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囚徒-8
第68章 囚徒-8
“那不可能的……”迦涅想都沒想就反駁。
死生絕非能随意插手的領域。試圖扭轉生死往往事與願違, 反而會引發比死更可怕的後果。
“複活沒有你說得那麽簡單。”她說着再度嘗試運轉魔力。還是不行。
她現在連點燃火星都困難,更不要說和艾澤正面對抗。
肯定還有別的方法。她的腰間有匕首,但以她手抖的狀态,恐怕還沒刺出去就會被奪走利刃。她的儲物袋裏有各種解藥, 但現在這情況, 她該怎麽找到機會一瓶瓶喝過去?
她主動提問拖延時間:“除了神話故事的主角, 沒有誰成功死而複生過。你為什麽那麽有把握?”
艾澤在衣袖裏摸出一枚暗跡斑斑的長槍槍尖,捏匕首般把它握在指掌間:“我準備好了合适的工具。找到它可廢了我不少功夫。”
迦涅身體不受控地瑟縮起來。這槍尖上散發出濃烈到讓她膽寒的氣息。
“這東西受詛咒了……”
“不要怕, 這東西上面确實有詛咒, 但那是有用的詛咒, ”艾澤柔聲說, 展示玩具般将槍尖湊到她面前,“你看,仔細看看。”
她這下确實看得更清楚了。這槍尖原本呈現出獨特的古綠色,現在卻幾乎通體被黑褐色的、粘滞的污漬覆蓋。
她屏住呼吸。
那好像是反複沾染上去、不曾清洗的血跡,卻又遠比真正的血漬更加邪惡。
也在這時,迦涅的餘光之中,阿洛趴伏在碎石間的身影動了一下。
她澀然眨了眨眼, 立刻控制住眼珠轉動的方向, 不敢往他那裏多看。如果艾澤順着她的視線再次注意到阿洛, 他說不定會一時興起給阿洛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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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阿洛不要魯莽行事,白白沖出來送死。
她于是愈發仔細地打量着槍尖, 努力掩藏湧上來的抗拒,表現得緊張謹慎卻也有些好奇:“你……要用這東西對我做什麽?你不說清楚, 我不可能讓你拿我的性命做實驗。”
迦涅表露的求知欲讓艾澤心喜。他顯然更希望她能主動配合完成他的計劃。
他于是詳細解釋起下一步:“這是名為朽壞之槍的古老遺物, 曾經屬于一位惡魔君主。它會将死者的靈魂和精神固定在軀體之上。一般情況下,那确實是詛咒。因為魂和靈都會困在腐壞的軀體之中, 死後不得解脫。但我們要利用的恰恰就是這一點。”
說到這裏,艾澤舉起槍尖對着迦涅。她頓時僵住了。
好在他并沒有真的刺下去,這只是一個示範動作。
“我會先用朽壞之槍穩固你的靈魂和精神。只要那麽做,我把傳承分離出來之後,你的這具軀體就不會成為空殼,也并不會真正死去。就像在動物冬眠一樣,只是在等待蘇醒。”
艾澤侃侃而談。
“我會保護好你的身體和魂靈,維持在最好的狀态。然後等我使用空想魔法改造現實,突破現在受到的限制,我就把傳承上的詛咒去掉,把這份力量重新還給你。
“當然,那之前,我要先修複你身體、靈魂和精神上的傷口,再解除朽壞之槍的詛咒,複生的準備就差不多完成了。然後我就可以把你叫醒了。”
艾澤輕描淡寫帶過的每一步,都不知道要觸犯多少禁忌、使用多少風險極大的偏門法術。偏偏他似乎對此一無所覺。
迦涅聽得心驚肉跳,勉強扯了扯嘴角,又問:“媽媽已經落葬,你又要怎麽複活她?”
“确實,複活你母親會更加困難。肉|體只能從頭重塑,但我這裏有她的頭發,可以用作媒介,問題不大。
“她的靈魂則需要用特殊的魔法從彼岸召喚回來,我還缺兩種材料。至于精神,我們得去影之國尋找她的精神的殘影,以那為母本複原她的記憶和感情。我必須承認,那會很困難、也很危險,但那時候我們是兩個人一起努力,肯定可以成功的。而且我們會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慢慢來。”
艾澤以幾近虔誠的語氣陳述完自己的計劃,眼神明亮地看着迦涅:“你覺得怎麽樣?”
迦涅哽了良久,啞聲說:”可是你還是沒有解釋清楚,為什麽你拿到奧西尼家的傳承就能做到那麽多事……?哪怕你真的空想出一扇可以自由出入所有世界的門,那……也只是讓你能夠随時回到玻瑞亞啊。”
猶豫了半拍,她終于還是鼓起勇氣,看着艾澤的眼睛,肅然宣告:“如果空想魔法和你描述得一樣強大,奧西尼家早就有人成神了。
“爸爸,你應該明白的,空想魔法不是心想事成。”
回應她的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迦涅,你似乎還是沒有明白,強大的空想魔法、再加上我對靈性之海、對于各個世界的了解,就能發揮出迄今為止從所未見的力量。”
艾澤撫摸她頭發的動作停了停。
“重要的是,我必須先踏出那重要的第一步,改變這個世界、所有世界,留下我的印跡。做到這一壯舉的瞬間,我就完全不同了,一切就改變了。”
迦涅想要大聲尖叫:閉嘴!停下來聽聽你在說什麽胡話!
但是激怒對方不明智。她閉了閉眼,與毒素帶來的暈眩對抗着,絞盡腦汁尋找下一個問題:“你……你是從哪裏知道你可以那麽做的?那個告訴你真相的惡魔?”
艾澤坦然回答:“伊利斯也認可我的方案可行。”
迦涅怔住了。
“她也承認,奧西尼家的傳承配合我的穿梭魔法,開辟出那唯一的、可以抵達任何地方的門是完全可能的,”剛才點亮艾澤臉孔的狂熱光輝忽然黯淡了下去,他低聲重複,“她也承認那是可行的。”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迦涅腦海中顯露輪廓。
“你……”她抽了口氣,“母親倒下時,你……是不是也在場?”
艾澤像被利刃刺中,臉容驟然扭曲了一下。
如果現在的艾澤是一場瘋病,那麽她大概知道病源誕生在何時何地了。迦涅冷靜地想。
她感覺自己很冷靜,但是再一看,自己正渾身打顫。然後,她聽到自己反複地深呼吸,看到自己将手往腰間摸,聽到自己尖叫:“你對她做了什麽……你都幹了什麽?!放開我!!”
啊,那根審慎的、穩住艾澤也穩住她的界線,她已經一下子跨過去了。
拖延時間,尋找求生的方法,這些都不再重要。剩下的只有情緒。沸騰的、奔湧的,淹沒她、裹挾她的情緒。
洞穴裏回蕩起悲憤的哭叫。
阿洛陡然擺脫渾噩,徹底清醒過來。
他剛才短暫蘇醒,但在艾澤陳述自己完美計劃的時候神智又開始淡出。朽壞之槍,将靈魂和精神困在肉|體上……他聽到迦涅追問艾澤要怎麽複活伊利斯,然後意識突然就中斷了。
但他因為迦涅的聲音驚醒。
她在尖叫。
凄厲得幾乎不像她的聲音,但是無疑是迦涅,她在尖叫!
忽視肢體抽動的疼痛,撐開沉重的眼睑,阿洛擡頭,慢慢地、動作幅度放到最小,防止艾澤察覺。用力眨眼,擠掉弄髒視野的血,讓雙膝前移,弓起脊背……
阿洛不知道自己花了數秒還是十倍長的時間,他終于撐起上半身。
身體不太聽使喚,他周圍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塊,他覺得自己肯定弄出了很大動靜。得在艾澤察覺他醒來動手之前擺脫中毒的狀态。他用還能動的右手往側腰探,還好,艾澤沒搜身,沒把他的儲物袋拿走。
他得先恢複狀态,有自保的能力才能去幫迦涅。
不然他只是累贅。
他不想再聽到她用那種聲調為他求情。
萬幸的是,艾澤沒有發現阿洛已經開始恢複。他根本顧不上阿洛,很可能已經忘了他也在洞穴裏。
阿洛趴在幾乎要被石塊掩埋的黑暗位置,眼前一陣黑一陣紅。哪怕把袋子放到面前他也看不清楚,所以他只能憑觸覺翻找。
也顧不上分辨珍稀程度,他摸到一枚圓形符文,就激發一枚——擁有治愈效果的符文大都會镌刻在圓形金屬上,危急時刻只靠形狀就能摸出來。
他無比慶幸自己沒在這方面節約,放在身邊的治愈符文不多,但都是最高品質,只需要一丁點的魔力就能啓動。
摸索、擠出滞澀的魔力、感受符咒的顫動,不斷重複……
從內啃噬阿洛的麻痹滞澀感陡然消散。阿洛于是知道,他終于摸到了最昂貴稀有的那一枚解毒符咒。
阿洛立刻給自己施了護身咒隔絕環境。他的手指仍然時不時抽動,勾畫巨人語符號都容易出錯。他施展更多治愈魔法緩和傷情的速度與以往相比,只能說是慘不忍睹。
等他的視覺恢複正常,他立刻朝迦涅那邊望去。
她的臉色還是很糟糕,但身上沒有新的傷口,目前還沒有。
艾澤好像已經忘記了還有他這個外人在場,迦涅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她正瘋狂掙紮着,踢打着推搡艾澤,用阿洛從沒聽過的絕望聲調喊着:
“為什麽?你到底為什麽要害她?!你做了什麽?!”
她?
能讓迦涅這樣,和這對父女都有關系的只有伊利斯。
阿洛煩躁地加快施法速度。他昏迷的時機太糟糕了,漏掉了關鍵。
“我們落到這裏是不是也是你搗鬼?那個商人和你是什麽關系?!你就那麽想要我身上的力量,不惜把我拽進異世界殺掉?”
之前只是隐約沉在迦涅心湖水底的猜忌全都浮上來了。
“你根本不是我父親!就因為你沒有看着我長大,你就可以狠心把我當材料用,你……”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我對伊利斯動手,”艾澤雙手捧住迦涅的臉,幾乎把她拖到了自己的膝上,迫使她靠着他與他視線相對,口中喃喃重複着,“不是的,迦涅,相信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慌亂的辯解戛然而止。
止于噗的一聲悶響。
削鐵如泥的匕首刺入艾澤的小腹。利刃深深沒進血肉,外面只剩刀柄。
迦涅沒想到真的會輕易得手,愕然僵了僵。阿洛也難以置信地盯緊了艾澤的肢體動作。迦涅只是一瞬的錯愕,顫抖的手指随即就要轉動刀柄。
艾澤一把扣住她的五指。幾乎是同時,一股無形的力量推着迦涅手中匕首的往外退。護身的魔法罩開始重新運作。
這意味着,在她刺中他之前,艾澤就主動撤掉了對身體的防護。
“如果能讓你冷靜下來聽我說,被你捅一刀不算什麽。但你要聽我說。”
迦涅瞪着艾澤,一動不動。阿洛低下頭假裝昏迷,身體緊繃,随時準備彈起來。
兩派令人窒息的停頓。
仿佛只是回憶當時的情況就讓艾澤無法忍受。他的每個音節都像是擠出來的:
“是伊利斯先對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