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041章 第 41 章
白鷺洲的腹痛一直延續到了海釣的時候。
這次出海去海釣坐的是游艇。游艇比較小, 上下二層,吃水線很淺,海浪一晃就搖擺不停。停在海灣的時候, 甚至需要和其他重一些的船綁在一起才能穩定一點。
海釣的時候又需要圍繞一片海域打轉,各種轉圈。一個旅行團裏有四分之三的人都嚴重暈船, 在游艇上恨不得圍在一起抱着垃圾桶吐。
于是白鷺洲的腹痛升級成了暈船+腹痛。
“我靠你沒事吧白老師。”
宋七月吓得都不敢亂叫表甥孫女了, 抓着一瓶礦泉水貓在旁邊, 盯着白鷺洲那張慘白慘白的臉。
宋七月一湊過來,黎青就也湊了過來。黎青湊過來,程棗棗和林慕橙也湊了過來。池柚當然缺不了席, 最早就蹲在白鷺洲旁邊了。
說來也真是神奇了,大部分人都暈船,但她們這一行人裏面所有人都不暈,就白鷺洲一個人暈。
“咳……我沒事。”
白鷺洲有點受不了被這麽烏泱泱一群人圍着的感覺, 捂着肚子別過頭。
“你們玩你們的, 不用管我。”
“白教授害羞什麽,好歹我們也是吃過一頓飯逛過一次奢侈品店的交情了。”
黎青翹着二郎腿坐在旁邊,目光專注地閱讀手裏暈車藥的說明書。
“暈車暈船一個原理,吃這個沒問題。我看啊, 一次一粒……”
池柚擰開了一瓶冰水, 遞到白鷺洲的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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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您喝一點這個, 這個我從船艙冰箱裏拿出來放了一陣子了, 不會冰到胃,喝一點會舒服一些。”
林慕橙:“喝點吧白教授。”
程棗棗:“就是啊, 看着好讓人擔心啊。”
“……”
白鷺洲閉着眼緊了緊牙,額角有隐隐的青筋。
“真不用管我。”再次強調。
宋七月指指點點:“你這話說的, 我們能真不管你嗎?這不是陷我們于不仁不義的境地嗎?回頭你橫着回去,我怎麽和你奶奶交代呢?”
黎青恰是時候地補充:“而且明天和後天還有森林露營行程。”
宋七月:“對!還有行程呢,你不能今天不好好吃藥,拖到明天後天還不好,你能一個人待在房間裏嗎?我們會留你一個病人不管嗎?那豈不是大家都去不成了。尤其是小柚子,我們喪點良心撒手也就撒手了,她能抛下你嗎?你這不是害小柚子也玩不好嗎?”
白鷺洲被吵得頭疼。
她嘆了口氣。
“我沒說不吃藥。”
宋七月:“那給。”
暈車藥和胃痛藥一起遞上去。
盯着白鷺洲吃了藥,大家也就放心地散去了。
該海釣的海釣,該在附近浮潛的浮潛。也有坐摩托皮艇的,還有玩游艇水滑梯的。
黎青和宋七月去浮潛了。從游艇二層的欄杆這裏,可以清晰地看見她們漂浮在海上的背,小小的,像在教學樓二層看樓底下草叢裏的趴着的貓。
白鷺洲盯着海面看了一會兒,低聲問:
“你還不走?”
就剩池柚了。
池柚擰上冰水的瓶蓋,從蹲在地上的姿勢站起來,坐到離白鷺洲一米遠的座位上。
“嗯,不走。”
清淺的三個字,不像是回答,更像是承諾。
白鷺洲想開口說些什麽。
池柚搶先一步說:“您不喜歡聒噪,我不說話就是了。”
白鷺洲:“……不是這個原因。”
池柚:“那是我離您太近了,我再遠一點。”
她乖乖地又往遠地坐了一大截。
白鷺洲輕不可聞地又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浮潛的宋七月忽然掙出水面,一臉吃驚,手忙腳亂的,要不是套着救生衣她好懸得嗆幾口水。
黎青也出了水,笑着攬住宋七月,說沒事沒事。
池柚趴在欄杆上好奇地問:
“怎麽了?”
黎青說:“下面很深的地方有一坨長條形的黑乎乎的東西,看着好像屍體。”
又說:“但應該不是,只是像。”
“屍體?”
池柚眼裏亮了起來。
她探出去半個腦袋,望向黎青那邊。
黎青問:“要不要來看看?”
池柚正想點頭,但忽然一頓,想起白鷺洲。
“算了。”
她摸了摸胳膊上的紗布。
“反正……我傷口也沒好。”
白鷺洲看了池柚一眼。
池柚在回答時沒有直接說是因為傷口還沒好,而是給句子裏加了“反正”和“也”這樣的副詞,那就說明還有一個理由排在了這個理由之前。
白鷺洲當然知道池柚的心思。
“你去吧,不下水,在船邊,戴着潛水鏡把臉探到水裏看看。”
白鷺洲說。
“不,不去。”
池柚固執地搖搖頭,又開始像個程序設定的NPC似的,定死在這兒了。
白鷺洲捂着腹部強撐着坐起來,忍下胸口處傳來的翻江倒海的惡心感,說:“那我和你一起到船邊去。”
池柚有點緊張,幾乎要站起來,“您不是不舒服嗎,別亂動。”
白鷺洲:“剛剛吃了藥,已經好很多了。”
池柚:“真的?”
白鷺洲:“嗯。”
黎青說得對,池柚真的很好騙,甚至不需要多去想什麽多加掩飾的謊,尤其是對于白鷺洲來說。
她真的說什麽,池柚就信什麽。
“好。”
池柚見白鷺洲的狀态看起來确實好了不少,想着能走動的話走一走也會更舒服一點,于是甜甜地笑了,在旁邊的裝備筐裏找了一副潛水鏡。
兩個人從游艇二層下去,到船尾有鐵欄梯子的位置,黎青遠遠地指了一個方向,池柚戴上潛水鏡,趴在船板上,将臉埋進海裏。
白鷺洲站在一旁,靠在船艙壁上,松開了一直咬着的嘴唇,蒼白的下唇很久都沒泛出血色來。
她緩緩地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正常一點。可手還是忍不住按在了肚子上,忍這一輪抽痛時,只有眉頭輕皺了兩次。
她突然想起了二姐。
二姐是最知道她生病時有多不喜歡動彈的。她一般小病能忍就忍,能躺床上的都是不太能忍的了,所以躺上去就不願輕易下來。
二姐不知道,就只以為她在犯懶,不過也願意常來給她遞遞水和毛巾。每次水遞過來,就說洲洲你也太懶了,懶得起來吃飯就算了,我看網上說排洩欲是可以排在饑餓感前面的啊,你怎麽連上廁所都頻率這麽低。
因為真的很難受啊。
白鷺洲在心裏默默嘆着氣。
二姐最喜歡吐槽她了,吐槽她的旗袍封建糟粕,吐槽她的性格像個老木頭。
要是二姐現在在這裏,一定會狠狠吐槽:你這麽懶的人,突破千難萬險爬起來支楞在這裏,就陪着一小屁孩看她把腦袋紮在海裏面欣賞“屍體”啊??
可能不僅是罕見的問題了。
這畫面,多少也有點詭異了說實話。
白鷺洲噙起淡淡的笑,嘴角還勾連着前一秒的疼痛弧度。
好像和池柚牽扯上的事,都還蠻有意思的。
過了一會兒,池柚觀賞完畢,水淋淋地從海裏擡起了頭,摘下潛水鏡,第一句話是:“不是真的死屍。”
第二句話是:“但确實很像哎。”
“看完了?”
白鷺洲仍靠在船艙壁上,聲音很輕,也不敢放重,怕暴露出身體的不适。
“要不要再看一會兒?”
池柚遲疑了一下,睫毛低低地扇動。
半晌,她有點擔心地小聲問:
“我再多看會兒的話,是不是很像變态啊?”
“沒關系,這裏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其他人都在玩,不會注意到你。”
白鷺洲頓了頓。
“而且你不是變态。”
不論再多看多久。
“好,那我就再看看。”
池柚有點開心,擦去臉上的海水,又戴上了潛水鏡,重新把頭埋進了海面。
白鷺洲的手重新按回了腹部,用擠壓的方式緩解片刻。
她擡頭向遠處看,看到黎青和宋七月已經游遠了,嬉笑打鬧着。甲班上垂釣的人三兩擠在一起,戴着大墨鏡,用手遮刺眼的陽光。
玩摩托艇的人像一把刺刀,劃開了平靜的蔚藍大海。
刺刀刺得近了,甲板上釣魚的人用手合成小喇叭喊,讓他們遠一點,魚都吓跑了。
科教頻道上播過,有一種魚是可以用嘴來呼吸氧氣的。它們會浮到水面上,魚嘴暴露在空氣中,一張一合。
池柚像是長反了的這種魚。
她的身體在廣闊陸地上,幹爽爽地趴在陽光裏,頭卻探入大海,找尋她的呼吸。
如果池柚胳膊沒受傷的話,她其實也可以下到水裏去,讓教練陪着深潛過去,仔細看看她感興趣的那個東西。
白鷺洲又想起,她還沒有問過池柚的胳膊是為什麽受傷的。
不過,池柚也沒有打算主動解釋。
可能是不想讓她擔心。
又或者……沒必要吧。
白鷺洲正在走神時,水面忽然傳來一陣破水而起的動靜。
池柚單手摘下潛水鏡,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水,另一只手攥得緊緊的,滿臉興奮地爬起來對白鷺洲說:“老師,我抓到了一個海螺!”
白鷺洲眨了眨眼,“嗯?”
池柚站起來,沒纏紗布的濕漉漉的手遞向白鷺洲,“粉色的,空的,特別好看,送給您。”
白鷺洲的大腦裏還沒細想過任何妥不妥當時,手就伸了出去,攤開手掌。
等待這只粉色的,空的,特別好看的海螺。
池柚的手懸在她的掌心上方,手背一松,就有一個沉甸甸的小東西落了上來。
小小的海螺,很精致的樣子,陽光下粉色的表殼隐隐反射着貝類的彩光。一圈一圈的螺紋盤得緊密漂亮,螺身上有一些凸起的刺,像蝸牛的觸角,還像鹦鹉頭頂的羽毛。
很厚實,握在手裏的手感又潤又沉,很舒服。
白鷺洲的眉眼很小幅度地彎了。她合攏五指,捏住那只粉海螺,問:
“海浪卷過來的嗎?”
池柚剛想點頭,可在點頭前,目光先一步停駐了在對面的白鷺洲身上。
看她半靠在船艙外壁,蒼白病弱的一副身軀裝在略寬松的昂貴白襯衫裏,柔軟光滑的黑色長發雲一樣徜徉在海風中,清冷而美麗。
又看她雙腿交叉松散地站着,一側的腿微微曲起,沒有承擔重量,雪白的腳踝上橫着雅黑色的細系帶,蓋住了肽板手術的淺淺疤痕。
池柚的嘴唇阖上抿了一瞬。
随後池柚的眼睛裏與聲音裏盛起了一抹陸地上的陽光,和一片海洋裏的夢。
“是小美人魚送給我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