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060章 第 60 章
老師是不會出現在這個只有學生會來的派對上的。
這是池柚在看見白鷺洲的背影後, 大腦裏出現的第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是:反正這麽像,不如就把她當作白鷺洲好了。道德不道德,正确不正确, 都是此刻已經被酒精蒙蔽了理智的池柚無法再去細想的問題。
她只知道,屬于她的狂歡, 出現了。
或許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池柚壓抑在心裏的感情, 一點兒也不比白鷺洲壓抑過的痛苦少。尤其是在那天暴雨的大巴站說完“再見”之後,每一天,她勸自己放下的每一天, 都活得像具走肉。
她曾意識到過,離開白鷺洲的她就是一具幹涸的屍骨,白鷺洲就是她的福爾馬林,抽離走白鷺洲, 她人生的最後一點生氣與濕潤也會蒸散去。時間沒用, 新歡沒用,什麽都沒用,什麽都救不了她。
以前是,現在也是。
未來, 不知道。
她從不會去想未來的事, 尤其是被酒精麻痹了的眼下,更不會想、不願意想。
或許未來她真的會走向別人吧。但今天, 她只想走回到白鷺洲的身邊。
哪怕是假的白鷺洲。
池柚将手伸向那個人時, 心裏疼了一下,錯開了與她的皮膚接觸, 還是只握住了那人蓋着襯衫袖子的手腕。
滾燙的手指隔着一層襯衣布,灼燒上對方的皮膚。
“走, 走,跟我走。”
池柚口齒不清地和對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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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洲回過了頭,失神地望向池柚。
池柚朦朦胧胧地看着那人的臉,覺得自己真是喝多了,怎麽會感覺這人不僅背影像白鷺洲,臉也這麽像白鷺洲呢?
……不會的。
她甩甩腦袋,再一次告訴自己:
教師是不會來這個派對的。
白鷺洲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從何說起。半晌,只回問池柚一句:
“去哪裏?”
池柚嘗試拽了一下這個很像白鷺洲的人,對方沒有抗拒,她一拉,人就從高腳凳上下來了,她再輕輕一拉,人就順着她的動作走了兩步。
不拒絕好啊。
不拒絕,說明對方也不反感她,她就放心了。
“我想,發洩一下,想,狂歡一下。”
池柚丢掉了臉皮,醉意模糊地笑,拽着對方的手腕一直不松。
“你願不願意幫幫我啊?”
願不願意幫幫我啊。
白鷺洲的目光不禁從池柚紅通通的臉慢慢向下,一路滑到池柚正緊緊攥着她的手,再從交握點滑向自己手腕處被捏皺的襯衫袖口,和自己那只被池柚誇贊過無數遍的細長的手。
幫……
要怎麽幫?
已經三十一歲的白鷺洲,各方面都成熟的白鷺洲,經歷過床頭櫃上的東西和一地衛生紙團的白鷺洲,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許多不該想到的畫面。
“可是……”
白鷺洲想說,可是她還有很多別的話,需要先說出來。
而且有些事不該這麽快。
池柚打斷了她,不想聽到“可是”後面的內容:
“你幫不幫嗎?”
她最後的語氣助詞聽起來像輕掠的“嗎”,也有一點像近似于撒嬌的“嘛”,帶着懇求,和些許酒精淹沒過後的沙啞與哽咽。聽得白鷺洲心裏軟下來,一時間,所有的事都願意往後放一放,只覺得不論池柚的要求是什麽,起碼,先口頭答應吧,讓這一秒的池柚得到短暫的安撫。
“……好。”
池柚笑了,拉着白鷺洲向大樓走去。
走的路上池柚還順手拎了罐度數不小的啤酒,當場打開,一邊喝一邊搖搖晃晃地走。
白鷺洲看着走在前面的池柚,見她醉得走路都不穩的身形,忍不住輕聲開口勸道:“少喝一點。”
“你不管!”池柚有點兇地醉醺醺地吼。
白鷺洲:“……”
池柚吼完,用手背抹了一下濕漉漉的嘴唇,又馬上小聲地為自己的不禮貌道歉,“對不起哦。”
白鷺洲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池柚拉着白鷺洲上樓,找到一件供客人休息的房間,拽着白鷺洲讓她先進去,然後自己用身體把門關上,趴在門上,好陣子沒動彈。
時間久得白鷺洲懷疑她是不是站着睡着了。
白鷺洲正想出聲喚她一下,卻聽到了很輕的“咔噠”一聲。
是落鎖聲。
池柚仍舊趴在門上,背對着白鷺洲,悶悶地說:
“你去,床上,躺好。”
白鷺洲看了一眼身後雪白的大床,耳廓漸漸紅了。
她眨了下眼,聲音很輕:
“我有話對你說。”
池柚:“你先躺下。什麽話,躺下,再說。”
話落,池柚擡起手又灌了自己一大口啤酒,吞咽聲在安靜的房間裏很明顯。
白鷺洲沉默了一會兒。
猶豫過後,她還是走到了床邊,撩開被子一角側坐了上去。
她倚在床頭的靠枕上,單臂環住胸口。坐下時氣流從鼻腔中湧入頂了胸腔,讓她控制不住地掩住口鼻,連續悶咳了幾下。
咳嗽時,脖側的一根纖細青筋一顫一顫地浮在蒼白的皮膚上。
池柚撐着門站直了,将啤酒随手放在小桌上,踉跄着走過來。
白鷺洲看着一步步向她走近的池柚,眨眼的頻率漸漸增高,握着胳膊的手也寸寸收緊。
她今天過來本就是臨時起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但眼前已經開始有些變質的氛圍告訴她,她大概能猜到将要做什麽了。
放在平時,哪怕是明天,她情緒下去一些,她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事如此提前地發生。
怎麽可以這麽快。
不可以。
但今天就是今天,去地下室是今天,看到積木是今天,喝醉的池柚在今天。所有爆發的感情都在今天。
然後有些理智的話,忽然就,很難說出口。
池柚走到了床邊,看了白鷺洲片刻,似乎是不滿意白鷺洲此刻的姿勢,伸出手去,輕柔地捉住白鷺洲的兩側肩頭,引着她完全躺下去。
白鷺洲感覺自己的鼻腔裏有滾燙的氣息,不知道是因為心跳失序,還是在這寒涼深夜裏奔波許久,又開始低燒。
壓着白鷺洲躺平在床上之後,池柚拽過被子,給她蓋上。
騰地轉身,走了。
白鷺洲又低咳了幾聲,咳得泛紅的眼睛不禁追随着池柚,眼底生出疑惑。
這是……
池柚并沒有離開房間,而是去了衛生間。不多時,傳來了嘩嘩的龍頭水流聲。
白鷺洲的大腦反應了一陣子,才懵懵地看向自己的手。
……是她預料錯了麽?
池柚……那個青澀樣子,會嗎?
半晌,衛生間的門打開,池柚扶着牆走出來,牆面被她的手留下一道隐隐的濕痕。
她沒有上床,直接走到了白鷺洲躺下的這一側。應該是想要蹲下來,可是她醉得太厲害了,膝蓋一軟,“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白鷺洲忙坐起來,想要托池柚一把。
池柚搖搖頭,沒讓白鷺洲扶,自己搖晃着跪坐起來,胳膊撻在床沿邊,醉眼迷蒙地看着白鷺洲,說:“你躺好、躺好。”
白鷺洲擔心地瞥了眼池柚剛剛摔到的膝蓋,猶豫一瞬,扶着床緩緩躺了回去。
躺好後,白鷺洲才忽然發現,池柚的右手握着一塊濕毛巾。
池柚支起上半身,舉起了右手,小心翼翼地将濕毛巾放在白鷺洲的側臉上,輕柔地擦下去。長長的睫毛垂着,泛着水光的眼睛裏滿是心疼和委屈。
“上次,在電影院看到你生病了,那時我就,很想,這樣照顧你。”
池柚清淺地笑了笑,笑容裏沒有一點點雜質。
永遠那麽簡單、純粹的雙眼。
“你看起來病得好嚴重喔。”
那眼裏的簡單、純粹,讓白鷺洲馬上意識到,剛剛的一切,恐怕都是自己多想了。
讓她躺下,不是為了解衣服。
衛生間的水流聲,只是為了沾濕毛巾。
跪在她面前,是想委低姿态,方便将毛巾放在她的臉上。
“你把我帶到這裏,就是為了照顧我嗎?”
白鷺洲望着正低頭認真幫她擦臉的池柚,小聲地問。
“嗯。”
池柚點點頭,眼眶忽然紅了。
“我想,照顧你,想對你好,想靠近你,你生病的時候,我好想關心你。可是……”
她眼底的光在晃。
“我已經沒有資格了。”
白鷺洲感受着濕毛巾擦在臉側舒适的涼意,鼻尖一酸。
她很清楚。
這資格,是她親手從池柚那裏剝奪走的。
池柚看見了有一滴淚從那人的眼角滑下,浸入了濕毛巾中。
果然……這不是白鷺洲。
白鷺洲怎麽會哭呢。
白鷺洲想到了十幾分鐘前,池柚在吧臺前攥着她的手腕,那樣放肆又孤注一擲的神情,說着想發洩一下,狂歡一下。所有人在看到那樣的表情與話語時,都一定會想得更暧昧瘋狂許多,包括她自己。
可是池柚的越界、瘋狂,心底那壓抑已久需要噴薄而出的全部,竟然只是,想要有一個能照顧她的資格,而已。
池柚想要的越少,越單純,就讓白鷺洲的心口越疼。
這份感情太美好了,溫柔,小心,純粹。美好得叫人不敢相信,是她配擁有的。
白鷺洲顫抖着吐出一口氣,看着池柚,問:
“為什麽想照顧我?”
池柚抿着嘴巴沒說話。
白鷺洲:“你……喜歡我嗎?”
池柚晃神了一會兒。
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小得趨近于自言自語。
“喜歡,當然喜歡,我喜歡你,喜歡你好久,好久,好久了。”
白鷺洲:“那現在,還喜歡我嗎?”
對于這個現在進行時的問題,池柚遲疑了。
她并不是懷疑自己的感情,而是即便是面對假的白鷺洲,她也不敢将實話說出口。她怕,自己好不容易跨出第一階段的腳步,又會因為這一句話而退回來。
那是萬丈深淵。
不可以退回去的。
白鷺洲見池柚遲遲沒有回答,不久前那種即将要弄丢一件珍貴禮物的恐懼再一次洶湧地襲來。
這樣美好的人,美好的感情,詳細地向她完整而充分地展露過後,卻即将要被收走。
她要怎麽樣才能抓住?
白鷺洲忍着悶痛的胸口,眼睫抖動得失去了所有沉穩。
她艱難維持着最後一點自持的語氣,換了個問法,再一次輕輕地開口:
“……那你告訴我,那天你在餐廳和我說已經不喜歡我了,是騙我的,對不對?”
這一晚的池柚還不懂,有些相似的問題只要問出來第二遍,不論第一遍提問被怎樣回答、不論新一遍的口吻如何收斂,其實都包含了一種不顯山露水的隐秘态度。
——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