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第46章
聽着霍則衍的聲音, 銜霜微擰着眉心,有些不知所以地反問他道:【喜歡什麽?】
“歲歡說,你喜歡吃糖人。”霍則衍抿着唇, 對她道。
銜霜頓了一下, 這才隐約明白了過來他話裏的意思,心下頗有些哭笑不得。
她估摸着, 這只怕不是歲歡自己想吃糖人了,才故意在霍則衍面前說了些什麽。
不過她也懶得再同霍則衍解釋,喜歡吃糖人的其實是歲歡,并不是自己。
她只是在心中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接過了他手中的糖人, 将其随手擱放進了桌案上的木筒裏。
罷了,歲歡自被帶進宮以來, 也的确不曾再有機會吃到過宮外的這些東西了。
既然歲歡這般想吃這個糖人,那自己便給她留着吧。
見銜霜收下了那糖人, 霍則衍緊緊繃着的心一松, 神色也不自覺地舒展了開來。
他想起歲歡昨日說過的話,又問她道:“你想去看乞巧燈會?”
聽到這話時,銜霜心中微動, 眸中也總算添了些旁的情緒。
她擡眸看向了霍則衍, 并不多加掩飾,也不委婉周旋,只是直截了當地問他道:【我的确想出宮去看, 可陛下準嗎?】
看見銜霜泛起光亮的晶瑩眼眸時,霍則衍心下閃過一絲遲疑, 但不過少頃便又被掐滅。
他心裏很清楚,自己一旦給了她這個出宮的機會, 她就定然會借用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地離開自己,離開這個地方。
即便自己提前做好再多的防備,也保不齊其中會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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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輕易拿這個去賭,更害怕同上回一般的事情再度發生。
“銜霜。”他并未應答她的問題,只是看着她,說出了自己來前便思量好的措辭。
“乞巧那晚,宮中亦會有燈會。”他說,“你若是想看煙花,朕也會讓人準備好......”
但他的話還未說完,銜霜的眸色便已經暗了下來。
她早就該知道的,霍則衍怎麽可能會給自己機會出宮?
【陛下其實不必準備這些的。】她垂下了眼簾,搖了搖頭,比劃着對他道,【我沒這個興致。】
“銜霜......”
霍則衍動了動唇,但看着她黯然的面色,終是什麽話也未說出來。
而銜霜也只是垂着眸,未再看向他一眼。
六月過後,白日開始一日比一日的漫長,天氣也愈發炎熱了起來。
好在昨日夜裏下了一場大雨,今早起來時,這雨雖停了,卻也散去了不少暑氣。
霍疏月便是在這日下午,來了蘭溪苑。
宮人進來通傳此事時,銜霜心中生出了些許訝異。
回宮以後,她也向珠兒,問起過霍疏月如今的境況。
不過關于霍疏月之事,珠兒也并不知曉多少,只道長公主自三年前,搬去了宮外修繕好的府邸後,便極少再進宮。
是以她眼下聽到霍疏月進了宮,還要見自己時,心下不由得有幾分意外,但她也未做多想,只是讓宮人将其請了進來。
說起來,銜霜也已有整整四年之久,不曾見過霍疏月。
再見到霍疏月時,她并不似四年前纏綿病榻的虛弱之态,卻也早就沒了數年前,那個明媚肆意的霍三小姐的半分影子。
她舉止端雅地走進,看見銜霜身後站着的小姑娘時,溫聲問道:“這就是歲歡嗎?”
不及銜霜點頭,歲歡便搶先一步出了聲,響亮亮地自我介紹道:“我是歲歡。”
她在銜霜身後探出了半個腦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霍疏月,很是好奇地問道:“請問這位好看的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霍疏月。”霍疏月彎着唇對歲歡道,“但我不是什麽姐姐,而是你的姑母。姑母今日來,為我們歲歡帶了一些小禮物。”
她側過了身,從婢女的手上接過了一個精致的紫木食盒,又對歲歡道:“姑母還不知道歲歡喜歡什麽,但聽兄長說,歲歡愛吃點心,就為歲歡準備了些糕點,也不知道歲歡喜不喜歡。”
歲歡并不知道,霍疏月口中的“兄長”,就是那個讓自己讨厭不已的“壞人”。
她一聽到糕點兩個字,就立馬從銜霜身後跳了出來,仿佛隔着食盒,都聞到了糕點的甜香一般。
“喜歡!”她從霍疏月手中接過了食盒,咧着嘴朝霍疏月笑道,“謝謝姑母!”
霍疏月彎下了身子,愛憐地摸了摸歲歡的臉頰,口中低低道:“一晃眼,四年就這樣過去了,竟都長這樣大了......”
“長公主......”霍疏月身後的婢女看着她,卻忽而出了聲,壓低聲音對她道,“您今日入宮,不是說要與皇後娘娘敘敘舊麽?”
一旁的珠兒見狀,很快便意識過來霍疏月有話要同銜霜,忙福了福身,“奴婢先帶公主下去吃糕點。”
見珠兒帶着歲歡離開,銜霜拿過紙筆,用筆尖沾了墨,提筆問她:【長公主的身子可好些了?】
霍疏月怔了須臾方反應過來,笑着同她溫言道:“早就已經好了,難為銜霜姑娘還記着這個。”
“銜霜姑娘那時贈與我的佛經,我也很是喜歡。”她道,“三年前離宮時,我亦帶着此物,至今還在寝屋裏頭挂着。”
霍疏月仍是稱呼她一句“銜霜姑娘”,這讓銜霜略微有些許恍惚。
她過去在侯府為奴時,雖受過霍疏月不少恩惠,但那個時候她到底也只是個奴婢,和府裏的千金小姐并不相熟。
兩人唯一算得上有交集的一回,也還是四年前霍疏月在病中時,自己去長迎宮看望她的那一次。
不過那時因着有方馥在,兩人也未說上幾句話,她便借故匆匆告辭離去了。
她知道,霍疏月和自己,應當也沒多少舊可以敘。
更遑論霍疏月今日特地進宮,總不可能就是為了同自己敘上這麽幾句舊。
在幾句簡單的寒暄後,銜霜有些按捺不住,握着筆在紙上寫着問她:【長公主今日進宮,應是有什麽話要與我說吧?】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銜霜姑娘。”霍疏月綻開了一抹淺笑,對她道,“我今日入宮見你,的确是受人所托。”
【是陛下,讓長公主今日來見我的嗎?】銜霜下意識地問她道。
霍疏月并未明言,只是道:“關于銜霜姑娘身世一事,我亦有所耳聞,心中很是感慨。當年賊人作惡,累得姑娘與家中失散多年,與血親骨肉分離,當真是可恨極了。”
她說着,停頓了少頃,又同銜霜道:“阿馥知曉銜霜姑娘便是她姐姐後,自責難過了許久,但她那個性子,姑娘也知道。”
“她知道姑娘肯定不會願意見她,也不敢再來,說是自己無顏見你,這才托我來當這個說客,勸和勸和姑娘。”她道。
“阿馥說,只望姑娘能夠念在手足至親的份上,放下從前的那些不愉快,原諒她這個妹妹。”
原是因為方馥。
見霍疏月說完,銜霜輕輕地笑了笑,提着筆道:【方二小姐既托長公主傳話,那我也煩請長公主幫忙,将我的話帶回給方二小姐。】
【我親緣淺薄,撫育我長大的婆婆已逝,現下除了歲歡,再無任何親人。】她寫道,【我并無兄弟姊妹,更不敢與方二小姐以姐妹相稱。】
“我便知道。”看着銜霜寫下那幾行字時,霍疏月抿了口溫茶,開口道,“阿馥從前做得的确太過了些,也不怨銜霜姑娘一時還不願認她這個妹妹。”
望着銜霜的面色,她又輕聲道:“我知道,銜霜姑娘如今不願原諒阿馥,不願與方太傅父女相認,也不願接納兄長。”
“我不知道銜霜姑娘與兄長之間,當年究竟都發生了些什麽。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年兄長從江南回到京城時,仿佛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我險些,就認不出他了。”
“在我印象中,從未見到過兄長那般委頓痛苦的樣子。”霍疏月說着,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剛從江南回來的那一陣子,他整宿整宿地将自己關在明和殿裏,不吃不喝,也不肯見任何人,就連我這個做妹妹的,也根本就勸不動他。”
“這樣的情況,直到後來才稍微好些。”她說,“那個時候我聽聞,兄長正在四處尋覓姑娘的消息......”
“姑娘了無音訊的這幾年裏,兄長的性子愈發陰晴不定,也愈發少言寡語。我看着他那樣沒日沒夜地撲在政務上,都擔心他早晚會熬壞了身子。”
“若非銜霜姑娘回來得還算早,只怕兄長這麽下去,是撐不住多久的......”
聽着霍疏月的話語,銜霜總算慢慢反應了過來——
霍疏月今日來蘭溪苑,哪裏是當方馥的說客,分明是以此為由頭,當霍則衍的說客才是。
但她眼下面對着霍疏月,到底也不好像先前對方馥那樣,幹脆直接地打斷她的話,只得硬着頭皮,聽她把話慢慢說完。
好不容易等霍疏月停下,銜霜握筆寫道:【長公主今日同我說這些話,是何意?】
霍疏月并未應答,只是輕聲道:“前一陣子,因着立後一事,宮裏宮外鬧出了不少流言蜚語,銜霜姑娘知道,在這風口浪尖之上,兄長是如何頂着朝臣反對的壓力,将此事定下的嗎?”
見銜霜擡目看向了自己,她又道:“我也是後來才偶然得知,那時方太傅尚不知姑娘身份,聽信了流言,攜劍進宮,請求兄長處置姑娘。”
“可兄長他,到頭來竟是拿着那把劍,捅向了自己。”
聽霍疏月提及方太傅攜劍入宮一事,銜霜便也有了些許印象。
她忽而想起了那日夜裏,自己在霍則衍寝衣上看到的,一閃而過的那一抹殷紅血跡,不由得有些發怔。
原來那個時候,竟不是自己看錯了麽?
見銜霜靜默了下來,霍疏月松開了手中握着的杯盞,對她道:“今日的這些話,并非是兄長讓我說與銜霜姑娘聽,兄長甚至不知,我今日會入宮見姑娘。”
“但我卻想,有些事情,即便兄長自己不願說與你聽,可也總得讓你知道。”
“我知道,銜霜姑娘從前傾心于兄長,若非是兄長當年做了什麽,傷了姑娘的心,你們二人,也不會走到今日這般局面。”
霍疏月溫聲對銜霜道:“我今日同銜霜姑娘說這些,也并非是想勸姑娘寬宥兄長,只是想勸姑娘,嘗試着接納他,給他一次悔過彌補的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
“兄長他,是真心喜歡于你,若說他從前說錯了什麽話,做錯了什麽事,這麽些年,也算作是他當年傷你的報應。”
“銜霜姑娘,你如今留在宮裏,雖說是身不由己,但今後的日子到底也還長,你又何必一直将自己困在過去裏,不肯重新開始呢?”
“更何況,你和兄長之間,還有歲歡。”末了,霍疏月同她道。
歲歡......
聽着霍疏月提起歲歡,銜霜的眸色變得有些迷惘。
是啊,她和霍則衍之間,還有歲歡這個女兒的牽絆。
她隐約知道,近來歲歡和霍則衍之間,似乎也開始逐漸變得親近了起來。
歲歡雖并未告訴自己,但她看着歲歡遮遮掩掩的态度,也能大致猜得出來,歲歡房中懸着的那只精美的風筝,應當便是霍則衍送來的。
除卻糖人外,乞巧燈會的事情,想來也是歲歡告訴霍則衍的。
或許歲歡與霍則衍之間的聯絡,遠比她想得還要多。
她當然不會責怪歲歡什麽,畢竟歲歡和霍則衍本就是父女,親近一些,也并非是異事。
只是......
她要為了歲歡,來試着接受這個困住她的囚籠,來試着接納霍則衍嗎?
看着天真燦爛的女兒,她的心在不斷地徘徊,卻始終得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過眼下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讓銜霜較為頭疼的問題。
自那日她收下了霍則衍送來的糖人後,一連四日,霍則衍每日早朝過後,都會給她帶來各式各樣的糖人。
終于,在第五日,看着霍則衍遞給自己的糖人時,銜霜忍不住比劃着對他道:“陛下今後,不必再日日送糖人來蘭溪苑了。”
“為什麽?”霍則衍靜了一下,問她道。
為什麽?當然是因為不能日日都給歲歡吃那麽多甜食啊。
歲歡吃到糖人是高興了,但她想着她的乳牙,卻不免有些發愁。
“好。”
銜霜還未作答,霍則衍就已經輕聲開了口:“若是這麽做你不喜歡,朕今後,便不再送了。”
看着面前拿着糖人,罕見的顯得有幾分局促的霍則衍,銜霜有些不自在地別過了視線。
饒是再遲鈍的人,也不難看出,他這是在小心翼翼地讨她歡心。
更何況,她本就不算是一個遲鈍的人。
銜霜想起霍疏月先前說過的話,心中卻有些說不上來的感慨。
是啊,若是在當初,霍則衍也能同今日這般待她,不,哪怕只有今日這般的一半,他們二人,又何至于此?
霍則衍看着她的面色,知道她并不想看見自己,勉強扯了扯唇角,對她道:“那......朕就不在這兒打攪你了。”
他話雖這麽說着,身子卻是未動,仍是凝眸看着她,仿佛舍不得走一般。
等了許久,見她依舊沒什麽反應,他才攥着那糖人,慢慢地站起了身。
明明心裏也知曉,她絕不可能出言挽留自己,可他偏偏還是忍不住對此抱有着一絲期待。
正要轉過身時,霍則衍卻忽而看見,面前的女子比劃着對自己道:【陛下,且等一等。】
【陛下。】銜霜垂下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間懸着的同心鎖上,【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同心鎖,也早就破舊了,陛下還是将其扔了吧。】
看着她的比劃,霍則衍只覺得心中一滞。
他搖了搖頭,正要同銜霜說些什麽,便又看見她同自己道:【日後若是還有機會,我為陛下再做一個新的吧。】
霍則衍怔了怔,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适才話裏的意思,卻又擔心是自己看錯,有些不敢相信地,小心翼翼同她确認道:“銜霜,你将才......你将才說什麽?”
銜霜擡眸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将話又重複了一遍:【這同心鎖,我日後會為陛下做一個新的,這個舊的便扔了吧。】
霍則衍看着她,眸色變了又變,從心底裏生出的那股欣喜雀躍,幾乎要将他整個人淹沒。
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于他而言,卻包涵着太多層含義。
“好,好......”他的唇角不可控制地彎起,聲音也帶了些難以掩飾的激動。
他頓了頓,又對銜霜道:“不過這個舊的,朕也還是想好好留着。”
霍則衍輕聲說着,手也不自覺地輕輕撫上了腰側系着的那個同心鎖,撫上了同心鎖上的那道深深的裂痕。
這個帶有裂痕的同心鎖,于他實在太過特殊。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日他在江中尋她不得,幾近絕望地走回畫舫的房艙時,在艙門前的地上發現這個同心鎖的心情。
同心鎖很是小巧,做工并不算成熟,一眼便能看出是新手所刻,但即便如此,也不難從上頭刻着的精細花紋中,看出這位新手雕刻者花費了不少心思。
只是這樣一個讓人花費了不少心思的同心鎖,卻被人摔落在了地上,摔出了一道極其刺眼,怎麽也無法叫人忽略的裂縫。
後來他派人尋來了京中手藝最為精湛的木匠修補,卻也始終沒能将這道裂縫徹底遮去,那個精巧的同心鎖上,仍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再後來,他每每看着這個同心鎖,看着上面的這道深深的裂痕,心中都會悔恨不已。
那日她來房中尋他,本是要将親手所刻的同心鎖送給他的。
這個被她精細雕刻的同心鎖上,本不會有着這道刺眼的裂痕。
而她,也本會安好地陪在他的身邊。
若是那時他沒有說出那些傷人的話語,這一切的一切,原本都不會發生......
但現下再看着這個同心鎖時,霍則衍心中又多了一種情緒。
還好,還好。
他與銜霜之間,并非已經到了那般無法挽回的境地。
她還願意給他重新做一個同心鎖,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也願意和他重新來過?
她雖尚未明言,但這到底也是一個好的轉機。
既有了這個好的開始,他相信,他和她今後的一切,也定然都會慢慢地好起來的......
他的思緒逐漸飄遠,看着面前女子的比劃才回過神。
【随陛下吧。】她道。
霍則衍微微颔首,忽然間又想起了什麽,對她道:“今日是七夕乞巧,晚上宮中會有燈會,也會有煙花,你......願意來看看麽?”
聞言,銜霜默了默,許久未曾應答。
而霍則衍也因她這沉默而七上八下,手心也緊張得滲出了汗水。
好在靜默了良久後,他看着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一股喜悅湧上了心頭,他的心也安定了下來,放柔了聲音對她道:“好,那朕今晚戌時,在雁雀橋邊等你。”
銜霜點點頭,目送着霍則衍離開後,心緒仍是有些複雜。
興許是那日被霍疏月勸說得動搖了幾分,又興許是看着霍則衍如今對自己小心翼翼的讨好,心下生出了幾分松動。
她竟也想嘗試着,為了歲歡,亦為了自己,嘗試着去慢慢接納霍則衍。
看着霍則衍走遠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今日這個破冰的舉動,究竟是對,還是錯。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後還會不會後悔,更不知道做了這般打算的自己,今後在宮中又要如何過。
這日午憩時,銜霜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只畫舫上,拿着刻好的同心鎖站在霍則衍的房艙門前,聽着他用幾近憤怒的語氣對高遜說,絕不可能喜歡自己。
聽着他用漠然的聲音,不屑一顧地說她只是個低賤的啞奴,是個甩不掉的累贅,和她也只不過是玩玩而已。
夢裏的江水依舊是那麽冰,那麽冷,湧入了她的身體,湧入了她的肺腑,将她整個人吞噬殆盡。
只是這一回,她始終沉沒在江底,沒有人再來救她,她也始終沒有再次醒來。
這只是個夢嗎?
或者說,其實她真的已經死了,後來發生的一切,才只是她在瀕死前的幻想?
銜霜痛苦地閉着眼,一時間有些分不清楚,什麽是虛幻,什麽才是現實。
渾渾沌沌之時,耳邊卻忽而響起了幾聲熟悉的呼喚。
“主子,主子......”
她費力地睜開了眼,看着珠兒坐在自己榻前,拿着打濕的絹布,擦拭着自己的額間。
“主子是不是做噩夢了?”珠兒見她醒來,問她道,“主子身上出了許多汗,面色也差得厲害。”
她聽着珠兒的聲音,眸中仍是一片空洞,尚未從适才那個可怕的夢中緩過神來。
“主子可還好嗎?”見她如此,珠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擔憂道,“可要奴婢去尋太醫過來瞧瞧?”
銜霜搖了搖頭,從榻上慢慢地坐了起來,對珠兒道:【我無事,只是将才做了個噩夢罷了。】
“主子沒什麽事就好。”珠兒略微放下了心,“奴婢這就去為主子倒些水來壓壓驚。”
喝下了一杯涼水後,銜霜才漸漸地從夢境中清醒了過來。
只是回想起方才的那個噩夢,她仍舊是心有餘悸。
适才夢境裏的一切都太過真切,真切到讓她險些以為,自己真的就這樣再也醒不過來了。
好端端的,她為何竟會做這樣的夢。
還是說,是因為自己今日上午做出的舉動,才有了這個夢來警醒自己嗎?
是啊,她都已經是險些死過一回的人了。
她僥幸才從那江水中勉強活了下來,想着重新再好好活一回,居然又險些在同一個人身上,犯了同樣的糊塗。
她怎麽會愚蠢到相信,那個親口說過自己是累贅和玩物的人,有朝一日會真心喜歡上自己?
只愚蠢過那麽一回便也罷了,可是同樣的錯誤,她怎麽能,再犯下第二回?
或許霍則衍如今的确是有幾分喜歡自己的,可他那樣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所謂的那點喜歡,又能夠維持多久?
自己對他的抗拒和抵觸,在他眼中,興許就是新鮮的情趣,一旦真正得到了手,一切便又會重蹈過往的覆轍。
總歸他是皇帝,他的身後永遠都是有退路的,他可以做到随時抽身,全身而退。
可是自己沒有,自己也做不到。
已經撞過了一回南牆,也撞了個鮮血淋漓,難道還不夠麽?
自己若真的還要繼續和他糾纏下去,只怕有朝一日,下場會比适才噩夢中的那個自己還要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