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同門
祁越步履匆匆地到了家門口, 便看見了停在那兒的馬車,那并不是屬于鄭越風的,他沉下臉色, 等在車上的人跳下來給他彎腰行禮時, 他的眼神已經有些可怕了。
給村長的孫子診病時他的心裏就一直靜不下來,總惦記着家中的小夫郎,唯恐對方不聽話,磕了碰了哪裏。
沒想到竟是有了其他意外的狀況, 他眯了眯眼睛, 沒有理會那人進了門去,蕭宇珩這家夥的嘴巴可真是不嚴實,皮是又癢了吧!
一路進了堂屋裏,看見的情形倒是挺和諧, 三個人圍坐在爐火旁相談甚歡,這倆人還真當自己是來走親訪友的嗎?
棉簾掀起時灌進的冷風讓他們身上一涼,下意識便往門口看去, 見到站在那兒的人時, 雲蘇下意識“噌”的站起身, 喚道:“師兄!”
沈居明倒是比他稍鎮靜些,緩緩的站起來對他颌首, “許久未見。”
“相公, 你回來了!”何淩也扶着腰身站起,想走上前迎他。
祁越幾步走到他身邊将人扶住,柔軟了表情, “你坐着便好,起來做甚。”
被無視的兩人也沒敢随意搭話,把他們晾在這兒,就說明對方心中有惱意,他們還是安靜一點為好。只是師兄這般柔情似水的模樣,他們還是頭回見到呢,以前他即便是笑,也從未到達過眼底。
“今日如何,可有聽我的話老實呆着?”祁越扶着他坐下,摸了摸他鼓鼓的肚子。
何淩看了眼還站着的兩人,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相公,客人還在呢!”
他這才給了他們一個眼神,不鹹不淡的讓人心裏發怵,“坐吧,還站着幹什麽,你們可是客人。”
這麽說話誰還敢坐啊,師兄果然還是那個師兄,并沒有因為一段時間的鄉間生活,便磨去了身上的攝人氣勢。
何淩覺得他們的相處模式奇奇怪怪的,一點也不像知己好友,倒是有些像長輩和晚輩,若是他沒聽錯的話,方才雲蘇是喚他師兄吧?
祁越看到他疑惑的目光,輕嘆了口氣,道:“他們是我學習醫術時的同門師弟,你不用太過拘束。”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警告的掃了他們一眼,那意思很明顯,就是要他們莫要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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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般。”何淩明了,他就說他們面對相公的時候,總有一種莫名的敬意,原來是輩份稍長。
“他的身分想必你們也知曉了,以後要喚兄夫郎!”給他解釋過了,祁越便側頭看向那兩人。
“兄夫郎!”兩人同時喚道,并拱手作禮。
何淩一下就不自在起來,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這麽正兒八經的拜見,他怎麽承受的起!
祁越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揮手讓他們坐下,道:“是那家夥告訴你們我在這兒的?”
他雖未提起姓名,沈居明也知道他在說誰,毫不猶豫便将對方給賣了,“正是,偶然間遇到,便從他口中得知了此事。”
就知道那人不會老老實實地給他保守秘密,上回就應該把他丢在那裏自生自滅,救回來了也是給他徒惹麻煩!
“既然來了,那便多待些時日,也好與相公敘敘舊。”何淩倒是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彎彎繞繞,只覺得難得有相公的舊相識來,應當多聚聚。
兩人也沒敢随意亂接話,瞅了瞅他們師兄的神色,沒有吭聲。
祁越的意思當然是兩人現在就可以走了,但他的小夫郎興致勃勃的,他也不好潑他冷水,“家中尚有空房,你們就先住下吧。”
家裏這算是又多了兩個居客,他們既要在這邊住下,便讓跟着的車夫趕着馬車回鎮上去了,他在那邊等待即可。
吃晌午飯的時候,祁越挽挽袖子就去了竈房,兩人可就坐不住了,讓師兄去給他們做飯吃,怕是會被下毒吧!湊過去想幫把手,最後只有沈居明被留下了,他還尚有些常識,雲蘇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還是算了吧。
“平日裏,都是師兄在做菜?”被趕回堂屋的雲蘇看着正在繡東西的何淩,便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先前是我們一起做,自懷孕以來,家裏的事他便不讓我插手了,裏裏外外都是他在打理。”何淩見他尋自己說話,就放下了手裏的活兒。
師兄還有這麽溫柔體貼的時候呢?雲蘇所能回想起的,便只有在記錯藥方時被對方狠罰的畫面,登時打了個冷顫,往事不堪回首。
“你們與相公是入門時便相識的?”先前只聽提起認識很多年,也不知具體是如何情況。
“其實自幼便相識!”雲蘇未出生時,對方便已在谷中了,“因為他家……家道中落,五歲時便被接入門,我自記事起他便是我師兄,沈師兄入門要更晚一些。”
他悄悄的吐了吐舌頭,差點就說漏了嘴,還好及時止住了,否則師兄定不饒他。
聽他說祁越五歲時便已入門學醫,何淩想起他也是那個年歲沒的父母,也是因此才會家道中落的吧,那般小的年紀便已經開始學習那麽繁複的東西了,他有些心疼。
“兄夫郎呢?你與師兄是緣何成的親?”雲蘇心中對這事兒可是好奇死了,非常想知道他那傲人的師兄是如何被拿下的!
“我和他啊……”
何淩把跟何家的恩怨略過,将他們初識的事情簡單的告知于他,如今回想起來,仿佛如一場夢般。
雲蘇半晌無言,光這麽聽來,他師兄簡直像是被對方美色所迷的登徒子嘛,也未曾見過幾次便求了親,不過倒是像他會辦的事兒。
師兄這個人看着性子溫和會優柔寡斷,實則心性冷硬十分的堅定,一旦認定了一件事,便不會有任何猶豫,出手迅速,牢牢将其掌握,對待喜愛之人,必定也是如此吧。
倒是另一個只知道捧着醫書死讀的,如同一棵千年朽木,怎麽樣都不開竅,特別的惹人心煩!
而此時這棵朽木,正呆在竈房裏,挽着袖子幫人擇菜。
“師父他老人家可還安好?”祁越掀開鍋蓋嘗了口雞湯的味道,頭也未回地問他。
“尚還安好,只是師兄……”沈居明停了停手上的動作,擡頭道:“他近些年隐退之心漸濃,你卻突然這般失蹤,他怕是心中失望。”
祁越攪動了下鍋中湯水,神情波瀾不驚,“我初時便說過,無心于谷主之位,他又何必執着于我,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如今谷中師兄弟衆多,又有哪個及得上你,谷主有托付之心也是無可厚非!”沈居明長嘆了口氣,掐掉菜葉上枯黃的部分,“況且他想托付的,還有已到适合年齡的雲蘇,只是現下你已有了夫郎,這個怕是不成了,但那谷主之位,你便當真不能接下嗎?”
“你莫不是替師父來當說客的!”祁越放下湯勺,走到案前切菜,“正如你所說,谷中弟子那般多,總有比我更合适的,我看你便不錯。”
“師兄莫要說笑了,你也知道我更通醫理,毒術便要差了許多,與你相差甚遠!”他喜醫多過于用毒,能坐得谷主之位的當兩者兼備,況且他對那位置也無甚興趣。
“你不擅用毒,雲蘇卻擅長,到時你娶了他做夫郎,剛好互補。”祁越也并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當真覺得這位師弟是個不錯的人選。
“我一向将雲蘇當作弟弟,他也當我是哥哥,師兄說這話當真是荒唐!”沈居明将擇好的菜放在盆裏,拍了拍手擡眼看他,“被他聽見可是要生氣了。”
祁越輕笑一聲,意味深長的道:“還沒有開竅呢,雲蘇師弟也當真是辛苦。”
正從水缸中盛水出來洗菜的沈居明聞言皺眉,不解的側頭問道:“師兄此話是何意?”
祁越卻是未再言語,只餘切菜的聲響,他這個師弟性子成熟穩重,做事穩妥,沒有什麽讓人擔心的地方,就是一門心思的紮進醫書裏便雙耳不聞窗外事,在感情上總也不開竅,常常氣的雲蘇跳腳而不自知。
看他不回應自己,沈居明也沒放在心上,他躊躇了會兒,又試探着問道:“師兄從前的事,未向兄夫郎提起過嗎?”
祁越的手下一頓,神色恍惚了瞬,而後放下了刀回頭看他,“沒什麽好提的,你們也莫要多說。”
沈居明跟着停了動作,對上他似乎壓抑着什麽的眼睛,嘆了口氣,“師兄既然選擇了他與你度此餘生,難道還要瞞他一輩子嗎?”
對于這件事祁越的心裏其實是很矛盾的,他即因隐瞞對方而心有愧疚,又怕告知對方而令他懼怕,每次對上他将自己當作一切的眼神,他就沒辦法讓對方知道曾經的自己有多殘忍。
“其實我覺得兄夫郎即便知道那些事,他也能夠理解你。”沈居明未曾見過他這般糾結的神情,覺得他看似未變,實則與先前早已不同,一旦有了在意的人,那在意的事也就多了。
他十歲之時入谷那年所認識的對方,便是挂着溫和面具的樣子,對待諸多的師兄弟都照顧有加,他一度的認為那便是他原本的模樣。
直到有一次他經過對方的藥房,聽到從中傳出了慘叫聲,那聲音太過凄慘,讓他沒有忍住心中的好奇,透過窗縫往裏面張望。
地上蜷着一個早已不成人形的男子在痛苦的翻滾,身上的血肉與他所能見的速度一點點腐化,直到露出森森的白骨,祁越就站在他跟前,依舊是笑的如沐春風的模樣。
那一刻他才明白,這個只有十四歲的少年有多可怕,在對方滿含着笑意的眼睛看過來時,他倉惶的從那個地方逃離。
之後再遇上的師兄依舊溫和有禮,仿佛他那日所見只是一場夢般,他也刻意将那件事遺忘不再回想,只是面對師兄時總是懷着敬畏,于用毒之事也心有排斥,總也學不好,最後便幹脆将精力都放在學習醫術上了。
可是那樣的師兄,如今也會因為一人的想法而滿心的躊躇,讓他不禁感嘆,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憂,說的便是如此吧。
“ 阿淩一直以為是我救贖了他,其實真正被救贖的人,是我才對。”祁越到現在都記得,對方驚惶的擡頭看他時,那雙仿佛如天邊星辰的眼睛,似乎一下便沉靜了他的內心。
沈居明忽然便覺得,或許現在這般生活才是真正适合師兄的,最起碼他會像此刻一般看到他真正的情緒,而不是像從前,永遠隔着一層虛假的面具,讓人難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