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40章
宮人們竊竊私議, 蘭溪苑是那位,空有一副月貌花龐的好皮囊,私德卻是敗壞不堪。
他們說, 她手段卑劣, 出身低賤卻又妄圖一步登天,當初用盡了腌臜龌龊的不入流把戲, 才勉勉入了陛下的眼。
才将将當上了半個主子,就擺起了宮中娘娘的威風架子,苛待在她宮中侍奉的宮人,凡有一點不如意之處,非打即罵。
饒是如此, 她仍是不滿意,不甘以低位侍君, 為穩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謀求高位, 以退為進, 設計了一番假死。
這幾年裏,聽聞她在宮外和外男牽扯不清,早已與其有所茍且, 如今還帶了個來歷不明的女兒入宮, 穢亂宮闱。
雖說陛下認下了那女孩,封其當了公主,但誰知道, 那女孩是不是她從宮外帶進來的野種。
指不定她為了回宮,博取陛下的憐愛, 就編撰了自己女兒的身份,意圖混淆皇室血脈呢。
如今陛下要立她為皇後, 定然也是被她迷了心智,受了她的蠱惑。
這樣一個狐媚惑主,敗德辱行的女子,又怎麽堪做大晟堂堂的一國之母?
這些流言也不知到底是從何處起,但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傳至了幾乎整個宮闱。
起先宮人們還只是在底下小聲議論,不敢讓主子們知曉,可禁不住這聲音愈來愈大,很快便傳進了霍則衍的耳裏。
聽到這些貶毀銜霜的流言風語時,霍則衍自是赫然而怒。
他一向鮮少去管內廷之事,這次卻在震怒之下,親自處置了幾名宮人以儆效尤,更是下了禁令,不準宮中任何人再謗議銜霜。
只是此舉雖震懾到了宮人,讓他們不敢再在明面上議論此事,但那些蜚言,卻仍是未能徹底停歇。
不止在內廷中悄悄愈演愈烈,更是由此蔓延至了宮外,傳到了朝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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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近日立後,本就在銜霜的出身上争議重重,眼下又鬧出了這樣的“醜聞”,更是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對。
這日上朝時,以方太傅為首的朝臣聯名上奏,反對立銜霜為後一事。
霍則衍在朝堂上素來沉穩,可看着那道呈遞上來的折子時,卻罕見地動了很大的火氣。
他不由分說地駁回了那道折子,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冷冷地抿了抿唇,命禮部着手去準備立後的相關事宜。
當日下朝後,霍則衍徑直去了蘭溪苑。
看着安靜地提筆站在案前的銜霜,他平複了一下在朝堂上生出的怫郁心緒,如無其事地走到了她身旁。
他将一冊圖紙展開在她面前,溫聲對她道:“上回的那些鳳冠樣式你不喜歡,朕便讓內務府又新遞上來了些,你看看這次的這些樣式,有沒有喜歡的?”
見她同自己預料中一般,沒有理睬自己,霍則衍便又自顧自地開了口:“你若實在沒什麽意見,朕就做主先替你選一個了。”
他說着,指了指其中的一款樣式,同她道:“朕覺着,這個很是襯你,便定下這個吧。”
銜霜終于有了些反應。
她放下了筆,擡眸看了霍則衍一眼,比劃道:【陛下,何必這樣麻煩呢?】
看他微微怔了怔,她又道:【宮裏宮外為着這麽件事鬧了這樣久,陛下又是何必?還是就這麽算了吧。】
她比劃着,帶着幾分真心實意對他道:【陛下不嫌折騰,我都替陛下覺得累了。】
霍則衍看着她,心中有些悶堵。
他靜了少頃,輕聲同銜霜道:“讓你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是朕不好。朕會盡快處理好這些的。”
“朕既說過要立你為皇後,就一定會做到的。”他說,“銜霜,我不會對你食言。”
銜霜聞言,卻輕輕地笑了笑,低着頭拿起了筆。
其實,她哪裏是害怕霍則衍食言呢?
讓她覺得有些擔心的,卻恰恰是他的堅持。
這幾日裏,即便珠兒有在刻意避免,讓她聽到宮中那些難聽的傳聞,可她沒多久也還是知道了。
那些話語雖說的不大好聽,但落在銜霜耳中,卻也不覺得有什麽可為此感到難受的。
或許是這樣不好聽的話,這些年來,她已經聽到過太多太多次,再聽到這種話時,便也練出了對此不在意的能力。
比起難過什麽的,她心裏反而覺得有幾分慶幸。
若是霍則衍能因此知難而退,對她來說,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不過霍則衍在這件事上的堅持與執着,卻是着實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
罷了,随着他去吧。
總歸她心裏也還算清楚,立後茲事體大,并非一言便能輕易而定。
以她的出身,有那麽些朝臣的反對,估計她也當不成這個皇後。
而她,也不會當這個皇後。
她想。
只是歲歡有時也會問她:“娘親,他們都說,你馬上就要當上皇後了,皇後是不是很厲害呀?”
聽着女兒純真的發問,她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歲歡不似她一般整日裏悶在蘭溪苑,總是喜歡讓珠兒帶着她在宮裏四處玩。
饒是她日日待在屋裏,都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而歲歡在外頭即使有珠兒護着,必然也不免聽到些許只言片語。
好在歲歡年紀小,聽不懂他們話裏話外的諷刺意味,也不知道他們口中的“狐媚惑主”是什麽意思。
但就算歲歡年紀再小,也能大致感覺到周圍發生的一些變化。
察覺到自己出去時,其他宮人像是在故意躲着自己一樣,歲歡有些委屈地跟銜霜抱怨:“娘親,這幾天我出去,那些姐姐都不像以前一樣和我玩了,她們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呀?”
【怎麽會呢?】銜霜搖了搖頭,噙着笑意告訴她,【姐姐們只是在忙手中的活,一忙起來,就顧不上和你玩了。】
“那好吧。”歲歡苦惱地嘆了口氣,一雙眼眸很快就又亮了起來,“那娘親陪着我玩好不好?”
“娘親下午和珠兒姐姐一起,陪我去漂亮的大花園裏頭放風筝,好不好?”緊接着,她又追問銜霜道。
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女兒,銜霜也答不出除了好之外的話。
歲歡口中的“漂亮的大花園”,其實也就是宮中的禦花園。
正是暮春初夏之時,禦花園內依舊是繁花似錦,滿園的馥郁芬芳。
有輕風拂過,山栀的濃郁和茉莉的清雅混雜在一起,迎面襲來。
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歲歡,和那只愈飛愈高,在空中搖曳飛揚的風筝,銜霜似是也跟着舒懷了不少,心中的壓抑漸漸散去。
幾人說笑間,那只風筝卻陡然從空中斜斜地墜落了下去。
歲歡驚叫了起來:“呀!風筝線怎麽斷了!我的風筝!”
“公主別急。”珠兒趕忙安慰她道,“奴婢這就陪公主去那邊找找看。”
銜霜見有珠兒陪着歲歡,便也沒再跟着過去,只留在原處,等着兩人回來。
看着兩人走遠,她的思緒也在不自覺間逐漸飄遠。
風筝飛得那樣高,看似自由自在,原也只是被一根線緊緊地束縛着。
那根線一斷,風筝便也就那樣墜落了。
她正胡思亂想着,迎面卻忽而走過來了兩個人,卻不是歲歡和珠兒。
一人瞧着是在宮裏頭侍奉的小內侍,另一人看起來,卻不像是宮裏的人。
那人看起來年逾知命,兩鬓灰白,颌下須發亦是蒼蒼,身形很是瘦削,面相卻帶着幾分淩厲與鋒芒。
從他所着的官袍看,像是一名進宮面聖的大臣。
銜霜估摸着,他應當是名文臣,只是這文臣身後,竟還背着一把長劍。
只是,若是臣子入宮面聖的話,不是不能帶着尖銳之物嗎?
而那大臣亦眯了眯眼,打量着她的裝束,皺着眉問身邊的小內侍:“她莫不就是那名啞女?”
小內侍颔首,恭敬地出聲應道:“太傅,這就是那位銜霜姑娘。”
太傅?
銜霜很快就明白過來,原來這名大臣竟是方太傅。
難怪相貌看起來,和方馥有着幾分相似。
她看着那兩人走近,猶豫着自己是否需要行禮時,方太傅卻忽然開了口:“模樣倒同老夫預想之中的有所出入,瞧着倒也像是個娴靜端雅的姑娘家,不想內裏竟是這樣敗德辱行。”
銜霜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他口中那個“敗德辱行”的人,指的原是自己。
“蠱惑君主,心術不正便也罷了,還借着陛下的手鏟除異己,處置無辜宮人,當真是心思狠毒至極。”
方太傅說着嘆了一聲,又道:“也不知哪家父母竟教出了這樣的女兒,當真是辱沒了家中的門楣。”
因着已經聽過了太多次,銜霜聽着前面的幾句指責還沒什麽反應,但聽到他的那句“辱沒門楣”時,神情變了變。
她在嬰孩時便被遺棄在江中,若非被夏婆婆撿到收養,估計早就死在了江邊,也不會有今天。
像她這樣的人,哪裏來的什麽父母,又有什麽所謂的“門楣”可以辱沒?
蠱惑君主?
銜霜唇角勾着的笑意顯得有些許諷刺。
這些人還以為,自己真的很想要這個皇後的位置,這份所謂的君主之愛嗎?
至于他們口中樁樁件件的惡行,又有哪一件是真的?哪一件,是她想要做的?
她沉默了片時,終究無法開口解釋些什麽。
不過就算她能說話,估計也沒有什麽人會相信,她其實壓根就不願意留在宮中,更不稀罕當什麽皇後吧。
她知道,京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相信了那些所謂的傳聞,認定了她就是個狐媚惑主的妖女。
眼前的這位方太傅便是如此。
方太傅在朝堂上堅決反對霍則衍立她為後一事,她亦略微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他當面同自己說話時,竟也是這樣的絲毫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