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松解-4
第94章 松解-4
迦涅登上奧西尼家的馬車, 阿洛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車廂裏。他見到她就問:“怎麽拖了那麽久?議事會要拽你去問話?”
“我們為什麽會懷疑到希爾維身上,這方面烏裏打點過了,議事會應該不會多過問。我剛剛和他多說了幾句了解情況,”迦涅從頭到腳掃視了他兩眼, “話說回來, 你不是應該在醫院嗎?”
“一點皮肉傷, 沒必要上醫院。”
迦涅無奈地扁嘴:“那麽等會兒讓我檢查一下。”
阿洛笑眯眯的,扯了扯用魔法清理過的襯衣領口:“随你怎麽檢查, 檢查到你高興。”
她瞪他一眼, 沒接茬:“艾爾瑪和芬恩他們呢?你不和他們敘舊聚一聚?”
“艾爾瑪在聖克萊芒絲醫院, 芬恩跟過去了。我可不至于那麽沒眼色, 現在他們兩個需要獨處。”
迦涅在阿洛對面坐下,愣了愣:“你是說……”
阿洛聳肩,沒興趣多議論夥伴的八卦,只幽幽地盯着她:“而且,我們也需要獨處。你覺得呢?”
外面藍紫色的夜已經浸沒街道,車廂裏卻仿佛還殘留了一絲白晝的暑氣,讓掌心後背潮濕, 唇舌幹燥。
“你真的要繼續坐在那裏?”阿洛雙眸委屈地閃了閃, 伸手要拉她, 一邊拖長聲調,“見鬼的……我們都幾天沒見了?”
迦涅聞言恍惚了一下。
并不是因為對方的話語。她只是單純看走神了。
阿洛的眼睛一直那麽綠麽?
——腦子裏只剩下這樣簡單到傻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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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全心全意凝視她的這雙綠眼睛晃了一下神, 迦涅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離開了原本的位置, 側身坐阿洛的膝上。
青年的單手掌心貼在她後腰, 像是防止她失去平衡摔下去,卻又時不時意味深長地繞到身側, 隔着松弛堆疊的織物找到輪廓,徐緩地順着曲線摩挲。
迦涅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身體,阿洛幹脆朝她低下來。
“等,喂……還有正事沒說完。”她把青年毛茸茸的黑色腦袋往車窗的方向摁。
“你說,我在聽。”阿洛口頭上十分配合,吐息卻和輕柔的吻一同細細落在她指尖,擺明了要搗亂分散她的注意力。
“別動。”迦涅單手掐住他的下巴,一副要把他按在車窗上的樣子。
阿洛真的不動了,直勾勾地、帶了點笑意地迎上她的視線,瞳仁裏映出她的影子。
迦涅原本只是想讓他暫時消停。但在她鉗制住他的瞬間,某種奇妙的緊張感在他們之間拉緊、繃到極致,宛如一線勉強維持水平的秤杆。
最小的一點點變動就足夠讓它翻覆。
迦涅向下俯就了些微,真的只有一丁點。或許是想要看清楚自己在阿洛眼睛裏的倒影,也可能是目光被青年微動的喉結吸引……
總之,危險的平衡打破了。
說不清是誰先動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上一秒迦涅還在低頭尋找阿洛的嘴唇,下一刻就已經方向颠倒,她身後是車窗,身前是阿洛。
親吻沒有停過,後腦背脊傳來窗玻璃堅硬的涼意,鮮明又引人顫栗。但這觸感很快被馬車軟和的坐墊承托後背的感覺取代。
青年的影子緊追着落下,将她兜頭籠罩。
離得近,迦涅看得愈發清楚了,阿洛發亮的綠眼睛與往常不同了。因為他的眼神,落在頸側血管附近的吻忽然就有了一種別樣的危險意味。
好像他随時會忍不住讓牙齒陷進她的皮膚,以這種方式切實地進入她的血肉,成為她的一部分。
迦涅反扯住阿洛的領巾,勒住他的脖子。
阿洛抽了口氣,卻沒有乖乖停下。
今天為了表達鄭重态度,他穿得比平時正式,不僅乖乖戴了領巾,還在上面別了個寶石鑲嵌的領針。
寶石與金屬特有的涼意滑過脖頸,卻不巧勾住了她袍子領口的織帶,別針與細帶糾糾纏纏,順滑的領巾就勢從領針中逃脫。
阿洛輕聲笑,把這個扯掉的裝飾品塞進她的左手,鼻尖沿着領口織帶蹭了蹭。
“好好拿着。”他附耳對她說。
聽語氣,不僅僅在談論她緊握着寶石領針的左手。
“停!”迦涅驀地兩手都松開了,她撐起上半身,揪着領口清清嗓子,“我之後還要經常坐這輛馬車進出。”
阿洛差點沒聽進去。他盯着她看了漫長的好幾下眨眼,好像終于理解了她的話。
“你在折磨我嗎?”他氣息尚有些不穩,咬牙切齒。
“總之不行。”
迦涅堅定地挪到了對側車窗下:“還是先說正事。”
阿洛閉了閉眼:“什麽?”
“你是怎麽知道希爾維有問題的?還有那封信,你掐準了時間,知道她會在那時候發難?”
他刷地啓眸,瞪了她一眼,還有些潮氣的綠眼睛近乎哀怨,臉上大寫着‘你還真的談正事?!’
“你聽到我的問題了。”
阿洛深吸一口氣。
“好……正事。還記得進甘泉鎮的時候用來把你我綁在一起的那根繩子嗎?”
這麽說着,他伸臂拉過她的手,不容反抗地用虎口圈住了迦涅的手腕。他倒是沒有得寸進尺,只是用指腹在她掌心寫寫畫畫。
“那條繩子在你眼裏大概很沒用,但它本可以抵禦魔導師層級的隔絕和破壞。偏偏那時候它失效了。我怎麽想都覺得那很蹊跷,只憑伊蓮的實力,不太可能施展那種大魔法。
“那麽就是有人幫伊蓮準備好了隔絕甘泉鎮的魔法陣。而艾爾瑪恰好是在去甘泉鎮調查不久後失蹤的,她很可能在那裏發現了真正關鍵的線索。然後我突然想到,如果綁架艾爾瑪的是她的祖母呢?許多事就很好解釋了。剩下就是試探了。
“至于報信。我提前準備好了十封寫給自己的信,請多米在我進入這座宅邸之後,每隔十五分鐘就嘗試投遞到我手裏。如果十封信都投遞失敗了,那麽多米就要立刻把第十一封信送出去示警。”
阿洛說到這裏,感嘆地搖搖頭:“妖精可不以好脾氣著稱,但那麽麻煩的任務多米都完美完成了。之後我要好好感謝它。”
“嗯,多米的信來得正是時候。”迦涅簡單講述了她和烏裏意識到希爾維是幕後之人的過程。
“由此可見,太容易潛入的監獄大半有問題……我的直覺沒錯。”
迦涅白他一眼:“我可沒原諒你瞞着我直接上門試探希爾維。”
阿洛作勢又要湊過來親她:“好好好,是我不對,嗯?”
她瞥了一眼窗外,離奧西尼宅邸已經不遠了,她堅決地把他的臉推開:“艾爾瑪辨認出了在甘泉鎮施法的可能是祖母,與希爾維對峙反而被囚禁。這我清楚了,但還有一個疑點。希爾維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
阿洛神色終于嚴肅了一些:“希爾維的出身其實算不上顯赫,家族傳承歷史也不悠久。她走到今天幾乎全靠自己的努力,所以她能夠理解許多出身平平的法師是什麽感受。
“她不滿大家族和學府把持魔法知識,相信魔法明明可以為更多人所用,給更多人帶來好處。這點我也同意。”
迦涅點了點頭:“我知道。”
“她的想法我多少可以理解,只有徹底摧毀現在的秩序,才能真正帶來變革……我有時也會這麽想,”阿洛沉默了片刻,“但她為了達成目标願意造成的巨大犧牲,我接受不了。
“但仔細想想,她接觸的漂流物和異界之門估計不比我少,她身上的傳承或許已經有了異變,巨人的殘魂讓她變得更加沖動粗暴。誰知道呢?”
他仰頭啞聲笑了笑:“也可能只是我見識得還不夠多,還沒有她那麽絕望。”
在車廂裏的氣氛徹底沉悶下去之前,迦涅清聲應道:“幽隐教會和賢者塔都會訊問她,到弄清楚真相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現在能夠肯定的是,希爾維與她、與奧西尼家都沒有直接的恩怨,如果要追究責任或是怨恨,她最後還是要回到艾澤身上。而希爾維于她,更像是需要清理掉的最後一個線頭。
但對阿洛來說,希爾維有更多意義。
“你難過嗎?”迦涅輕聲問。
阿洛側首看着夏夜景物倒退,側顏染上窗外有些陰郁的冷藍。半晌他才說:“說不上,就是有一些失望,可能還有一點茫然。”
希爾維缺陣之後,革新派內部、還有千塔城的局勢都必然發生改變。
迦涅主動靠過去,将腦袋擱到阿洛肩頭:“總之,謎團解決,那位女士給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至少,今晚我們可以慶祝一下。”
“你在邀請我今晚在你家過夜,我可以這麽理解嗎?”阿洛臉上終于恢複了一些笑意。
“除非你不樂意?”
“樂意之至。”
馬車沿着林蔭坡道向上,一路駛入宅邸牆後。下車的時候阿洛忽然回頭:“順便一問,賈斯珀已經回流岩城了吧?”
“嗯,怎麽?”
“太好了。”阿洛怪聲怪氣地感嘆。
“他是我的哥哥,你們總免不了要經常見面的。除非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再去流岩城。”
“我知道,只是說笑,”阿洛輕巧地從車門口一躍落地,轉過身,哂然自嘲,“只不過,流岩城真的還歡迎我嗎?”
迦涅想了想,誠實地回答:“或許不。”
阿洛擡起半邊眉毛,但還是作勢扶她走下高高的馬車。
這次她沒有拒絕。她搭住他的手臂,用力按了按:“但我歡迎你。”
阿洛明顯怔了一下。而後,他整張臉都亮起來。
“喂!?”
猝不及防,迦涅被青年直接攔腰從馬車門口抱起來。
阿洛把着腰托舉起迦涅,社交雙人舞的炫技動作般,和她一起原地轉了個圈,然後又一圈,又一圈。
“好了!放我下來!喂,你在幹什麽!”
不知道是迦涅掙紮得太用力,還是阿洛一腳踩空,兩個人歪歪扭扭地仰面摔倒在正門前松軟的草地上,一秒沉默,而後不約而同大笑出聲。
“啊,好多星星。”迦涅喃喃。
“确實好多星星。”
夏日的夜空為有心觀賞的每個人準備了慷慨的饋贈,一整幅舒展的蒼藍畫卷,微笑眨眼的繁星密布,仿佛觸手可及。
迦涅不禁向着天空伸直左臂。
阿洛忽然抓住了她的右手。
“怎麽?”
他古怪地沉默了一拍才說:“沒什麽。”
迦涅來了興致:“沒什麽才怪。到底是什麽?不告訴我的話就不準你進門。”
“艾洛博人覺得所有人死後會變成群星,你剛才那麽伸手,我忽然就怕你會被天上的什麽人抓走,”阿洛懊惱地別開臉,“別評價,我知道很蠢。”
“不,很可愛。”
“……”
“哎,等等,啊……”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一道影子斜斜投在扭成一團的兩人身前。“迦涅小姐,歡迎回家。需要為您準備晚餐嗎?”
迦涅立刻推開阿洛,有些不好意思:“麻煩你了,貝瑞爾,今天的晚餐可以豐盛一些。”
管家默了一拍後問:“請問晚餐是一人份還是……?”
“兩人份。啊,還有……那個之前和阿洛有關的禁令,從現在開始即刻作廢。”
“我明白了。”
阿洛拍掉頭發上沾的草屑,視線在迦涅和貝瑞爾之間疑惑地移動:“什麽禁令?讓貝瑞爾一直把我當空氣的那個?”
貝瑞爾用實際行動回答:“阿洛·沙亞,晚上好。”
“還是直呼全名啊。”阿洛失笑。
貝瑞爾微微欠身:“歡迎來到奧西尼宅邸。”
稍作停頓。
“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