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 26 章
皇帝以“私藏禁藥, 謀害官員”的罪名處死琴心,再斥責賀貴妃禦下不嚴,罰俸一年抄經書三百卷。
刑部尚書見皇帝大事化小, 便善解帝心主動告退, 慕合澤一揮手,“天色已晚,衆卿歸家祭祖吧。”
等齊眉救起安王妃,再換過衣裳到繁花錦時, 只見簇簇粉菊後露出安王半截身子,慕盎筆直跪在亭外, 下晌的太陽罩着半邊亭院, 皇帝和沈相站在塘外小亭。
院邊慕盛和五公主低聲說話, 無關人等早已不在,齊眉掃一眼徑直走向檐下, 太子妃和徐氏迎過來,丞相夫人道:“畫畫別急, 餘院判在裏邊,你頭發還濕着呢, 在太陽下曬曬吧。”
齊眉點頭, 眯眼看了看裏邊緊閉的房門, 轉而走向亭邊,她像沒看見似的從慕盎身邊走過,見慕合澤便欲下跪, 皇帝擺手,“行了別跪了。”
齊眉便不再屈身, 一言不發站在亭邊,沈相打量齊眉幾眼, 皇帝睨着齊眉,率先開口:“畫畫解氣了?”膽大的沒邊,連皇子妃都敢往湖裏丢。
齊眉搖頭,耳際發絲猶帶濕意,她聲音平淡,只一字,“沒。”
一旁跪着的慕盎銀牙暗咬,默不作聲低着頭,暗罵齊眉欺人太甚。
皇帝卻扯出一聲笑,嗓音是一貫的溫和,他問齊眉,“你待如何?”
齊眉歪頭一笑,卻不達眼底,她話語靈動,讓人分不清是否玩笑,“我要不是身上沒有那藥,早就給李姐姐灌一嘴下去了,非叫她也試試那滋味才好。”
慕合澤微微點頭,“可以。”
齊眉一愣,看向皇帝,“啊?”沈素聽皇帝此言也愣了愣,繼而想起些舊事,心下有了幾分了然,慕合澤本就非等閑人也。
慕合澤對瞪眼看他的四子并不做理會,他鳳眼微眯,看着荷塘之水因風皺面,聲音也仿佛飄遠,“王全,去取合歡散,親眼看安王妃服下。”
齊眉還愣着,慕盎已叫起來,“父皇不可!”他說着以頭觸地,高呼道:“請父皇三思!”
慕合澤回頭,一雙平湖似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人心,他看着他四子,語氣甚是平靜,“盎兒說為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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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盎直起身子仰視着他父皇,不假思索就說:“秋秋是兒正妃,父皇此舉擺明打兒的臉,若真如此,我和秋秋豈非顏面掃地,再擡不起頭來,父皇您難道忍心讓兒被朝臣百姓被天下人恥笑嗎?”
皇帝擡手摸自己美須,他微一沉吟,點頭道:“朕做父親的确認不能忍心。”
慕盎眼睛亮起來,齊眉忍不住道:“那從玉呢?”現在才幾人知曉,起先可不知被多少人看在眼裏,該丢的臉早就丢了。
慕盎瞥齊眉一眼收回目光,餘光又掃到帝王旁邊的沈素,到底丞相在,慕盎只道:“事已至此,确實委屈從玉了,但總歸他是男子其實也并不吃虧。”
齊眉呵呵一笑,“安王殿下這話說的,您幹脆替安王妃吃了藥算了,就長寧街上大庭廣衆下吧,反正您也是男子,其實并不吃虧。”
齊眉這話說得嘲諷,慕盎擰着眉毛,冷聲道:“沈夫人得饒人處且饒人,沈怿為人臣子,本王畢竟是皇室。”皇室天生高貴,他雖跪着,看齊眉的眼神卻是威脅與不屑。
二人相看兩厭,齊眉完全不怕,看慕盎也是輕蔑,可她眼睛過于靈動,眼神便嘲弄意味十足,逼得慕盎再道一句,“他與本王如何能相提并論?”
沈素暗嘆堂堂皇子蠢笨如斯,不僅不得臣心,甚至連帝王臉色也半點不察。
果然慕合澤皺了眉,他并未理滿臉不愉的慕盎,而是道:“王全耳朵聾了不成?還不給朕速去!三日一次,喂足半月。”
慕盎震驚叫道:“父皇!”
皇帝看他,“‘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安王慕盎教妻無方,言辭不當,杖三十,罰俸兩年,自去領刑吧。”
慕盎驚呆了,他仰頭怔怔看着慕合澤,“父皇不可!剛父皇分明說不忍心,為何現在還要連兒一起責罰?”帝王如此狠厲,他驚疑不定。
皇帝點頭,“是不忍心,但盎兒該罰。”轉而揚聲道:“來人,拉安王下去杖責三十,同安王妃一同禁足府邸。”
慕盎難以置信着,高聲呼喊着,被侍衛拉了下去,連累身後菊花,零落一地。
齊眉勾唇,“陛下英明神武。”
慕合澤倚着欄杆坐下,“你們先去看看從玉吧,他說不定醒了。”
齊眉和沈相行禮後往屋內走去,餘院判和另外幾個太醫正在同太子說話,見他們過來道:“沈大人有些起燒,各位進去後千萬小聲些。”
齊眉早知會如此,她一點頭率先走了進去,入目是沈怿一身白色亵衣,烏發披散靠坐在床頭。
齊眉快步走過去把衾被拉起來給他裹上,低聲道:“不是起燒了嗎,怎麽還能不蓋被子?”
沈怿身上帶着潮意含糊說熱,藥性早解了,齊眉摸上他手腕,眉頭緊蹙起來,“你這是起燒了,好好蓋着被子喝了藥明天就好了。”
沈怿嗯一聲,見沈相同徐氏進來他勉力坐直身子,“父親,母親。”
沈素看他滿面蒼白,心下微嘆,口中溫聲道:“從玉好好休息,其他事陛下已經處理好了。”
沈怿微微點頭,齊眉連被子一起把沈怿擁住,小聲道:“從玉別想太多,陛下可聖明了,再說這事追根究底沒臉的也不是我們。”
下藥的都不嫌丢人,他這無辜中藥的怎麽就丢人了?
沈怿輕輕點頭,齊眉含笑,“你睡下吧,躺着舒服些。”
徐氏也道:“畫畫說得對,從玉躺下休息吧。”
沈怿淺笑,聲音低啞,“父親母親勿要擔心,只是起燒并無大礙。”他說着喉嚨有些發癢,掩嘴低低咳嗽起來。
齊眉給他順着背,“你先別說話了,父親母親也先出去吧,看他咳你們肯定也不好受。”
沈相張口卻無言,沈怿越咳越厲害,像是要把肝肺都咳出來,他身體都顫抖起來,齊眉心跳越發快了,她一下下給沈怿順着後背卻沒有任何作用。
沈怿額角滲出細密汗珠,咳得冒汗,越發面無人色,忽而便是一大口血咳了出來,迅速染紅淺色衾被,随着鮮血咳出,人也無力歪倒在齊眉懷裏。
齊眉揚聲叫太醫,聲音和慕合澤重疊起來。
“從玉!”剛跨進裏屋的就見到這一幕的皇帝驚地叫起來,他同慕盛幾步到床邊,滿目擔憂看着沈怿。
沈怿唇角猶有一線鮮紅,他咳兩聲又流出些血,輕輕搖頭沒事還沒說出口,就已經昏了過去。
幾名太醫提着藥箱匆匆趕了進來,齊眉紅着眼眶給沈怿擦幹淨唇邊血跡,同幾人一起出去。她雖有天分,但年紀尚小,必定不如太醫院太醫,更何況關心則亂。
天色暗下來,暮色中花兒也開的鮮豔,慕合澤收回望着亭邊的目光,“今日祭祖,阿素和夫人先回去吧。”
徐氏想說什麽,沈素已經先開口道:“臣告退。”二人走後,便只餘皇帝太子和齊眉等在門外,以及乖乖站在遠處的五公主。
三人都沒有說話,已是上燈時分,院裏燈火通明,太醫進進出出,直整得人心煩意亂。
忽而空中炸起煙花,一朵接一朵,璀璨多姿,絢麗奪目,是後宮的方向,繁花錦正好是絕佳的觀景處。
是了,自慕合澤登基二十來年裏,每年重陽天黑時分,皇後宮中都會放煙火,轉瞬即逝,卻又美得奪目。
但皇帝登基多年後位空懸,只慕合澤當王爺時早逝的柳側妃,慕盛母妃,因慕盛被封太子,皇帝順手給封了皇後,給慕盛個嫡出身份。
這煙火也不知是不是在紀念柳皇後。
三人擡頭看煙花,又有太醫匆匆跑出來,打斷皇帝思緒,慕合澤一把抓住太醫胳膊,那太醫立馬跪下,慕合澤皺眉,“怎麽樣了?”
太醫俯身就拜,“沈大人情況很是不好,恐有命之憂。”皇帝氣急一腳踹過去,慕盛扶住他父皇,“鄒太醫醫術欠佳,勿要妄下斷論。”揮手示意太醫趕緊離開。
齊眉早在太醫話落便推開門進了裏屋。
慕合澤望着剛煙花升起的方向,眼睛幹澀。
若卿在天有靈,便該保佑這孩子有驚無險,餘生平安。
他望了半晌無星無月的夜空,直到脖頸酸痛,收回視線時瞥到還站在廊下的五公主,慕合澤大步走過去,慕盛緊随其後。
慕慈憫見皇帝三腳兩步走過來,心下有些害怕起來,她其實早就想回自己宮裏去,但太子讓她等着,她便也不敢走,且她總想找機會給她表姐安王妃求求情。
慕合澤走過來,二話不說一巴掌扇給五公主,慕慈憫哪裏想到皇帝過來就打她,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立時腦袋歪向一邊,唇角滲出血跡。
她驚叫一聲,順勢跪下捂着臉頰凄聲道:“不知女兒做錯什麽,值當父皇如此對待。”
慕合澤一甩袖子,那雙鳳眸狹長威嚴,像是一眼看到人心底,“你做了什麽你會不知?三年前你求朕給你和從玉賜婚,朕拒了你,你轉身找從玉示好又被拒,就此懷恨在心是不是?”
如此誅心之言,聽得慕慈憫眼前一暈,她強自辯駁,“父皇怎麽能這麽想我!”
慕合澤也是氣狠了,他直言,“你表姐的性子我早知道,除卻一張臉,半點腦子不長,別人說什麽是什麽,跟着黑的就黑跟着白的就白,你要知道,她這是待你受過!”
沈素當初給他說相中平寧侯之女給沈怿為妻,他便着人打聽過。後來陰差陽錯,慕盎又求他給二人賜婚,他又讓人調查一次,以及平日所見,這安王妃性子他當真知道個一清二楚。
慕慈憫癱軟在地,皇帝冷哼一聲,“滾回自己宮中,未嫁前不得出宮半步。”
她挑挑揀揀兩年,至今婚事未定,嫁誰啊?
風搖燈晃,地上人影忽閃,五公主此刻也顧不得了,她強自穩住心神,雙眸含淚看帝王,“父皇要把我許給何人?”
燈火通明,慕合澤看着女兒眼淚都掩蓋不住的怨恨,心下暗嘆,卻還冷聲道:“禦史大夫崔家幼子,文武精通,德才兼備,配你綽綽有餘。”
慕慈憫差點昏過去,她喜歡的是沈怿那般文弱俊美的,可崔家幼子面黑如夜,高大異常,她看着就怕啊。
她還欲哀求,慕合澤又補一句,他一點不似作假道:“婚事你暫可擱置,畢竟,若是從玉有事,你便給他陪葬吧。”五公主悲鳴一聲,偏頭倒地。
慕合澤卻話落再不願看她一眼,轉而又往亭邊走去。
月亮不知何時爬出來了,星星也明亮,夜色下繁花似錦,花香四溢,像極那年那夜。
“去年重陽,為何扮做宮女偷酒喝?”
“重陽是我生辰,我想喝一回酒,就當給自己的生辰禮。”
“以後歲歲年年,我為你準備生辰禮。”
“那放煙花吧,煙花升起,我就知道你來了。”
“好,往後重陽煙花升起,便是我攜禮而至。”
承諾出口,她在時,他卻一次煙花也未放過。
他站在亭中回首,屋內燈火如晝,人影幢幢,可想而知沈怿情況堪憂。
這若是生辰禮,他死後也無顏見她,她也再不會原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