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第 50 章
皇陵祭祀的日子近了, 沈怿同慕盛進了趟宮。
沈怿先同慕盛說了夢中所見,卻把齊眉口中的他和聖上,改為了太子和皇帝。
慕盛沉默一時, “此事, 從玉還是和我一同去給父皇說吧。”
沈怿對這有所預料,他歉意一笑,“是我多事,可夢實在真實, 我心中幾番思慮,還是覺得該如實相告, 是以只得叨擾殿下。”
慕盛點頭, “我知從玉一番好意。”
到紫宸宮, 沈怿和慕盛一同給皇帝見禮,他們剛屈膝, 慕合澤就擺手,“免了, 你們倆坐就是了。”
沈怿頓一下卻還跪了下去,慕合澤長眉挑起, “從玉這是作何?”
沈怿微微遲疑開口, “臣昨日做了一夢……”
沈怿把齊眉所述稍一潤色說了出來, 話畢看着踱步到跟前的帝王,慕合澤伸手扶住沈怿胳膊拉他起來,“從玉想朕如何?”
沈怿和慕合澤視線對上一瞬, 他垂下目光,“臣心中惶恐, 又想不出解決之法,只能請陛下推遲皇陵之行。”
慕合澤點頭, “朕知曉了。”未說同意與否,卻轉而問起沈怿身體狀況,他示意沈怿坐下,“你最近身體如何,怎麽看着還是病恹恹的?”
慕盛把扒開的橘子遞給沈怿一半,沈怿接過面上挂起淡笑,“前幾日和畫畫去西山寺的莊子住了幾天,崖邊吹了點風有點着涼,并無大礙。”
慕盛看他,“椿樹崖上?這兩天從那裏看紅楓倒正合适。”
沈怿嗯一聲,他笑,“我們還在石亭烤肉了,慕蘭溪裏的魚也極肥美。”
慕盛笑着酸一句,“從玉真是潇灑,如今去哪玩也不想着我了,整日裏就和夫人膩在一起,可見父皇這婚賜得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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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怿笑眼彎彎,“托陛下的福,畫畫實在很好,只秋獵後岳母同思賢回了漠北,我看她興致不佳便帶她到處玩玩。”
沈怿随手撕橘子上的白色經絡,“畫畫是喜歡玩鬧的性子,也會玩,跟她在一起,我便也只想游山玩水了。”
皇帝樂于聽沈怿說這些,他聽一時插一句,“你身體還沒大好,玩可以,但當下第一要務還是調理身體才是,等身體養好了,這大好河山怎麽玩都可。”
幾人說了一時,慕盛和沈怿退下。
出了紫宸殿,慕盛摟住沈怿肩頭,“可把你好玩的,我一天天可累慘了,秋獵剛結束又是祭祀,還有城牆修葺的活,慈憫皇妹又要出降,工部那邊老四那傻子又出差錯,我差點忙得腳不沾地了。”
慕盛這自然是誇張說法,事是确有其事,可他堂堂太子不過督促罷了。
沈怿咳一聲笑起來,他搖頭吟道:“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①”看起來頗為惬意。
慕盛拍一巴掌沈怿,“把你閑的,我看你還是快來我東宮幫忙分擔吧,正好有你的位置。”
沈怿連忙咳嗽起來,“殿下見諒,我這身體還沒好呢,而且我這新婚燕爾的殿下也不忍心分開我和畫畫不是?”
慕盛哼笑,“這好說,你去我那給畫畫也帶上就是,我看她同太子妃相處也不錯,水水也挺喜歡她。”
沈怿嘆口氣,他情真意切說:“我癱那麽久都癱廢了,一點不想動腦筋,東宮能人異士倍出,大楚人才濟濟,多的是人為殿下抛頭顱灑熱血,殿下就養我一個閑人罷。”
慕盛無語,“你這怎麽成了親就變懶了啊,你就忍心讓我一人困于朝堂?”
沈怿默了默,慕盛松開他一甩袖子,直接吩咐道:“得了,你再修養段時間就過來吧。”
沈怿原地頓住,他看着慕盛背影一時,收回目光慢吞吞踱步出宮。
沈怿不在,齊眉卻心情甚好,她正在反複欣賞沈怿給她作的畫。
齊眉把卷軸攤開在書案上,畫幅極長,分了四部分,第一部分是着朱紅錦袍的少年斜倚欄杆揍飛鳥。
那分明畫的齊鴻,手裏抓的可不就是齊眉的大雁,甚至還有兩片羽毛飛落。
第二部分是一男一女一前一後追趕于和荷塘之上,正是齊眉追齊鴻的場景,畫面栩栩如生,齊眉的衣角似乎都在舞動。
接下來一幕是齊鴻和齊眉隔着沈怿鬥嘴,甚至姐弟兩人腦袋旁邊還有一串串認不出的小字,畫面特別傳神,那字符雖認不出來,卻一看就知兩人戰況之密集。
最後一幕是齊鴻躲在秦氏旁邊露出個腦袋,秦氏笑意溫柔,一手卻在摸着少年捂着腦袋的手,旁邊齊眉一手擡起一手拉着沈怿笑開。
那分明是那天齊眉敲了齊鴻腦袋,秦氏敷衍給齊鴻揉頭的場景,齊眉心情好得不得了,她感嘆沈怿實在畫得太好了,場景還原至極,人物的神态精髓也抓得好,只一看就明了。
齊眉真是越看越愛不釋手,一早上已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心裏便也就不知把沈怿誇了多少遍。
……
祭祀是一件極為繁瑣的事,皇帝率百官親去,又有各種儀仗隊和護衛隊,聲勢浩大至極。
皇陵距京都百餘裏,按欽天監看好的日子,出發當天豔陽高照,沈怿微松一口氣,結果還未至行宮,便狂風大作,暴雨傾盆。
萬人的隊伍頂風冒雨匆匆奔至行宮,場面實在算不上好看,據說皇子殿下們當時就給欽天監罵得狗血淋頭。
沈怿和齊眉倒還好,他們一開始就坐着馬車,到了行宮也有下人撐傘,只雨實在大,依舊濕了衣裳,但比起衆多沒有絲毫庇護,淋成落湯雞的侍衛仆人實在好太多。
到了檐下,沈林收了傘,沈怿望着豆大雨珠織就的雨幕面色微沉,濕氣帶着塵土味萦繞在鼻尖,雨幕中訓練有素的士兵絲毫不亂,仆人們護着主子匆匆避雨,一切都算得上井井有條。
齊眉拉了一把沈怿胳膊,“快找地方給濕衣服換了。”齊眉對沈怿說一聲又看向周圍丫環仆人,“你們也是,都找地方把濕衣服換下來,然後去幫忙燒些熱水熬些姜湯分給衆人。”
沈怿聞言流露出輕微笑意,他拉住齊眉正往偏殿走,皇帝身邊太監濕着半邊袖子趕了過來。
王太監一見沈怿濕透,他臉色都驚慌起來,“公子快跟奴才去浮光殿吧,那邊生了火,公子快過去換了濕衣暖暖。”
齊眉微一蹙眉,沈怿溫聲道:“公公也快去換了濕衣吧,我和夫人略作梳洗就去。”
王太監還要再說,齊眉随手推開間空屋子的門走進去,“有勞公公了,我和從玉換下濕衣就去。”
已是冬日,雨下得實在寒涼,沈怿對王太監微一颔首,便進屋掩了門,齊眉已經打開包袱取出衣裳,“快換吧,一會兒滲涼了。”
匆匆換下衣服,齊眉拿了帕子拉沈怿坐下給他擦拭濕發,她頭發盤起并未如何,沈怿頭發高束着垂下來,又仗着身高給齊眉擋了些雨,發尾便濕了個透。
齊眉嘆口氣,沈怿也跟着嘆口氣,齊眉樂了,“你幹嘛學人嘆氣啊,冷着了?”
沈怿伸手握住齊眉給他擦頭發的手,他指尖冰涼,齊眉手指卻溫熱的。
齊眉摸摸他手,幹脆放下帕子從後擁住沈怿,她兩手搭在沈怿肩頭,和人臉頰相貼,“你這樣又要起燒了。”
沈怿側過身子擁住齊眉沒有說話,齊眉和他抱了一會兒,伸手給他額角一點濕發撥開,她看着沈怿,這人半濕不幹的樣子,眉宇間形容不出的難過,看着顯出些微憔悴,像淋了雨的花,惹人生憐。
齊眉不忍看他這種樣子,她伸手捏一下沈怿冰涼的臉頰,“怎麽這副樣子,惹得我想欺負。”
齊眉說着湊上去輕輕碰了碰沈怿唇角,沈怿握住齊眉的手,他溫聲說:“畫畫在外面別總說些狎昵的話,讓人聽見不好。”
齊眉哼一聲,“聽見又怎麽,我又沒說別人。”她抽出手拉沈怿,“我估計王公公還在呢,我們還是過去吧。”
沈怿嗯一聲,齊眉推開門,王太監果然還在外面,沈林不知幾時也過來了,他還抱着件大氅,齊眉接過給沈怿披上,她誇沈林一句,“今兒還挺有眼力見兒。”
到浮光殿,王太監直接領了他們進去,慕楚極重祭祀,皇帝太子還有數位皇子都在,殿內放了數個火爐,一進去便感覺到暖意。
皇帝陛下安坐在上首被數名皇子簇擁,他讓一衆侍衛護衛得很好,此時也已換過衣裳,幹爽的仿佛從未出去過。
慕合澤一眼看出沈怿頭發濕着,便蹙了眉頭,“從玉過來烤烤。”
慕盛起身過來,“本來就怕冷還不顧惜着些,頭發怎麽濕成這樣?”
沈怿低聲說:“只濕了發尾,無事的。”
還有衆多侍衛奴仆渾身濕透,哪怕在在座皇子也不乏濕了頭發的,齊眉察覺到沈怿的不自在,她微微捏了捏沈怿的手并未做聲。
慕盛帶沈怿到皇帝下首,慕合澤看一眼衆人,“風雨交加,且先在行宮歇着等雨停再說,你們無事便都先去休息,朕和太子說些事。”
皇子們被慕合澤打發了相繼出去,沈怿和齊眉在皇帝示意下落座。
門窗微掩,火爐紅彤彤的,沈怿離火很遠伸出冷白發青的手,他眼睛也盯着跳動的火苗,像是要回避皇帝和太子即将發生的談話。
太監捧來熱茶糕點和帕子,齊眉伸手拿了帕子,又給沈怿頭發解開,沈怿頭發極長極多,他身量高,披散的發也幾乎到腰下的位置,齊眉拿着帕子一下下給沈怿擦起頭發。
一時竟也沒人說話,齊眉擦差不多了,她去摸沈怿手指,聲音低低問:“怎麽還這麽冰?”
沈怿搖頭,齊眉便順着摸他腕骨,觸手也是冰涼,齊眉蹙着眉烤了烤手便握住沈怿手指揉搓。
似乎只一會兒又似乎好一陣兒,慕盛咳了一聲開口,“雨勢越來越大了。”
慕合澤點頭,“等天朗氣清,着人皇陵打探後再出發,當下便安心歇在行宮吧,權當游玩了。”
慕盛望一眼窗外,“也只有如此了。”
慕合澤和慕盛有一句沒一句說起話來,齊眉聽了一時給沈怿差不多幹了的頭發挽起來,她給人解開很快,這時卻不知怎麽回歸原樣了。
但也難不住齊眉,她索性以手當梳子,随便給沈怿頭發攏到後面,取了一些拿簪子挽住,剩下大半披在身後。
齊眉端詳一下,還挺滿意,她笑起來,又給沈怿遞了茶過去,“喝點水?”
沈怿或許是烤暖和了,他擡手接過茶盞時微微打了個哈欠,齊眉看他,“瞌睡了?”
沈怿輕輕搖頭,結果齊眉給他挽發的簪子便讓他搖了下去,簪子掉在地上發出脆響,沈怿頭發也散了開來。
沈怿明顯一愣,齊眉已經再憋不住笑,沈怿無奈撿起簪子兩下挽了頭發,他看向齊眉也忍不住露出笑來,“畫畫挽得一手好頭發。”
齊眉一邊憋笑瞪他,一邊打量沈怿挽發手法,“沒挽好就沒挽好嘛,你挖苦我幹嘛?”
沈怿含着笑意又掩手打了個哈欠,他聲音輕輕,“我說真的,難得有這麽輕松滑落的簪子。”
齊眉噘嘴哼一聲,“還說不是挖苦我。”她擡手就抽了沈怿發簪,“我這回肯定給你挽好。”
慕盛額角一跳,慕合澤心情還不錯的樣子,他往後一仰靠椅背上,“我乏了,從玉和畫畫也去歇息吧,就安排在旁邊偏殿吧王伴。”
王太監領了沈怿和齊眉過去,浮光殿早收拾好了,偏殿擺了火爐屋子裏暖烘烘的,沈林帶着人又收拾了一遍。
沈怿進屋解了大氅,齊眉摸一把他順滑的頭發,微微嘆了口氣。
沈怿又解開衣裳,“也不知雨要下到何時。”
齊眉接一句,“早晚要停的。”
雨停在三天後,當天雲開霧散,暖陽高照。派去皇陵察看的人回來禀報一切如常,慕合澤大手一揮繼續出發。
祭祀儀程繁多,抵達皇陵後又是好一番忙碌,等一切程序走過又是兩日,往年這時,慕合澤便該親入皇陵祭拜柳皇後了。
這回沈怿幾番欲言又止,慕合澤一嘆,“從玉如此憂心,便暫緩兩日吧。”
皇帝招手叫來王太監,“便說欽天監夜觀天象,日子不利,兩日後方可入皇陵。”
于是又兩日,一大早,一衆臣子在殿前守着,衆将士緊跟其後列隊,一時人山人海。
慕盛找沈怿說話,兩人檐下徐行,慕盛正說話也未曾注意,沈怿便一頭跌了下去,他額頭撞在雕花青石方墩上,當時便血流如注,人直接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