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趙舒川用身體支撐着傅子淼, 防止他随時倒下。傅子淼腹部的傷口太深了,血液汩汩流出,很快就把趙舒川的上衣染紅了。那片暗紅色撞進眼裏, 趙舒川只覺得眼仁刺痛, 太陽穴也突突的疼。
傅子淼收回槍, 一手實實的搭在趙舒川肩上,劇烈的疼痛讓他呼吸紊亂了, 手背手心全是冷汗。
他勉強的露出一個笑容來。
“沒事,” 他望着趙舒川慘白白的臉說, “我沒事…你把衣服穿上。”
傅子淼扯掉按在傷口上的衣服, 遞到趙舒川面前。“快穿上。”
“我不穿,” 趙舒川說, “你還在流血,摁好了別說話了。”
趙舒川将衣服重新按壓在傷口上,又不敢太用力, 血依舊不斷滲出, 傅子淼身體裏的堡壘此時俨然決了堤,衣服像是海綿一樣瘋狂地吸收着血液,攥在手心裏滑膩又濕熱……很快血液從趙舒川并攏的指縫中鑽了出來,
他徹底慌了神……
他知道這些血會把傅子淼帶走。他顫抖的乞求着說道:“別流了…傅哥兒,算我求你了,別再流了。”
傅子淼佝偻着背,一只手緊緊攥着少年顫抖着的肩膀。身體裏的血液不僅帶走了他的體溫,也在一點點抽走他腳下的力氣。從額角滑落的血滲進眼睛裏,視線一片艷紅, 淩冽的目光游弋在四周, 同時還不忘回應趙舒川。
“我沒事, 小川。” 他将沾滿鮮血的手覆在趙舒川手上,“你…你有沒有受傷?”
這句話剛說完,他一個趔趄重心不穩倒在地上。趙舒川用身體墊着他避免他摔着,兩人半躺在油柏路旁的綠化帶上,趙舒川壓好傷口,恐懼瞬間轉為怒火……
“傅子淼,你能不能別管我了!我死不了。” 趙舒川低吼道,“沒事沒事,你看看你自己,站都站不穩了還說沒事……你剛才為什麽不先跳車?為什麽要管我?”
趙舒川握緊拳頭,“你總是這樣,傅子淼。”
“萬一,萬一你今天出事了,你覺得我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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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洩完趙舒川又立刻後悔了,他慌不擇路地擡起頭看了看公路四周,心裏不住地祈禱救護車快點來。他低下頭說:“傅哥兒我錯了……我不該吼你。” 趙舒川抹了抹鼻尖上滴落的汗水,繼續道:“你再…再撐一會,救護車馬上就到了,你陪我說說話。來…我們說說話。”
傅子淼睜着愈沉的眸子,他問:“你剛才還沒說完……你說,你想要什麽?”
都這個時候了,趙舒川已經毫無忌憚了。他用身體支撐着傅子淼,壓着血流不止的傷口,回應道:“其實我想讓你親我一下,已經想很久了,只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
傅子淼的表情瞬間僵硬了一下,只是因為他此時臉色過分病态的冷白,以至于這一微小的神色并不明顯。
他沉聲道:“小川,能不能換一個?”
趙舒川摟緊他,苦笑道:“可你答應好的啊,你說…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會滿足我。”
“傅哥兒,你這是想反悔麽?你沒聽過一句話麽?”
傅子淼問:“什麽話?”
趙舒川:“說話不算數,走路要放屁的。”
傅子淼笑了下,聲音沙啞地說了句:“對不起…”
眼皮愈來愈沉,視線随着夜色灰沉下去,像是失真的影像。
救護車和消防車在十鐘後陸續到達現場,警方已經迅速封鎖了現場。徐近洲從警車下來,警局那邊接到報警電話後,他就立刻趕過來了。路上他連着給傅子淼打了幾個電話始終都沒人接。傅子淼的手機就從沒有打不通的時候,又聽到出事地點,心裏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
徐近洲遠遠地就看到醫護人員正擡着擔架往救護車方向走,擔架上躺着一個人,旁邊還站着一個上半身赤.裸的少年。徐近洲走近了些,才認出那少年正是趙舒川。徐近洲的視線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都沒能找到傅子淼的身影。
那只剩下一種可能——擔架上躺着的人就是傅子淼。
由于失血過多,傅子淼的意識逐漸恍惚,整個人像是剛從海水中打撈上來,額前的頭發被汗液混着血水浸濕黏在臉上。他臉上毫無血色,身上的衣服被大面積的污血覆蓋,乍一看心不禁一凜。
趙舒川一只手死死攥着傅子淼搭在擔架外的那只手,不肯放開,一遍一遍嘗試跟傅子淼說話。這時,一名警務人員走到他身邊将他攔下。
“小同志,你不能走。一會你得跟我們回趟警局錄個口供。”他望了一眼擔架床上的傅子淼,接着道:“你放心,醫護人員會救治他的。”
趙舒川的目光始終落在傅子淼臉上,看着醫護人員将傅子淼擡上救護車後,眼也不擡地開口道:“我會跟你們去警局,不過不是現在。”
說完,作勢要上救護車。這名警員忙不疊地上前阻攔他,剛想說什麽,就被走過來的徐近洲打斷。
警員認得徐近洲,打招呼。“徐副隊。”
徐近洲說:“口供的事先放放,受傷的是傅隊,這孩子是他弟弟,讓他跟着去吧。”
聞言,警員不再阻攔。
趙舒川朝徐近洲點了點頭以示感謝,随後轉身上了救護車。
在去醫院的路上傅子淼就陷入昏迷了。趙舒川的心被掉在懸崖邊,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救護車的角落裏,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昏迷的人。醫生護士在傅子淼身上忙碌着,他明明跟傅子淼近在咫尺的距離,可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一點忙也幫不上。
傅子淼被推進ICU病房後,趙舒川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身上已經套上了那件沾滿了傅子淼血的T恤。體溫喚醒了濃烈的血腥味,混雜着醫院過道的消毒水味道充斥在鼻腔裏。趙舒川無力地望着對面純白的牆體,由于盯得太久,視線裏竟然多了一層灰色的陰影。
紅、白、灰交織在眼睛裏,是一眼無盡死寂般的絕望。
趙舒川突然想起闫昊那晚在俱樂部跟自己說的話。他說,五年前的一天,傅子淼曾在夜晚的沙灘上恸哭。當時聽到這句話,他既心疼自責又震驚。現在想來,當時的傅子淼是多無助和絕望。
趙舒川緩緩合上眼皮。
要是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該多好?沒有那場車禍,他仍是時燚……他只想做傅子淼口中的那個“阿燚”。
徐近洲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後,立刻趕到醫院,最終在ICU病房外的長椅上看到趙舒川。他走到少年身邊坐下,與此同時,趙舒川睜開眼。
徐近洲将手裏的一個袋子遞到趙舒川跟前,“這是你哥平時在警局穿的,先換上吧。”
趙舒川垂下視線,袋子裏穿着一件白色體恤。他從徐近洲手裏接過,說了句謝謝。
衣服上是熟悉的味道,趙舒川近乎貪婪地嗅着,他現在太需要抓住點什麽了。
“別擔心,你哥他這人福大命大,一定沒事的。”
趙舒川淡淡地笑了下,“徐哥,我沒事。”
徐近洲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趙舒川把後腦勺抵在牆壁上,“有幫人跟蹤我們,一共三輛車,具體多少人不清楚。本來我們的車開的好好的,他們在那段路突然就加速撞上我們,擺明是就是沖着我們來的。有輛車我在警局門口見過,我還跟這幫人中的一個同夥打過照面。那家夥大概三十歲,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光頭花臂。”
徐近洲從兜裏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遞到趙舒川。“你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趙舒川将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在看清照片中的那張臉後,眼神頓時變得冰冷。
“就是他。”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手術,傅子淼最終脫離了生命危險。雖然腹部傷口很深失血過多,好在并未傷及脾髒。巨大的撞擊力導致一根肋骨斷裂,幸運的是肋骨并未戳進肺裏。傅子淼被推出手術室時,臉色沒有任何生氣。雖然對此早有準備,可趙舒川的心還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看着病床上昏睡的傅子淼,趙舒川只覺得自己也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傅子淼是在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醒來的,疼痛感像海嘯瞬間侵襲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一陣天旋地轉差點讓他再次厥了過去。眼仁因為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光,傅子淼只能重新閉上眼,片刻才再次睜開。
傅子淼察覺到了一旁的目光,他微微轉過頭,就看見趙舒川死死盯着自己。少年含着眼皮,雙眼猩紅,眼底一片清灰色,一看就是嚴重睡眠不足導致的。
趙舒川沙啞着嗓音開口叫了聲:“傅哥兒。”
傅子淼扯了扯嘴角,“吓着你了吧。”
聞言,趙舒川始終緊繃的一根弦瞬間“砰”的一聲斷裂。
他想:謝天謝地,老天再次眷顧他,沒有把他摯愛的人帶走。一瞬間,怖栗,無助,劫後餘生的後怕像是決堤而來的洪水,泛濫在他的心裏,一塌糊塗……趙舒川低頭就瞥見傅子淼手背上的火焰紋身……他再也裝不下去了,他心痛的要死,害怕的要死。
趙舒川捧起傅子淼的手,把自己的臉埋在傅子淼的掌心之下,那處幹澀又溫熱的地帶是他此刻的天堂,他把顫抖的靈魂也渡了進去。
趙舒川幾乎是咬着牙說:“我怕死了…你讓我怕死了。”
濕熱的液體燙的掌心生疼。此時此刻,傅子淼只想把少年圈在懷裏......他試圖起身,卻使不上勁來。趙舒川也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擡起臉胡亂的抹掉眼淚。
先前一滴眼淚都沒流,現在倒好......這實在太丢人了。
穩了穩心神後,趙舒川開口:“你別動,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醫生過來。” 說完,他起身要走,手卻被一股力量握住。
傅子淼抓着他的手,定定的望着他,說:“別走,坐這裏陪我一會就好。”
趙舒川重新坐下,兩人對視了片刻
少年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棱角分明,五官原本是清秀陽光的,此時沒了笑容的加持卻顯得清冷,眼神也凜冽起來。
趙舒川開口說:“傅哥兒,我們今天可要說好了,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別丢下我。我還小,我缺愛,我承受不住最親的人離我而去。”
趙舒川低下頭,又重複了一遍,“我是真的承受不住…”
傅子淼凝着趙舒川的臉,眼神澄澈幽深。
半晌,他開口:“小川,對不起,給你留下不好的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