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23章
時隔将近四年, 再次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時,銜霜依稀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其實準确來說,她對京城街巷的印象, 更多還是停留在十三歲之前。
進宣平侯府為奴後, 能讓她出府在街道上閑逛的機會其實并不多,後來出了那麽多的事情, 再後來她進了宮,就更不曾有這個機會了。
回到京城後,銜霜帶着歲歡一同回了一趟早已廢棄的舊屋,那個藏在宜撫巷最深處,她曾和夏婆婆一同住過十三年的地方, 也是她賣身安葬了夏婆婆的地方。
她跪在墳前,看着紙錢焚燒殆盡, 在心中輕聲對夏婆婆道:阿婆,對不起, 我近四年都不曾來看過你。
阿婆, 我就要嫁人了。
阿婆,你放心,這一回我要托付終生的, 應當會是一個值得托付的良人。
從墳前站起來時, 銜霜的腿微微有些麻木,身後的歲歡忽然脆生生地問她:“娘親,這裏是你以前的家嗎?”
她點了點頭, 聽見歲歡又問自己:“那我們以後,還會回來嗎?”
靜默了少頃, 銜霜輕輕地搖了搖頭。
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她在京城已無家人,更無所念之人, 等到徐文州的事情結束,他們就會回到關川鎮成婚,屆時江南的關川鎮才會是她今後的家。
如若不出意料,此次應當是她最後一次回京城。
而她與徐文州此行之所以帶着歲歡,其一是怕徐文蓉忙着面館生意,照看不過來歲歡,其二便是想借着此次最後的機會,帶她看看京中的熱鬧繁華。
銜霜牽着歲歡的手慢慢走出宜撫巷時,徐文州正坐在巷口的一家包子鋪裏等她們,微笑着同她們招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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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歲歡走過去時,鋪子裏的幾籠包子将将蒸好,散發着剛出爐的熱氣和香氣。
她怕包子燙着歲歡,将其分成兩半散熱後,放進了她的小碗裏,囑咐她小口小口吃,當心燙着。
包子鋪的老板一眼就看出徐文州是名讀書人,猜測其是攜妻女上京趕考,便主動搭話,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銜霜聽着他們從京中的風土人情,談論到了此次的會試春闱,最後的最後,她聽着他們不知怎地,竟提起了霍則衍。
“我雖非京中人士,但也知曉當今陛下勤政愛民,從不為女色所耽。”提及當今這位聖上,徐文州不由得同老板感慨道,“有此明君,實乃我朝之幸啊。”
“陛下愛民如子不假,自四年前陛下稱帝以來,始終推行仁政,體恤民情,更是下令頒布了減少百姓賦稅這一政策,我等如今安居樂業,全都仰仗陛下之功啊。”
老板點頭應和着,卻忽然話鋒一轉:“但關于‘不耽女色’,公子你從外城來京,只怕是有所不知啊。”
“此話怎講?”徐文州聞言,有些好奇地放下了筷子,問老板道。
“京中傳聞,陛下身邊曾有名啞女,那啞女雖出身寒微,卻肯為陛下出生入死,與陛下更是情投意合,只可惜紅顏薄命,那啞女早早地便離開了人世。自她走後,陛下便宵衣旰食,沒日沒夜地撲在了政務上。”
老板說着嘆了口氣,對徐文州道:“聽聞陛下如今虛設後宮,空置後位,便是為了她一人。”
聽着他們的話語,銜霜心緒不禁有些恍惚。
在關川鎮待了三年多,看着江南如詩如畫的山光水色,有着歲歡和徐家兄妹作陪,她以為,自己早就将從前的那些往事逐漸淡忘了。
但直至今日,再度聽到有關于霍則衍的事情時,她才發覺,舊日的那些傷口即便已經結了痂,不會再疼了,傷痕卻仍是永遠地刻印在了她的身上,揮之不去。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聽到有關于他的任何事情,不要再回憶起那段于她而言極為諷刺的過往。
情投意合?為她一人虛設後宮?
她自是不會相信馄饨鋪老板适才說的那些話。
若是她能開口說話,她還要明明白白地告訴這老板,這些所謂的民間傳聞都是假的,就如同當初宮中盛傳,霍則衍将立方馥為後一般。
若是霍則衍知曉坊間竟編排他對一個低賤的啞奴癡情,恐怕除了氣得大發雷霆外,還會覺得顏面大大有損。
畢竟她可不是什麽他的心上人,只不過是一個閑時消遣的玩物,忙時添亂的累贅罷了。
銜霜憶起過往,再聽着京中所謂的那些傳聞,心中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
“娘親。”正想着,歲歡忽然伸出小小的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她,“你怎麽了?”
望着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兒,銜霜搖了搖頭,捏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臉頰,告訴她沒什麽。
沒什麽。
銜霜想,等她離開京城,回到江南,就不會再聽到這些坊間傳聞,也不會再想起任何關于那個人的事情了。
只是那時她還不知道,霍則衍已經知曉了有關她的消息。
皇宮,明和殿。
聽着手下侍從的禀告,霍則衍轉着玉扳指的手猛然頓住,驀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你是說,她如今人就在京城?”
“屬下,屬下也不敢确認,但屬下今日在宜撫巷附近見到的那名女子,模樣身形的确與銜霜姑娘極為相似,只是......”
“只是什麽?”見那侍從噤了聲,霍則衍寒聲道,“說話!”
“只是那女子和一名男子同行。”侍從躊躇須臾,還是小心翼翼地告訴了他,“還有,還有一名兩三歲的女童......”
上頭靜了下來,侍從戰戰兢兢地等了許久,才聽見霍則衍再度出聲:“繼續派人盯着。”
“是......”侍從終于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走出了明和殿。
侍從走後,霍則衍仍站在龍椅前,面色陰晴不定。
整整三年十個月,迄今為止,他已經找了她整整三年十個月。
所有的人都說她已經死了,死在了那湍急冰冷的江水裏,可他一直不信。
總歸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既然始終找不着她的屍身,那她便一定還活着。
她一定還活着。
這些年來,他一直派人在四處尋找,在江南各州,甚至在京城、京郊,即便始終不曾有過她的任何下落,他也仍堅信着這一點。
偶爾也會有人像今日一般來報,說在何處發現了一名和她容貌很是相似的女子,可到頭來都是假的。
不是她,都不是她!
可今日那侍從傳報上來的話語,卻讓他覺得矛盾極了。
他希望早日找到她,卻又不希望那侍從口中的那個女子就是她。
畢竟銜霜是他的人,從始至終都是他的人,身邊怎麽可能再有其他男子呢?
他想。
揭榜日。
銜霜牽着歲歡的手擠在烏泱泱的人群中,陪着徐文州從榜首看到榜尾,最後慢慢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她看着徐文州的面色,思量着該如何說些寬慰他的話,卻聽見他忽然對自己道:“其實當時考完,我心裏就大致有數,或許......我真的不适合走考功名這條路吧。”
“第二次了,明明也竭盡全力了,卻還是沒能過會試這一關。”徐文州嘆道。
銜霜想了想,比劃着認真同他道:【徐大哥,從前你總同我和阿蓉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其實你做的已經足夠好了。你若是還想繼續考,那我們陪着你等下一回科舉,若是不想考了,實現理想也不只考取功名這一條路啊。】
“不考了。”徐文州笑了笑,溫聲同她道,“你說得對,施展抱負,并不只有這一條路。既這一條路走不通,我今後再謀求別的路便是。”
歲歡看着兩人,忽然拍了拍小手,甜甜道:“是啊是啊,爹爹最棒了!”
徐文州摸了一下她的頭,将她一把抱了起來,笑道:“歲歡乖,爹爹這就帶你去買糖人吃。”
“好啊!好啊!”歲歡立時笑得更開心了,“又有糖人吃咯!”
銜霜卻拽了一下徐文州的袖子,朝他搖了搖頭,比劃道:【徐大哥,我昨日才給歲歡買過了糖人,今日不能再給她吃了。】
歲歡一向聰明,平常日日跟在銜霜後頭,對手語也看得懂七八成,現下看着自家娘親的比劃,極為不高興地撅起了嘴巴,氣哼哼道:“娘親耍賴皮,昨天的糖人是昨天的,吃到肚子裏頭就沒了,今天是今天的,不一樣!”
銜霜輕輕地擰了一下她肉乎乎的小胳膊,板起臉同她比劃:【小孩子吃多了糖,對牙不好!】
“沒事的,平時在家也不常給歲歡吃糖,好不容易來京城一趟,讓她高興些也無妨。”
聽到徐文州這麽說,歲歡立馬将他摟得更緊,還故意沖着銜霜扮了一個鬼臉:“還是我爹爹對我最好喽!”
看着徐文州抱着歲歡走到了賣糖人的小販跟前,銜霜只好同他比劃:【徐大哥,那我來給歲歡買吧。】
“我是歲歡的爹爹,你是她的娘親,你買與我買,不都是一樣的嗎?”徐文州輕輕把歲歡放在了地上,翻起了身上的腰包。
銜霜搖了搖頭,本還想同他比劃些什麽,卻忽然隔着街道上的人群,隐約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