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第 33 章
在老相爺牌位前上了香, 齊眉幾人便打道回府了。
秦相去前遣散仆人,起先還有幾十人留下,随着時間流逝大多也各謀出路, 二十來年光景, 偌大的丞相府只餘劉叔一人守着等不來主人的府邸。
劉叔沒有家室,上了年紀到底孤寂,城郊帶回幾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打小培養着為小主人效力。
齊鴻對劉叔的忠心肯定一番, 大手一揮說打将軍府派幾個小厮供人差使。
回到秦府,門匾上鎮國公府幾個大字鐵畫銀鈎, 當今皇帝禦賜親筆, 齊鴻微一思量, 他騎在馬上看向沈怿,“倒是忘了這茬, 姐夫看把側門門匾取了,換上沈府将就可行?”
兩人坐在馬車內, 齊眉探着身子望,沈怿挽着簾幕收回瞻仰的目光對齊鴻笑, “不用麻煩, 這樣便很好。”
齊眉坐直拉沈怿衣袖, “當真不換?小心別人笑你入贅。”
沈怿給齊眉挽起耳朵邊垂下的發絲,“無妨,當真入贅給畫畫也是難得的福氣。”
這話聽得齊眉喜上眉梢, 她扶一扶鬓發笑開,齊鴻咳一聲, “還是換一下吧,不然總覺得太委屈姐夫。”
齊眉也點頭, 沈怿放下簾幕眉眼彎彎,“不必了,我并不在意這個,畫畫住的開心就好。”
簾子垂下,齊眉笑眯眯湊近沈怿一口親上去,給人白皙的臉頰染上胭脂,她笑,“剛冰糖葫蘆你沒吃吧?”
沈怿眼睫微動,齊眉和人面對面,兩人四目,齊眉眼裏的笑意都快漫出來,“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背着我悄悄偷吃了,嘴巴這麽甜……”她話未落就伸手勾住沈怿,開開合合的唇瓣軟軟貼上去。
一時沒見人下來,齊鴻翻身下馬,抱臂靠在門口大石獅子上,他揚聲道:“齊畫畫你的貓跑了——”
齊眉啊一聲掀開簾幕,窗楞上墜着東珠的紮帶敲在實木牆上又彈起,她打窗戶裏一下跳出去,帷幕薄紗攜着幾許淡香輕佻極了舞到沈怿眼前。
齊眉擡頭四望,“貓呢?跑哪裏去了?”她沒看見,于是看齊鴻和仆人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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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葉和柳葉齊齊搖頭,竹葉道:“小的沒看見……”
齊鴻下巴微擡瞥竹葉,“吃幹飯啊,眼睛呢?”他伸手一指檐上,“那不是你那飯團子嗎?喂那麽肥,我都怕給瓦踩下來。”
日頭西斜,齊眉順着齊鴻手指方向眯眼看去,只見檐上凹槽處一對白色貓耳朵尖尖,齊眉墊腳呼喚,貓兒給面子探出頭來,一線斜陽給貓兒照亮,蓬松綿軟的白毛好像在發光。
齊眉看清了,她轉而嫌棄看齊鴻,“那是雪哥兒好不好,你還說它最好看呢,結果都認錯,而且人家那是毛太多虛胖,怎麽可能給瓦踩下來。”
齊鴻哎喲一聲,“怎麽不可能,你那些貓啊給瓦踩滑掉的還少嗎?誰家隔天就安排下人仰着脖頸看瓦漏沒啊。”
齊眉眼睛一瞪,齊鴻下意識摸唇角淤青,他擺手敷衍,“玩笑玩笑啦。”
沈怿認真給紮帶打了結才下馬車,齊鴻看見便趕忙轉移話題,“姐夫我們打側門進去吧,晚間天涼你要不要添個衣裳?”
齊眉睨一眼齊鴻哼笑,轉而去拉沈怿,又吩咐竹葉,“走快些去取個大氅來。”
女子靠近,像寒梅淡香沁人心脾,沈怿笑,“其實也不冷。”
齊眉仰着臉對他笑,“我知道齊鴻順口胡謅的,不過他真提醒了我,雪哥兒都趴屋檐曬太陽啦,你必然也覺涼意了。”
女子明擺着調侃他和貓一樣,但小姑娘迎着光笑得太嬌憨,沈怿拿她沒辦法,桃花眼一彎,唇瓣輕啓便認了,“有點。”
齊鴻早大步走出老遠,齊眉笑眯眯牽着沈怿手跟在弟弟身後。國公府側門也端的氣派,齊鴻一手搔下巴擡頭站門下等着,齊眉松開沈怿朝人走過去,“這怎麽弄,現在就取下來?還是說等沈府的匾做好再取?”
齊鴻微微思慮,“就取下來,趕一趕明早也就挂上新匾了。”
他說着後退些許,兩步登上旁邊看門石獸,腳尖交替飛上門楣,一手抓着門框一手扣住木制門匾,嘗試一二無果,齊鴻對下叫道:“釘死了,取不下來!”
齊眉早打量夠了,她和齊鴻同樣動作攀上去抓住門框,“木制的,能行。”她說着手下發力,齊鴻也跟着動作,幾下搖晃吱呀聲響起,齊眉提醒沈怿,“從玉躲開點,小心木屑進眼睛。”
沈怿應聲,緊接着姐弟兩人擡着門匾兩頭沒怎麽準備就跳了下來,又往前沖出幾步做緩沖。
幾個小厮極有眼色的邊贊嘆邊接過門匾,齊眉拍拍手仰頭看空了的門楣,“其實在這也沒住多久,但就莫名覺得比相府自在。”她回頭看齊鴻,“謝謝小鳥兒讓給姐姐!”
沈怿不自覺抿唇,齊鴻不在意擺手,“什麽讓不讓,你覺得住哪舒服就住哪呗,陪你呆一陣我就回漠北了,帝都的所有本來就該你的。”
這樁婚事,本就是為家裏犧牲,不然齊眉大可以嫁自己想嫁的,如同爹和娘一般郎情妾意再談嫁娶。好在齊眉十足看臉,亦或者打小就習慣了母親的病弱,如今放在丈夫身上也欣然接受,未覺什麽不妥。
忽而瓦片砸地,啪嗒摔成幾塊打斷齊鴻思緒,那只雪白大貓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過來,它一點不怕旁觀者般坐檐上舔爪子,齊眉嘿一聲,齊鴻樂了,“我就說它太肥吧!”
齊眉假假嘆口氣,“它存心找存在感呢。”她拍一下弟弟,“你陪你姐夫逛逛,我去逮貓兒教它些道理。”
齊眉話落走近沈怿,從松枝手上接過大氅給人披上,“我和雪哥兒玩一下,讓小鳥兒陪你花廳水榭逛逛。”
沈怿一笑點頭,“好。”
齊鴻過來攬住沈怿,“我肯定給姐夫照顧周到,你記得把瓦給蓋好才是。”
齊眉白他一眼,又對沈怿笑,“晚上陪你。”她說着提醒掃地的柳葉站穩,而後借柳葉肩膀一點,輕飄飄翻上檐上,仆人和貓都習以為常,貓兒甚至在原處一點沒動,活像故意等她。
齊眉捏着貓後頸一把提起來,這毛孩子乖覺地縮起四肢,婉轉着嗓子對着齊眉喵一聲,活像讨好。
被提起的貓雖沒大動作,陽光下那些漂浮的貓毛也實在夠顯眼,齊眉站得高,沈怿眼睛又清亮,齊眉還對他一笑,露出潔白的牙。
沈怿道一句,“玩夠了早點回屋,我等你。”
天色漸晚,府裏已沒什麽太陽,齊鴻邀沈怿去了乘風軒,那院裏一顆烏龍木年代久遠,枝幹衆多,盤虬卧龍般蒼勁有力,是齊鴻剛發現的好地方。
沈怿仰頭看樹,齊鴻讓人搬來躺椅,又讓小厮端些吃食來,“我有些餓了,姐夫想吃什麽?”
沈怿搖頭道:“思賢随意,我還不餓,”他說着擡手攀住一枝粗壯的橫伸枝幹,輕輕一躍,衣袂翩跹間斜坐在了樹幹上。
齊鴻驚訝地挑眉,他忍不住道:“我一開始就是想躺樹枝上來着。”一開始看見這樹就覺得枝葉扶疏,幾根枝丫橫着簡直像天然的靠椅,但剛想着沈怿腿有疾便讓人搬椅子來,哪裏想到這姐夫還先自己一步跑樹上去了。
沈怿忍笑,“這樹生得好,見之心喜。”
齊鴻嘆一聲,“這還搬什麽椅子啊。”他說着幾下爬上樹枝,挑了稍高處的枝丫躺下去。
沈怿蕩着雙腿,他有些感嘆,“好久都沒坐過這種地方了。”
齊鴻遲疑一下,他笑,“姐夫腿看着大好,身手也不錯的樣子,沈氏向來出文臣,不曾想姐夫原來文武雙全。”
沈怿謙道:“三腳貓功夫跟你們沒法比。”
“其他沈氏子弟也都習武嗎?”齊鴻順口問,衆所周知沈氏子都走科舉的路,文武全才畢竟不易。
沈怿接過仆人遞來的果盤給齊鴻,“大多是不學的,我其實也不太通曉,幼時體弱,随太子學了些強身健體的招式。”他自嘲笑,“卻不想如今較之幼時更加病弱,如同廢人。”
齊鴻嘴裏塞的葡萄差點沒咽下去,他嗆一聲咳嗽,“姐夫哪裏的話……”他欲誇幾句,卻被沈怿打斷。
“我和思賢如今也是至親,客套話就見外了,剛是我不該說讨嫌的話,說起來我幼時還來過此處,那時候也爬了這顆樹,還不小心摔下去。”他欣然說着,把狼狽作笑談。
齊鴻一樂就給齊眉賣了,“說到摔,我姐可摔多了,只樹上就掉下去好多回。”
透過層層樹葉,隐隐可見金烏西沉燒紅了一線天,郎舅倆說得投機,東拉西扯話題早換了一個又一個。
齊鴻提到漠北,提到心中抱負,沈怿背靠主幹凝神細聽,少年人一腔熱血,聲音低緩,“我游歷時途經青水郡,我大楚的子民,棄楚言學鳥語、地位地下、禮儀習俗外族化,他們活在水深火熱中,無時無刻不受到壓迫,那些老人一心想回到大楚的統治下,而小孩們漸而數典忘祖,可這非他們本意。”
殘陽似血,少年人看着遠方,眼裏如有幽焰,心裏也架起熊熊烈火,他說:“我泱泱大國如何能被區區番邦進犯,青水郡是大楚的,青水郡子民是大楚子民,青水一十七縣三十七萬子民該認祖歸宗,雲郡守和三萬英魂我遲早接他們回家。”
大抵是夕陽醉得太厲害,齊鴻也有了幾分酒意,小将軍碧血丹心,少年意氣,他說要收複失地,要接将士屍骨回家,要讓楚人着楚服說楚話。
他還說,“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