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047章 第 47 章
第二天的露營原本是在下午五點的時候開始返程, 但中午一點天空開始不太對勁,烏雲密布,下起了小雨。
小雨帶來的氛圍其實也很适合露營, 大家在雨中撐起棚子,吃完了午飯。
飯後雨卻逐漸變大, 眼看帳篷被風刮得搖搖欲墜, 淺灘也漲水到快要淹沒岸邊帳篷的位置, 出于安全考慮,導游決定提前返程。
大巴上,白鷺洲頭一回和醫科大衆人坐在了一起。
她還是不怎麽說話, 但也沒做別的,不走神,不看手機,靜靜地聽着她們聊天。
夏星眠和陶野主動坐了過來。夏星眠說昨天被吓得走得比較匆忙, 重新給醫科大衆人介紹了自己和陶野, 又聊起那鍋湯和池柚的鹹蛋黃土豆絲。
陶野似乎覺得池柚這小孩挺好玩兒,總是笑眯眯地逗她,還說以後回了雲州,有時間約她們再出去吃飯。
池柚就是可愛到讓陌生人也忍不住想接近, 所以靠近她, 仿佛也可以靠近更多的人際交往。
她像一面凸透鏡,透過她, 可以看見世界的繁華熱烈。
那邊有令人向往的愛情, 和附加環繞的友情。
“[愚者]小姐,怎麽一直不說話?”夏星眠主動和後排沉默的白鷺洲搭話。
白鷺洲輕聲說:“我叫白鷺洲。”
夏星眠和陶野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 “還以為你這麽高冷,不會告訴我們真名了呢。”
陶野:“等等, 姓白……白鷺洲……你認識白鵬遠先生嗎?”
白鷺洲回憶了一下這個名字,“嗯,是我一個遠房表哥。”
Advertisement
夏星眠疑惑:“白鵬遠是誰?”
陶野小聲提醒她:“你忘了,就是好久以前,你誤會我跟人家相親的那個白先生。那天你氣得吃了一個8寸的慕斯和兩個10寸的奶油蛋糕,都吃到去醫院催吐……”
我天。
夏星眠恨不得捂住陶野的嘴。
“你、你別說了!”
陶野笑着安撫地拍了拍夏星眠的手,說:“沒想到和白小姐還有這樣的緣分,那我們以後可以跟你表哥一起吃飯啊。”
白鷺洲:“不必,我和他不熟。”
陶野:“哦……那就我們,和你,還有小柚子一起吃飯。”
白鷺洲:“……”
她沒說話,算默認了。
她的态度也大概說明了,池柚在她這裏,是要比親戚更近一點的存在。
但池柚不是這麽想的。
她覺得白鷺洲應該不想要這種繁瑣的社交,拒絕和表哥一起吃是因為表哥人不在跟前,不用顧忌什麽。而她人就在跟前,所以白鷺洲沒開口明确反對,估計是顧忌着她。
于是池柚婉拒道:“不用了,陶姐姐想吃飯,還是分別和我們單獨吃吧。”
聞言,白鷺洲側目看了池柚一眼。
眉間有一閃而過的褶皺。
陶野的目光在池柚和白鷺洲兩個人之間轉了一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梁上的痣,沒多說什麽,只說:“嗯……行。”
于是她們又聊起哪家飯店好吃,适合聚餐。
所有人都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盡管旅行還剩下一天,但她們都已經開始在聊回去以後的事。道別即将來臨,剩下的時間只是用來留戀和回味的。
池柚不知道像旅行這樣能把她和白鷺洲硬捆在一起的機會什麽時候能再次到來,或許再也不會有了,可能下一次見面,只有在她喜歡上別人之後,她帶着那人去找白鷺洲吃火鍋。
然後她就有新的人要去愛了,再也不能用一點超越界限的目光看向白鷺洲。
池柚咽了咽唾液,擡起手想揉揉鼻子。
……
她的動作忽然頓住。
哪裏不太對。
她恍神了好陣子,仔仔細細地觀察着自己的手,瞳孔猛地一緊。
她的紅手繩呢?
池柚盯着空蕩蕩的手腕,不可置信地捏上去,手指在上面反複摸了幾個來回,确認不是自己的幻覺。
真的不見了。
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恐懼升了上來,遠超過手繩丢了這件事本身的恐懼。
恐懼到她還沒回過神,情緒還沒來得及爬上她的大腦神經,就有一滴涼涼的水痕從眼角滑了出來,順着臉頰流到下巴。
白鷺洲第一個發現池柚的異常,低頭從包裏找出紙巾,從後排遞過來,微皺着眉問:“怎麽了?”
池柚看着紙巾發了會兒呆,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哭。
黎青她們也發現了,停止了閑聊,紛紛看向池柚。“小柚子怎麽了?”“怎麽回事?”“為什麽哭了啊?”
白鷺洲注意到池柚在看手腕,她敏銳地察覺到那裏的空蕩。
她知道池柚一直戴着一條舊紅手繩,而且她明白那條手繩對池柚一定很重要,胳膊受傷包紗布的時候也不曾摘下。可現在那裏什麽都沒有了。
“手繩丢了?”
白鷺洲一語點破。
“在露營的地方,回去找。”
夏星眠疑惑:“什麽手繩?”
黎青有點印象,“啊,就是小柚子經常戴着的那個紅手繩。”
宋七月:“好像挺普通的一手繩吧。”
程棗棗:“确實,就一條繩子,沒有串金珠子什麽的。”
林慕橙:“那要返回去找嗎?咱們也沒其他小車,就這輛大巴,要和導游說,整車人一起回去……?”
程棗棗:“這……都已經要到別墅了,單程回去得将近三個小時,往返要六個小時啊。”
池柚顫抖着緩緩呼出一口氣,用手背擦去頰邊的濕漬。
她撐起一個笑,有點難看,嘴角還在抖。
“算了。”
黎青挑眉:“算了?”
池柚:“嗯,不麻煩大家了。”
如果手繩是丢在海灘,別墅,或是靠岸的船上,她都可以不麻煩別人,一個人回去找。可就是這麽巧,丢在了一個她最沒辦法讓大家興師動衆的地方。
而且可能不是丢在岸邊,有概率是丢在了水裏。水流一夜不止,早就不知道沖到哪裏去了。
天意吧。
她喉頭哽住了,心裏再次升起空洞的恐懼。
雨越下越大,并且看天氣預報,這場雨會持續到後天傍晚。最後一天的行程全部泡湯,所有人回到海邊別墅後哪兒都去不成,只能安分等待返程的游輪來接。
大把時間荒廢着,衆人有些百無聊賴。
池柚的失态只在大巴上展露了片刻,回去之後她表現得很正常,一點不讓人擔心的樣子。晚上她還親自去別墅廚房裏做了一頓大餐,請認識的朋友都來吃,将無聊的人們都調動起來,為她們找一些熱鬧。
吃飯的時候池柚的手機響了幾聲微信消息提醒,她低頭看了一會兒,按滅屏幕,什麽也沒說,依舊很乖巧地幫大家夾菜。
陶野和夏星眠也在受邀之列,吃到一半,陶野還去多做了幾個菜,滿足大家沒填滿的口欲。
飯後的最後一晚,她們聚集在K歌房,點了幾紮啤酒,談天說地玩鬧盡興。
醫科大的幾個人聊起畢業後的規劃,黎青說打算繼續考博,還是往醫科大本校考。程棗棗和林慕橙都準備去規培了,先試試,要是前景不好再考慮考博的事。
她們問起池柚的計劃,池柚遲疑了很久,搖頭說還不确定。
程棗棗:“你可得早點做決定啊小柚子。”
林慕橙:“就是,咱們畢業早,三月份就要畢業了,你扒着指頭算算,還有多少天供你糾結呢?”
黎青:“想走規培的話找我,我認識很多醫院。”
池柚想起池秋婉給她做好的安排,嘴唇動了動,還是沒将可能要出國的事說出口。
“沒事,我再想想。”
白鷺洲也在包廂裏,一個人坐在喧鬧的角落,雙臂交叉抱着,不唱歌,也不插話。她知道自己酒量小,面前的酒杯也不曾碰過。只在池柚開口的時候側過一點臉,在充斥滿房的歌聲裏,仔細辨別其中幾個被嘈雜聲模糊的字眼。
舍友們仗着池柚單純好騙,一直哄她喝酒,看她臉紅紅的樣子就笑,說你可別覺得姐姐們缺德啊這是在畢業前幫你訓練一下酒量呢,以後出社會好混。池柚聽話地點頭,接過一杯又一杯捧着喝下。
她喝了不少酒,喝到後面不太行了,實在撐不住,便提前回了房間睡覺。
池柚走後,沒過多久,大家也就散了。
為了不那麽明顯,白鷺洲沒有跟着池柚一起走,而是等所有人散場的時候才離開。她回到房間時,池柚已經洗漱完睡了過去。
白鷺洲本來想趁只有她和池柚兩個人的時候,問問池柚,要不要明天在游輪來之前,她自己出錢租一輛私車,帶池柚回到山裏去找找那條手繩。
可是聚衆的熱鬧分裂開了她們的交流,酒精又隔斷了最後的溝通機會。
一夜沉睡。
頭一天都喝了酒,第二天大家都醒得很遲,等都洗漱好收拾完行李出來,剛好趕上返程的游輪抵達港灣。
這次游輪沒有在海上徘徊,直線奔向目的地海岸。
三個小時靠岸,又上大巴。
四個小時後,大巴到達初始地雲州。
一路上奔波勞累,轉程幾次,大家都困頓着,基本是睡了一路,沒有精神再聊天嬉鬧。
在大巴站,導游叫醒睡着的人們,誠懇地向大家致歉,說天氣原因導致游玩項目體驗不完整,會退回部分資費。又熱情地同每個人道別,還準備了傘,好讓來時沒帶傘的人能在這場大暴雨中安然回家。
旅程至此,全部結束。
下了車,站在大巴門前,才從睡夢中醒來的池柚撐起傘,睜着厚重的眼皮,感受到傘面上砸下來的大雨重量,再一次呼吸到雲州的空氣,閉了閉眼。
現實的味道,又随着氧氣重新充填入她的大腦。
“該醒了,小姑娘。”
下車的導游經過池柚身邊時,打趣道。
該醒了。
這三個字落入池柚的耳畔,像一片大雨穿透了傘面,落在了她迷蒙的心海上。
她再次睜開眼,清明地看向這片熟悉的土地。
熟悉代表着現實。而現實在這一秒提醒着她:真正分別的時刻,就在眼前。
海島上,她再怎麽不願面對的恐懼,在踏上雲州的土地時,終究還是洪水一樣湧到了她的面前。
其實,恐懼出現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那是什麽。
預兆。
她自欺欺人的想要等待的那一個具象的預兆,來了。
池柚緩緩地嘆出一口氣,看向自己空空的手腕。
紅手繩丢了。白鷺洲給她的生命裏留下的最穩定、最隐秘的禮物,沒有了。
這個預兆,足夠具體,也足夠掰過她的頭,讓她直面真實。
其實還有一個預兆,她本不想提的。
昨晚,她又悄悄地打開了白鷺洲微博。那個頭像一片空白,粉絲數為0,ID是簡單的兩個字“鷺洲”和幾條下劃線的微博。
仔仔細細翻過去,更多一次地去确定,白鷺洲這三年來,真的再也沒有發過【好累】這樣的嘆息。
不管是因為白鷺洲已經過了需要極致努力的時期,還是因為如今有了更多的人願意看向她、選擇她,又或是自己這三年的追逐真的起了那麽一點點的作用。不管怎樣,這樣的結局都向池柚昭示着: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可以結課了。
她的第一階段,真的應該過去了。
當她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時,她才發現預兆很多,什麽都可以成為預兆。
比如手機裏母親發來的出國安排。
比如昨晚柴以曼主動發來了好友申請,附言說“你好”。
池柚看着此刻站在大雨裏的白鷺洲,看她撐着傘立在路邊,握着手機正打電話的樣子,告訴自己,再多看十三秒就好。
十三秒之後,結束這十三年。
白鷺洲擡頭看了看天氣,和電話裏的人小聲說:“二姐,麻煩你了。”
二姐:“你自己打車回來不行嗎?”
白鷺洲:“就幫我把我的車開過來吧,我這有一個……嗯,幾個朋友,雨下這麽大,車不好打,我送送她們。”
二姐:“你不是一直都懶得開車嗎,說什麽踩剎車的時候腳疼。唉好吧好吧,不過我可告訴你,我的時間那可是按秒收費的。”
白鷺洲:“回去請你吃飯。”
二姐:“我缺你一頓飯啊?最近應酬多死了,吃得我胖了好幾斤,你還是換個……”
白鷺洲正聽着手機裏二姐的唠叨,忽然聽見池柚在她身後很輕地喚了她一聲:
“老師。”
白鷺洲擡起頭,看向池柚,捂住手機聽筒:
“嗯?”
池柚抿了抿下唇,望着她,說:
“再見。”
白鷺洲腦子裏還在想着一會兒要開車送池柚回去的事,正想說你等一下。
可嘴唇才打開一個細微的弧度,卻猛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一句放在所有普通人身上都顯得平平無奇的“再見”,從池柚口中說出,她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她的血液從指尖處開始發涼,握住聽筒的手動了一下,二姐的聲音不清晰地漏出來,混在大雨裏,和周圍大巴的鳴笛聲一起擠入她的聽覺中。
她似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一瞬間,以為是嘈雜環境裏的不真實的錯覺。
“你……和我說什麽?”
白鷺洲輕皺着眉,小心翼翼地确認。
池柚輕柔地彎起唇角,對她耐心而鄭重地重複了一遍: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