笑,把陳江最後剩下的給拿了出來,她一人倒了一杯,說:“高考結束了,哥你想過以後怎麽辦嘛?”
徐青魚盯着她倒酒的動作,目光中有些擔憂,沒擡頭說:“你去哪我去哪!"
說罷他擡頭,安慰道:“今年試卷沒有想象中那麽難,我覺得我們兩個應該都能考好的,考去北禹應該不是問題。”
“嗯。”陳霧把酒推給他,輕輕一碰,自己抿了一口,看徐青魚沒動作,她樂了說:“喝啊,我爸就剩這最後一點了,咱們今天晚上喝完算了。”
說罷又要一飲而盡,徐青魚伸手攔住,自己替她喝了,說:“你不要喝了。”
說罷,他忽然笑了下,有些微輕佻的笑:“你喝多了總是愛忘事。”
陳霧看着他,慢慢的才笑了說:“那你替我喝。”
在陳霧那種半撒嬌半不滿的語氣中,徐青魚不知不覺的喝完大半瓶酒,他有些昏,滿臉的紅暈說:“陳霧,我要睡一會,你陪我。”
陳霧湊在他耳邊:“我們別在家裏,去旅館裏,我定好房間了。”
徐青魚安靜了會,遲疑着,但陳霧拉着他:“走吧,哥。”
徐青魚昏昏晃晃的跟着陳霧到了旅館,剛進門就被陳霧伸着兩條胳膊抱着脖子給親住。
兩人上次親密觸碰還是在高考前,那時候徐青魚教陳霧摸魚,兩個人擠在一張狹窄小床上連動都不太敢動。
但因為在旅館裏,徐青魚動作兇了很多,在旅館的浴室裏,這就一個蓮蓬頭,開了水,嘩嘩的水聲遮掩其餘的聲音。
熱乎乎的水淋濕了陳霧,也淋濕了徐青魚,在徐青魚的醉眼裏,陳霧好似在笑,又像是在哭,她摟着自己的肩膀,盡力的把自己往前送,小聲的喊着:“徐青魚。”
“嗯?”他懶懶從鼻腔擠出一個音,下一秒,陳霧被他抱了起來,他的手掌從腿上一點點往上摸,帶了點笑的問:“這下不怕人聽見了,怎麽不叫了?”
陳霧的腿都在抖,她的眼淚融在水裏,用臉蹭了蹭徐青魚的肩膀,什麽都說不出口。
年輕的人總是對彼此的身體感到好奇,有無限熱情和體力,徐青魚迷迷糊糊的,只覺得陳霧有些過分粘人,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聽到陳霧壓抑不住的哭喘聲,徐青魚抱着她的腰,臉埋進她的胸口,感受彼此肌膚相貼時的親密。
她的體溫,她的心跳,她的聲音,這一刻都緊密的包裹住徐青魚,讓他無比幸福躺在一個新世界裏。
不知過了多久,徐青魚也累了,他睡着之前,低聲對陳霧說:“陳霧,明天再退房吧。”
沒人回應他,但陳霧一個吻落在徐青魚的臉上,讓他忍不住唇角微揚,閉眼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