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第8章
到底也同霍則衍兩人共處了好一段時日,銜霜并不難覺察到,他今日的情緒異于尋常。
見他望向了自己,她遲疑了須臾,終是試探着問他:【陛下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霍則衍靜了靜,良久後才低低出聲道:“朕今日,去了诏獄。”
銜霜怔了怔,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他所說的“去了诏獄”是什麽意思。
昨日在回京的馬車上時,福順曾同她說了許多京中近日所發生的事情,也曾告訴過她,陛下許是仍顧念着兄弟情誼,并未立時取霍則桓的性命,而是将其押入了诏獄,聽候發落。
她想着,小心地詢問霍則衍:【陛下去見二公子了?】
他颔首,輕聲道:“朕賜了他毒酒。”
“朕殺了他,殺了自己的親弟弟。”他的聲音有些恍惚,似是在同銜霜說話,又似是在自言自語。
“不對,早在他決意對霍家動手,對朕動手的時候,朕就已經沒有這個弟弟了。”
今日去诏獄送霍則桓上路的時候,他本以為自己會平心靜氣,但見到霍則桓滿不在乎的神情時,終是壓抑不住滿腔的怒火。
“為什麽要這樣做?”他看着霍則桓,問出了這個他始終也想不明白的問題,“霍家待你向來不薄,我又何曾虧待過你這個弟弟?”
“為什麽?兄長,你竟然問我為什麽?”霍則桓笑了起來,幾近癫狂。
“憑什麽你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我卻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小庶子!憑什麽同樣都是霍家公子,我卻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憑什麽?我永遠都只能去撿你不要的東西,只能靠着你居高臨下的施舍來過日子!”
聽着霍則桓充滿怨恨的話語,想起舊日那個謙卑恭順的弟弟,他微微阖上了眼,問他:“我在巽州雀嶺山遇到的那群刺客,也是你派來的?”
“是又如何?只是可惜,那群廢物當真太過無能,用了回胧之毒也沒能真的殺了你。”事已至此,霍則桓承認得倒也痛快利索,“不過兄長,說起來,你可得感謝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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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如若不是我給你的那碗醒酒湯換成了暖情酒,又讓那個啞奴給你送了去,兄長你在流放路上,又怎麽會有美人作陪呢?”
“既然那個啞奴對兄長這般的死心塌地,兄長如今做了皇帝,怎麽也得封她個妃子當當啊。”
左右已是死到臨頭,霍則桓說起話來也是毫無顧忌,笑得放肆至極,“不過,封一個卑賤的啞奴當妃子,好像還真是史無前例啊。”
......
【陛下。】
銜霜的比劃拉回了霍則衍的思緒,他看着她認真地同自己比劃道:【并非是陛下不顧念手足之情,而是二公子背信棄義在先。那日在雀嶺山,奴婢失手殺了刺客之時,陛下同奴婢說,奴婢若是不殺了他,他便要殺了奴婢。如今此話放在陛下與二公子身上,亦是同理。】
【二公子已然伏誅,奴婢知曉陛下顧及往日情分,心中少不了會難過,但今日發生的這一切皆是二公子咎由自取,罪有應得,陛下無須為此感到自責。】
“言之有理。”霍則衍沉聲道。
頓了頓,他反應過來銜霜适才都比劃了些什麽後,冷哼了一聲:“自以為是,誰同你說,朕為那個不忠不義之人而難過了?”
見他眸中的陰霾已然散去了大半,銜霜稍微放下了心,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是,方才确是奴婢自以為是了,還望陛下勿要怪罪才是。】
“知道就好。”霍則衍語氣不善,眉目卻在不自覺間舒展了開來。
看着她身上所着的素色布衣,他想起了什麽,不經意般開口道:“怎麽還穿着這個?朕記得,尚衣局前幾日給蘭溪苑送來過幾套成衣。”
銜霜想起那幾件華美陌生的衣裳,同他實話實說,那幾件衣裳并不大合身,稍微緊了些,穿着難免有些不太自在。
霍則衍沒說話,他确實并不知曉銜霜穿衣的尺寸,那幾件衣物也是吩咐尚衣局按照宮中女子的慣用尺寸大致趕制的。
半晌後,他說:“既如此,朕讓尚衣局再為你量身定做幾身衣物便是。”
銜霜本還想推脫,但他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對她道:“朕還有政務在身,改日再來蘭溪苑看你。”
霍則衍走後不久,珠兒從屋外走了進來,急急地問她:“姑娘,陛下怎麽就這樣走了?”
【陛下說,他還有政務需要處理。】她同珠兒解釋道,【況且現下天色也有些晚了。】
“正是因為天色晚了,姑娘您才要留住陛下啊。”
【什麽?】明白過來珠兒隐晦的意思後,銜霜的面色變了變,【珠兒,陛下同我,并不是......】
“可是奴婢聽聞,姑娘從前在侯府時,就是在陛下身邊侍奉的人。”
銜霜知曉京中舊時的傳聞,也知曉珠兒的疑問,卻又不知現下該如何同她解釋,只是垂下目,嘆了一聲氣。
見她如此,珠兒忙跪了下來,有些自責道:“是奴婢多言,姑娘若是不喜歡聽,奴婢今後便再也不提及此事了。”
銜霜扶她起身,溫和地搖了搖頭,只讓她先回去歇息。
室內很快便又只餘下銜霜一人。
她看着身側适才被霍則衍坐過的椅子,心中有些悵然。
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今日真正地見到了他,她才發覺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似乎比從前更遠了。
也罷,他過去做宣平侯府的世子時,她便不敢有所肖想,如今他做了大晟的天子,她更加不敢抱有奢望。
能夠同現下這樣,偶爾聽他說說話,于她而言,就已經很好了。
翌日用過午膳後不久,尚衣局便來了人。
銜霜望着他們有些意外,本還以為霍則衍昨日不過是順口一說,過後便也忘了,畢竟他如今的政務那樣繁多,想來也不會将自己的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不曾想這才不過第二日,就有尚衣局的宮人來為她量了尺寸,還帶來了好幾種精美的布匹錦緞和時興的花色樣式供她挑選,說是不出三日便能将成品送來蘭溪苑。
跟珠兒一同将尚衣局的人送走後,銜霜看着宮道上端着錦盒來來往往、面色匆忙的宮人,問珠兒道:【今日宮中怎的這樣熱鬧?】
珠兒輕聲告訴她:“姑娘有所不知,為恭賀陛下即位,宮中本該早就設下宴席,但因着此前陛下太忙,這事便也就耽擱了,推遲到了今晚。”
【宴席?】聞言,銜霜不由得有些訝異,昨日霍則衍來蘭溪苑時,并未同她提及過此事。
見她重複了一遍,珠兒點頭道:“是啊,今日進宮赴宴的人可多了。”
【很多嗎?】她又問,【都會有哪些人?】
“奴婢先前聽聞,朝中官三品以上的大人,及其家眷,都會受邀來赴今晚的宴席。”珠兒同她道,“姑娘可是也想去宴席上瞧瞧?像今晚這樣隆重的宴席,是每逢天子即位才會有,很是難得呢。”
銜霜猶豫了少頃,終究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說一點也不想去看看自然是假的,她如今剛入宮,對宮中的很多新鮮事物都較為好奇,更何況,為賀霍則衍稱帝的宮宴,也只有這麽一回,她私心并不想錯過。
但畢竟霍則衍未同她提到過這件事,甚至也未曾派人前來邀請過她,想來應是沒有讓她一同赴宴的意思。
也是,聽珠兒說,今晚前去赴宴的人皆是達官顯貴、名門望族,像她這樣低微的身份,的确不大合适出現在今晚這樣隆重的宮宴上。
若是她真的去了,只怕非但不合适,還會掃了霍則衍的興致。
是夜,皓月當空。
銜霜獨自一人坐于蘭溪苑的窗前,聽着外頭的絲竹管弦的樂聲接連奏上了好幾個時辰,直至亥時左右方停歇。
宮宴應當已經結束了吧。
看着窗外的皎白的月光,她心中想着。
沐浴過後,她熄滅了寝房的燈光,只餘下了榻旁矮桌上的一盞燭燈,将将解開了寝衣的一個扣子,便隐約聽見了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
她只以為是珠兒要進來取什麽物件,便也未放在心上,繼續着手上的動作,卻忽而聽見那人開口喚了自己一聲:“銜霜。”
她的心驚了一下,放在扣子上的手也不自覺地頓了頓,慌忙地擡起頭去看來人。
在昏暗的燭光下,銜霜終于看清了來人熟悉的俊美面容。
驚詫之外,她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此刻的衣冠不整,趕忙取下了木架上的外袍,慌促地将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後,方同他見了禮:【奴婢參見陛下。】
見霍則衍不語,銜霜便比劃着問他:【陛下這個時辰來蘭溪苑,可是有什麽要事吩咐奴婢?】
“若無無事,朕便不能來了?”他望着她,反問道。
銜霜愣了一下,覺得今晚的霍則衍看起來實在是有些反常,但還是同他道:【奴婢沒有這個意思。】
“為何不來宮宴?”他問她。
她有些沒想到他的發問,默了默,比劃着同他解釋:【陛下先前也未同奴婢提過此事,奴婢以為......】
“你以為,朕不讓你來?”
見銜霜點頭,他險些被氣笑:“就算是如此,朕從前不讓你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不是也都膽大包天地做了麽?”
她有些想不明白霍則衍今日的反常從何而來,但見他眼下面色不快,還是識時務地跪了下來,【是奴婢的錯。】
“起來。”她聽見他說。
她順從地站起了身,看着他一步步朝着自己走了過來。
他走得近了些,她聞到了他身上沾染的些許酒氣,猜測着他興許是在宮宴上飲多了酒,才導致了今夜的這番反常,便同他比劃:【陛下可是醉了?奴婢這就去為陛下做一碗醒酒湯。】
聽到“醒酒湯”三個字時,霍則衍的眸色暗了暗。
“不必了。”他說。
【陛下?】銜霜還想要再比劃些什麽,卻見他忽然俯身靠近了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時有些猜不透他的意圖。
下一瞬,他的吻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