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043章 第 43 章
“嗯, 咳。”
黎青很自然地抵住鼻尖,清咳一聲。
池柚回過神來。
黎青繼續搖大蒲扇,悠悠說道:
“小柚子啊, 我是不是提醒過你,不要在看着活人的時候, 做出握解剖刀的手勢。”
“什……什麽?”
夏星眠愣了一下, 舀湯的動作停了, 不明所以地擡頭看黎青。
什麽意思啊這是?什麽活人?什麽解剖刀?
“我沒有!”
池柚忙否認。
她确實沒有握解剖刀,她就是普通握牛肉的姿勢,雖說是有那麽一點點像。
但她不可能的, 因為盡管夏星眠的手很好看,很适合解剖一下的樣子,可那雙手和白鷺洲的很像,尤其是右手, 手背的兩條血管走向幾乎一模一樣。
她陰暗的那一面告訴她, 她可以剖殺世上所有的一切。但她的陰暗面與光明面同時告訴她,她一定希望,白鷺洲的身體是完整而生機勃勃的。
不過有一點,池柚不能否認。
夏星眠的手和白鷺洲的手有一處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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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白鷺洲不會允許她做出格的事, 夏星眠就不一定了。
夏星眠感覺到了池柚盯她手的目光, 很難解釋那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她恍惚了, 她總覺得池柚好像是在看……
一個……戀人……?
池柚的異常, 如果作為陌生人的夏星眠都能察覺到,那麽她身邊的白鷺洲沒理由察覺不到。
但白鷺洲什麽也沒說。
只是蹙眉的幅度又加深了一點。
“我先走了。”
夏星眠放下湯勺, 都忘了叮囑她們喝完以後把鍋還回去,匆匆用紙巾擦了擦手, 簡單道別後就轉身走了。
走的時候手無處安放地舉了兩下,匆匆塞進了衣服口袋裏。
池柚戀戀不舍地目送夏星眠離開,直到看不清人了眼睛才垂下來。
她又拿起一只土豆,心不在焉地洗。
黎青和宋七月坐在桌邊喝湯,喝得贊不絕口。宋七月多喝了兩碗,很快就将砂鍋倒空了,她一邊叫嚷着讓池柚也學學這個手藝,一邊把砂鍋扣過來懸在碗上,滴下最後兩滴。
“宋姐姐,喝完了?”
池柚眼睛一亮。
“那我去還鍋吧,順便問問那位陶姐姐是怎麽做的。”
宋七月樂了:“行啊。”
黎青也不阻攔,“去吧,早去早回。”
自從那天奢侈品店的談話之後,黎青真的再也沒有做過任何撮合白鷺洲和池柚的事了。不撮合,也就意味着不會再顧着白鷺洲的想法,不會幹涉池柚的動線。
一切順其自然。
不但順其自然,她還無所顧慮地調笑兩句:
“絕對是沖着人家的手去的。”
宋七月挑起眉毛,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似的,“小柚子怎麽會對女人的手這麽感興趣啊?難道她是……”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0?”
“诶你可別瞎說,人家小孩還沒開竅呢,什麽1不1,0不0的。”黎青笑道。
宋七月:“是哦,看她那個嫩生生的樣兒,我都想象不來她跟那種事沾邊。”
黎青又笑了幾聲,說:“她就是單純喜歡漂亮的人體器官而已,漂亮就行,那器官長誰身上、拿來幹什麽,對她來說都無所謂的。”
都無所謂。
這幾個字落下,白鷺洲串牛肉的動作一滞。
.
池柚端着砂鍋找到了夏星眠和陶野的帳篷。
她們已經将外置頂棚支起來了,棚下有一套很齊全的烹饪設備,除了烤肉架,鍋碗瓢盆卡式爐樣樣俱全,比池柚那邊要豐富多了。
夏星眠正坐在旁邊喝水,陶野正煮着一鍋什麽東西,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見池柚來了,陶野直起腰,彎着眼睛笑了。
“[倒吊人]小姐,你怎麽過來了?”
喝着水的夏星眠嗆了一口。
“陶姐姐好,我來還鍋。”
池柚單手抱住砂鍋,從裏面又取了兩顆土豆舉起來。
“順便還禮。”
倆幹土豆,還禮。
嗯……
陶野好脾氣地笑得更深,接過來,“謝謝你啊,有心了。”
池柚解釋:“我是想還一道菜的,不過我們那邊只有烤架,如果方便的話,我能不能用一下你們的炊具?我……我想做一些,給你們吃,也帶回去一點。”
陶野點頭:“當然可以。”
池柚又道了幾聲謝,走到閑置的卡式爐邊,開始準備食材。
她手法熟稔地将土豆去皮,切均勻的細絲,過水瀝幹。然後變魔術似的從鍋裏掏出幾個鹹鴨蛋,挖出蛋黃碾成沙,起鍋燒油,火候掌控得大小自如。
熱油,加配料,加土豆絲,放蛋黃沙。
不消幾刻,便做成了一道不費工序但精致噴香的鹹蛋黃土豆絲。
風一吹,濃濃的香味飄得周圍所有人都側目。
陶野過來嘗了一口。
池柚炒制的手法非常好,每一根土豆絲上都裹住了綿密的蛋黃沙,土豆從下鍋到盛出的時間剛好,嚼下去外沙裏脆。土豆絲厚一分便不入味,薄一分便損口感,是能實打實吃出來的老道功夫。
“你……* 年紀不大,廚藝這麽好?”
陶野有些驚訝。
池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盛出兩份來,一份打包好準備帶回去。另一份直接裝盤,擺到了夏星眠面前,請她們先吃。
她也不走,就坐在那倆人對面,乖乖的,等着她們吃完。
她做得太好吃了,夏星眠原本有點拘謹,吃到後面也完全放開,顧不上還要留肚子吃別的,一筷接着一筷,和陶野一起慢慢全吃光了。
看她們吃完,池柚坐起來了一點,眨了眨眼。
“剛剛夏姐姐說,想和我交朋友。”
“啊?”
夏星眠愣了一下,飛速看了眼陶野。
“呃……是。”
池柚:“那……作為朋友,我可不可以……”
吃人的嘴短。
夏星眠硬着頭皮:
“你說。”
池柚又坐得直了一點,真誠地看着夏星眠。
“我,想對你的手,做一點出格的事。”
夏星眠:?
陶野:……?
陶野意欲不明地笑了一聲,抱起胳膊靠進椅子裏,耐人尋味地問夏星眠:“你的手對人家幹什麽了?”
夏星眠急了,“我、我什麽都沒幹啊。”
陶野臉上也沒生氣的表情,就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夏星眠:“不是,姐姐,我真的沒……”
池柚忙說:“別誤會別誤會,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給夏姐姐的手拍張照。”
她有點抱歉,因為她沒講清楚。
她想做的“出格的事”,其實就是拍一張照,而已。
夏星眠疑惑地皺了下眉。
“就……這樣?為什麽?”
池柚咬了咬嘴唇,低下頭。
“因為,你的手,會讓我想起我喜歡的人的手。”
哦……
替身文學。
還不是整個人替,就光手替。
陶野笑得肩膀微顫,叫夏星眠把手放在桌上擺了一百八十個姿勢,供給池柚拍攝。夏星眠嘆氣,無奈地配合着擺弄。
池柚也沒有很過分,把握着分寸,最後就挑了一張最像白鷺洲的留下,其他都删掉了。
拍照的時候她們也聊天,聊得更熟悉了一些,互加了聯系方式。陶野還把湯的煲法整理出來發給了池柚,和池柚交流了許多烹饪方面的事。
看天色不早了,估摸那邊白鷺洲已經烤好了晚餐,池柚便帶着土豆絲道別了。
回到自己的營地,果然看到大家已經在桌邊圍坐好。
白鷺洲正端上最後一盤烤餃子,神情依舊是淡淡的,平靜無波。
“你也去太久了小柚子。”
宋七月用筷子敲碗,奸笑。
“不會是看上人家小姐姐了吧?”
黎青噗嗤一笑。
宋七月:“你是不是還沒來得及學人倫道德啊?我可提醒你啊,人家有對象的,你可不能惦記。”
池柚認真地說:“我沒有。”
宋七月:“那你去幹什麽了?如實說。”
池柚擺出鹹蛋黃土豆絲,“做菜。”
“少來,我看到你帶過去的土豆數量了,跟你帶回來的這菜量完全不符啊。你鐵定是巴巴地跑去給人做飯吃了,咱也就是蹭人家的光,嘗點兒邊角料……”
宋七月不客氣地夾了一筷土豆絲塞進嘴裏。
“靠,這邊角料真好吃。”
池柚想給白鷺洲夾一點,剛提起筷子,又想起什麽,馬上改用公筷,夾了一些到白鷺洲碗裏。
“老師,您嘗嘗。”
白鷺洲慢吞吞地吃了一點,沒說話。
池柚輕聲細語地說:“咱們這邊只有烤架嘛,做不了別的菜。這道菜是我去年才向大師傅學的,媽媽很喜歡,我看今天有土豆和鹹鴨蛋,就想也做給您嘗一下。夏姐姐那邊除了砂鍋還有其他廚具,很方便呢。”
白鷺洲:“嗯。”
池柚:“那……好吃嗎?”
白鷺洲:“嗯。”
宋七月銳評:“她被空氣毒啞了,別理她。”
池柚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咬了下唇角,繼續用公筷給白鷺洲夾了點菜。
吃過晚飯後,眼見天色已經有點黑了,有些還沒搭完帳篷的趕緊繼續搭帳篷,醫科大的幾個人幫忙收拾洗滌完碗筷後,跑到淡水河灘邊踩水玩。
晚飯白鷺洲吃得很少,自己沒伸過幾次筷子,池柚夾給她的菜也沒吃完。
她将釣魚椅搬到河灘邊,靜靜地坐着,握着手機,但不玩,只注視着遠處踩水的人們發呆。
池柚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搬來小凳子,坐到了離白鷺洲一米遠的側邊。
她看出來白鷺洲心情不好,但她不知道為什麽,也不敢貿然去問,只好又當起小尾巴,綴在對方可有可無的地方。
沉默。
除了遠方旁人的嬉鬧聲,流水的潺潺聲,山野間的蟲鳴聲,一片寂靜,沒人說話。
天邊的月亮出現了。
今天一定是個農歷的中旬,月亮很圓,沒有一點缺口,邊緣清晰而銳利,冷冷淡淡地挂在離雲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它看起來離地面很近,近得似乎觸手可及。讓人感覺這顆月亮終于不再是高遠的星球,而是一只正閉眼垂首、等待旅人撫摸的白鳳凰。
滿空星辰深淺交錯,明亮璀璨,恍若千萬架飛機懸停在空中,向有幸見到它們的人們閃爍着十萬裏高空外的信號燈。
神秘而無聲的電碼灑下來,它也在等待。
等待被破譯的那一瞬。
夜空過于美麗的時候,風景也變成了一種蘊藏了千千萬萬段寄思的文明。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那盤土豆絲的生熟程度,從準備食材開始到做成,最多只需要二十分鐘。你的智商和手下功夫,只需要十四分鐘。”
白鷺洲忽然開口。
她沒有繼續說,但池柚大概猜到了她的後半句。
——但你去了将近一個小時。
很奇怪,這近乎是一個質問。但白鷺洲平淡的語氣裏,又隐藏着難以察覺的遲疑怯氣,仿佛只是陳述,并不奢求能得到一個回答。
她問得太輕了,也淡過了頭,于是,所有的冷靜看起來都更像是一層似有若無的僞裝。
尤其是那雙微微顫抖的睫毛。
池柚看着它們,折翼病蝶一樣震顫觳觫着,莫名地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個端午節,站在白柳齋大門口拄着拐杖的,孤零零的白鷺洲。
她像是有一件藏起來的珍貴的禮物,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很小很小的禮物,要弄丢了。
可她習慣性地忍着。
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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