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54
第54章 ch54
ch54
陳霧乘坐公交車回家, 從桃源回平溪要一個半小時,路上陳霧不知不覺睡着了,她做了夢, 夢裏是上次在墓園的事。
陳江和她面對面站着,他抖着手指從懷裏摸出那個帶着體溫的小塑料包交給陳霧。
周圍風聲特別大, 陳霧看見陳江嘴動了動,但風太大蓋住了他的聲音, 陳霧沒聽清他要說點什麽。
而接過那只小塑料包,陳霧覺得自己心裏不大好受,莫名的難過和夾雜一點她自以為的恨意。
就在這個時候,和上次一樣,她眼睜睜看着陳江走了,越走越遠, 直到背影看的不大清楚。
模模糊糊的,陳霧覺得陳江旁邊還站了個人, 像是錢愛香的身影, 這個念頭一起來,陳霧就控制不住擡腳就往錢愛香的方向追過去, 同時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媽!”
下一秒, 陳霧從夢中驚醒, 渾身的汗, 原來夢裏的大風聲響的厲害是因為坐在她前頭一個阿姨暈車開了車窗, 下了車沒關。
她被吹了一路, 很快就感覺到額頭有點燙, 昏昏然的站起來一把拉上車窗, 重新坐下。
公交車到站停靠,前方正是陳江開的麻将館, 陳霧往前看了一眼,發現麻将館又關門了。
她沒多想,仍舊坐着,一路到家門口的站臺下車。
陳霧埋頭往家走,一路上迎着相互認識的鄰居的目光,陳霧覺得那樣的視線讓自己難以忍受。
如何忍受呢?她小時候錢愛香剛死沒多久,樓下老太婆自以為是的跑到陳霧家裏來,一邊摸着陳霧的手誇張的擦眼淚說:“你媽死了,你以後該怎麽辦啊?”
每次她那樣的關心都弄得陳霧很尴尬難堪,好似被赤身裸體被放置在人群之中。
又一邊大張旗鼓給陳江介紹起新老婆,美名其約是方便陳江照顧陳霧。
可陳江後來酗酒成瘾,在小區院子裏大發酒瘋拎着棍子打陳霧的時候,老太婆就啪的一聲把門關得死死的,好似完全聽不見外面陳霧的哀嚎聲。
陳霧只想立馬回到卧室洗個澡吃藥睡覺,她上樓的時候還想着施美筠今天會做什麽飯?
才走進小區樓道,就看見一樓的老太婆破天荒的開了大門,似乎就在等待着什麽,陳霧一走過去,她立馬攥住陳霧的手誤,大哭起來:“你這小丫頭怎麽辦啊?先死了媽,又死了爹,以後你一個人要怎麽活?”
她哭的真情實感才讓陳霧覺得很納悶又惱火,一把甩開,張口罵道:“怎麽不見你死掉了。”
說罷噔噔噔的上樓,樓道裏傳來一聲響亮的關門聲。
陳霧跑到樓上,心跳跳的沉,她倒了杯冷水一口氣灌下去。施美筠不在家,這很奇怪,以往這個時候施美筠都在家裏看電視做晚飯。
陳霧放下水杯,去翻找感冒藥,卻聽見主卧裏手機鈴聲響不停,她本來吃藥的動作一頓,手機鈴聲放着一手老土的情歌,是施美筠的電話。
本來不打算去管,但那手機鈴聲似乎沒有人接電話就不罷休的響着,陳霧一口含着藥,手裏端着水杯,去開主卧的門。
開了主卧的門,裏頭煥然一新,牆上錢愛香的結婚照撤了下來,見狀陳霧沒忍住撇了撇嘴,一進去撈起床上施美筠的手機,看見是個陌生號碼。
接通,陳霧一邊灌水,一邊說:“喂,您好。”
藥片在嘴裏剛剛融化了一點,苦的要命,陳霧一口水灌下去只覺得苦澀擴散在整個口腔內。
“霧霧。”出乎意料的是對面是施美筠的聲音,有點啞,明顯哭着,陳霧放下水杯的動作一頓,表情也嚴肅了點,她說:“小美阿姨怎麽了?”
“霧霧,帶上你的身份證和家裏戶口本來醫院一趟。”施美筠聲音很疲倦,她輕輕嘆了聲氣,說:“幫我帶一身換洗衣服來,霧霧,盡早來。”
陳霧眉心一跳,嗯了一聲,挂斷電話,陳霧呆了好一會,片刻才去找戶口本,将所有的東西放在一個袋子裏,陳霧正要開門走,徐青魚正好開門進來,兩個人的表情都木木的。
陳霧和他對上視線。
徐青魚:“我找了個車,就在樓下。”
“嗯。”陳霧經過他的身邊。
醫院在桃源市裏,徐青魚路上催了好幾遍司機,陳霧面無表情的看着車窗外,看那些熟悉的路邊房子店鋪。
徐青魚伸手握住她的手,發現她手心裏一片冰涼。
一個多小時後車子總算抵達醫院,陳霧直奔施美筠交代的地方去。
陳霧拿着戶口本去找醫生,眼看着醫生給出具死亡證明,死亡原因上寫上心肌梗塞四個字,她拿着這份死亡證明複印了幾份,又打電話聯系殡儀館。
殡儀館的工作人員問:“請問您和陳先生是什麽關系?”
陳霧說:“我是他女兒。”
工作人員默然片刻,道:“請節哀。”
陳霧還沒來及去看陳江一眼,又趕着去醫院繳費,最後得知施美筠打電話的時候正準備做手術。
這回才回到病房裏。
施美筠身為大齡産婦,聽聞陳江心肌梗塞倒在麻将館裏的事情,堅持到把陳江送進醫院醫生确定死亡後,一口氣上不來也倒下了,情緒起伏導致流産,只能由醫生做手術清理。
走到病房前,陳霧忽然停下,對徐青魚說:“也許這個孩子聰明,知道這個家不像其他家庭一樣,所以也不願意拖累自己媽媽了。”
徐青魚沒說話,陪她進了病房。
病房裏施美筠安靜的躺在床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好像就這麽死掉了,有一瞬間陳霧以為是看見錢愛香躺在床上,她走過去給施美筠拉了拉被子。
她一動,施美筠就慢慢睜開眼,很累的樣子還嘗試笑了下,說:“去看你爸爸了嗎?”
陳霧搖搖頭,說:“等會就去。”
施美筠嘆了聲氣,手按在自己又平坦下的肚子上,她很艱難的抽氣道:“我還以為碰見個好人,以後都好起來了呢。”
陳霧和徐青魚站在病床前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她。
施美筠說:“醫生說是年紀大了,本身懷這個孩子就是僥幸,一吓到孩子就走了,和我沒關系,但我想着可能我就是沒有當媽的命。”
話音落,陳霧一把握住她的手,她沒哭,鎮定的好似一個外人,卻肯定的盯着施美筠的眼睛:“以後我養你。”
聞言,施美筠笑了下,沒把陳霧的話當回事。
陳霧也不再解釋,只是安撫施美筠好好休息。晚上陳霧在病床邊支了一張小床,伺候施美筠起夜或喝水,而徐青魚在醫院走廊打地鋪。
半夜确定施美筠睡了,陳霧才輕手輕腳的起來,她剛走出病房,外面的徐青魚擡頭看她。
陳霧說:“我去抽煙。”
“我跟你一起。”徐青魚說。
兩人去了醫院的吸煙區,陳霧點燃煙,她吸了一口,吐出煙霧,皺眉對徐青魚說:“我一點哭不出來。”
徐青魚沒有說話,而是伸手從煙盒裏也掏出一支煙,含在嘴裏,湊近把煙抵着她點燃的煙頭,輕吸了兩口。
徐青魚毫不避諱道:“我知道,我媽走的時候我也哭不出來,我爸來找我也是。”
他笑了下,在黑暗裏,他的笑容有點莫名的意味,說:“因為他們也沒為咱們哭過。”
陳霧一怔,她手指抖了下煙灰,嘆了聲氣對徐青魚說:“但是看小美阿姨那樣,我挺難受的。”
她捂了下自己的肚子,說:“感覺這裏跟着痛。”又往胸口捂了下,說:“也感覺這裏痛。”
徐青魚垂眸看着她。
陳霧說:“我以後會養她。”
徐青魚說:“我明白。”
第二天陳霧去派出所辦銷戶,女警在電腦上看了好一會,最後看着坐在對面年紀并不算大的陳霧說了句:“節哀。”
陳霧點點頭,看起來挺冷漠,對女警說了句:“謝謝。”
她拎着所有的東西出來,她兩手伸進口袋,摸到被剪了角的身份證,刺眼的陽光落在眼睛裏,刺的生痛。
她确實哭不出來,心裏像是塞滿一大把棉花,所有的情緒都木木的,大腦支配着身體去做各種事情,但情感好像消失了。
陳霧覺得也許是因為自己曾經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恨陳江的原因。
辦理銷戶後,陳霧開始着手辦理陳江的葬禮,聯系了殡儀館那邊,只要辦一個小小的告別儀式就好,陳霧趕着去殡儀館,那邊的工作人員已經處理好陳江的遺體。
按平溪這邊的傳統,人死之後要有親屬擦身換衣,這份工作就交給陳霧和徐青魚,等徐青魚給陳江擦過身體後,陳霧去買了一聲新衣服來給陳江換上。
閉着眼的陳江因為化了妝,看上去并不可怕,他安詳的閉着眼睛,甚至像只是睡着了。陳霧給他穿外套,一邊穿,沒忍住笑了,說:“爸,你看看你老是打我,最後還是我給你守孝燒紙。”
周圍人都傻了,特別是幾個工作人員,像是看精神病一樣看着陳霧。
陳霧沒當回事,她給扣上扣子,對陳江說:“你去找我媽吧,看我媽咋罵你,你就那麽狠,打她唯一的女兒!”
陳霧一邊說一邊樂,可能在外人面前看起來極為不孝,因為陳霧一擡頭看見有個年紀不算大的工作人員瞪着自己,目光頗為不屑。
迎着他的目光,陳霧從自己帶過來的袋子裏又翻找一通,最後找到了。是張相片。
拍照的時間還是陳霧剛上小學的時候,一家三口站在小區樓下的枇杷樹下,陳江抱着她,另一只手攬着錢愛香的肩膀。
陳霧把照片放在陳江旁邊,俯身道:“爸,再見。”
葬禮要辦到第二天,因為有陳江幾個親戚在外地要趕回來,于是就剩陳霧和徐青魚最後守夜,陳霧買了不少冥幣黃紙,足夠燒一晚上,她跪在陳江黑白遺照前,面無表情的燒着,燃起的火苗照亮她一側臉頰。
徐青魚端來一碗面過來。
陳霧立馬起身伸了個懶腰,接過面坐在一旁大口的吃着,徐青魚代替她跪着燒紙。
吃到一半,哭泣聲再也掩飾不住。
陳霧哭得委屈,那些絲絲縷縷的情緒好似複活,在一瞬間完全淹沒了陳霧整個人,她甚至無法再去指着陳江責問他為什麽不好好對自己。
她那些恨和委屈難堪從此之後都随着這燃燒的火苗消失殆盡了。
徐青魚沒回頭,垂着頭一張張往火盆裏放着黃紙。
直到天亮,施美筠做了早飯來帶給他們兩個,只看見陳霧和徐青魚靠在一塊不知何時睡着了,兩個人像個沒頭沒腦的流浪貓擠在一塊取暖。
施美筠心酸的落了兩顆淚,本來想開口和陳霧說自己要走了,見狀只能再等一等開口。
上午,陳江的親戚終于來了,徐榮華也伴随在這群人之中給陳江送了個花圈。這種東西只是看着好看,陳霧又恢複成沒什麽大觸動的樣子,那群親戚只能徒增尴尬的說幾句安慰話,但因為彼此太過生疏,漸漸地也說不出來。
一群人坐上大巴車前往火葬場,在上車的時候陳霧注意到徐榮華跟徐青魚在車後不知道在說什麽。
她收回視線,好像沒看到一般,沒多久徐青魚上了車,坐在陳霧的身旁。大巴車上沒什麽說話,陳霧盯着窗外的景色,忽然,她開口:“上次我來這裏,是為了我媽,現在是為了我爸,從今以後我就一個人了。”
徐青魚安靜片刻,說:“陳霧,你還有我,我一輩子不離開你,你活着,我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