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闫昊說完後, 自嘲一笑。這句話他真沒開玩笑。
而趙舒川的重點全放在“五年前”、“跳崖”這兩個詞上了。
闫昊說他們是五年前認識的,而那會自己已經死了。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他對傅子淼的這個朋友絲毫沒有任何印象。
在他死後的這五年, 傅子淼究竟經歷過什麽?
這是趙舒川目前為止, 最為在意的事。
至于闫昊說的“跳崖”, 趙舒川不以為然。傅子淼決對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趙舒川喝了半杯紮啤,接着看向闫昊, 眼神中透露着堅定, 他說:“闫哥, 能跟我細說說…你跟我傅哥兒認識的過程嗎?你剛才說的跳崖是怎麽回事?”
闫昊這人本就大咧咧的性格, 心裏從不藏事。要是遇到聊得來的人, 心裏有多少話統統都得倒出來。他也沒覺得他跟傅子淼之間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說的。
幹脆利落的說:“行!”
這時, 服務員端來幾盤小菜和一盤花生米。這是闫昊坐這之前點的,用來下酒。直到服務員離開後,闫昊續上剛才的話題:“你聽我慢慢給你說。”
“我們初次碰到是在一處山頂, 當時我帶着攀岩裝備準備拿下這座山。我在山頂先踩個點, 結果就見一個男人背對着我,坐在一塊岩石上,腳邊有個背包。當然…這人就是老傅。
當時我以為他只是個背包客,坐那裏欣賞風景呢。也沒多想,上前跟他打招呼。然而這小子根本不理人,得虧我這人脾氣好。等我爬上山後,已經快天黑了,結果這小子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就跟石化了一樣。我走他近前, 試圖搭讪, 他依舊不理我。我就尋思着...難道他聽不見?可聽不見也看得見吧,不然怎麽爬上山的。最後我得出結論,他就是單純的不理人。”
趙舒川配合的笑了下。這的确像是傅子淼幹出來的事。
闫昊喝了口酒,然後繼續道:“他當時跟現在簡直判若兩人,臉慘白的跟冷凍櫃拉出來的死人臉一樣。還有他那雙眼睛,像是看着前方又不像是在看前方……呃,簡單來說就是——眼睛裏沒有光。這是一種對生命充滿絕望而想自殺一了百了的人才會有的眼神。我坐在他旁邊,一晚上都試着跟他說上話,他不理我,我就自個兒說。他保持這一個姿勢坐了一晚、兩晚,一動不動。要不是偶爾眨下眼,完全就跟死了一樣。”
趙舒川微微垂着眼睛,認真的聽着,不放過一個字,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聽闫昊的陳述,他很容易就能聯想到當時的場景——傅子淼孑然一身,失了靈魂的他,身前身後都是萬丈深淵,朝他張着口,随時都有可能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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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隐隐感覺到,傅子淼當時為什麽會這樣。
或許……或許是因為時燚的死……他的死。
他能這麽認為麽?因為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會有什麽事能讓那個無堅不摧的傅子淼變得宛若一具行屍走肉。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陪了他三天兩夜。他在這兩天裏一口水都沒喝,也沒合過眼睡覺。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經不起他這麽折騰啊,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大打擊才變成這樣。” 闫昊深深地嘆了口氣,“我當時真怕他就這麽暴斃了,我想着他要是再不說話,那我直接把人打暈送醫院去。結果到了第三天,他終于開口說話了。”
趙舒川問:“他說什麽了?”
“他問我還在這裏做什麽?我說我怕他想不開所以看着他。然後他又不說話了。”闫昊翹起一只腿,繼續說:“我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還有水統統都拿出來送到他面前,他猶豫了一會兒先是接過水,一口氣喝了一整瓶,然後吃了一包壓縮餅幹。我問他,為什麽在這裏?他說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
闫昊停下,喝了口啤酒。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停頓了半晌。
趙舒川有些心急地問:“然後呢?”
“然後我們一起離開了那座山,老傅坐上我那輛破皮卡,我們沒有方向和目的地,開到哪裏就是哪裏。車經不起折騰,在路上壞了好幾次,每次都是老傅一聲不吭給修好的。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們把車開到一處海灘邊,那時是夜裏,沙灘上沒人,只能聽到海潮撞擊的聲音。老傅從車上下來走到潮水退去的地方坐下,我在離他兩步距離的位置坐下,我們誰都不說話,眼前能看到的只有一望無際的死氣沉沉地黑暗。沒一會,我從海水消停的間隙裏捕捉到一聲抽泣聲,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為這裏除了我跟老傅,沒有第三人。
好在我很快就反應過來,是老傅在哭。我跟老傅相處的這段日子,他攏共沒說幾句話,不過我見過那麽多人,一眼就看出他心裏藏着很深的痛,這痛随時都能要了他的命。并且沒人能幫的了他,他只能靠自己拯救自己。
我讓他放下執念,放過自己。他哭着說,他實在是太痛了。我對他說,能感覺到痛也是好的。這一刻,我覺得我們才真正認識。我們都是被遺忘在世界角落裏的一粒沙。直到現在,我都無法想象得出他哭的樣子。”
別說是闫昊了,就連趙舒川都無法想象得出傅子淼流淚的樣子。在跟傅子淼認識了那麽久,記憶中這個男人從未哭過,哪怕是他雙親離開的那一天也沒見他流過一滴淚。
傅子淼那麽驕傲的一個人,不會為任何事低頭。其實傅子淼不知道的是,他就喜歡他那股驕傲,喜歡的不行。他也是驕傲的人。雖然喜歡是喜歡,可也因為這點驕傲,彼此都受了對方很多罪。
“不久之後,我在一次攀岩過程中發生了意外,是老傅把我送去醫院的,最後診斷為脊椎斷裂。這次事故我付了很大代價,我被醫生告知,從今往後再也無法進行攀岩這樣激烈的運動。這就等同于是判決書,盡管我很不甘心,我還是接受了這一事實。田徑運動員失去雙腿後無法在跑道上奔跑,可是你能說他活不了嗎?” 闫昊說,“不會,還能活下去。哪怕是換種方式,也得活下去。”
此時此刻,趙舒川對眼前這個男人陡然産生了一絲佩服。
“手術結束後,傅子淼來病房看我,我問他今後有什麽打算,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假期結束了,他該回去了。我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終于完成了一次蛻變。”
聽完了這些,趙舒川心情沉重到極致。他慌不擇路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麥芽發酵後産生地甘甜殘存在舌尖,舌頭有些發澀,喉嚨也發澀,呼吸也帶着酸澀感。仿佛這是由酒精進行的一場蝴蝶效應,最後演變成鼻尖和眼睛也有些發澀。
闫昊倒是沒什麽,不知不覺他已經喝了幾大杯紮啤。雖然紮啤的度數低,可脹肚子,容易産生尿意。
闫昊從座椅上起身,“弟弟你先一個人呆會兒,我去趟廁所。”
趙舒川點點頭。他倒是也希望闫昊此時能短暫離開一會,好讓他有時間平複下洶湧澎湃的內心。
廣場上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說是篝火晚會,可似乎沒人真的在乎這火光沖天。
趙舒川像是報複性的,将自己空着的酒杯裝滿了酒,然後一口氣全部喝完。
一想到傅子淼曾哭着說自己實在是太痛了,他就瞬間覺得自己的心髒被撕裂一般。趙舒川将臉埋在手心裏,調整這呼吸,努力平複自己。一會傅子淼就回來了,他不想讓傅子淼看到自己這個樣子。他也不想這個時候,在傅子淼面前流淚。
實際上,他真正不想的是——讓傅子淼知道其實他就是時燚。以前不想,現在更加不想了。因為他能感受到,他的欺騙會讓自己再次失去傅子淼。雖然他從未擁有過他。
傅子淼比闫昊先一步回來,手裏還拿着一瓶喝過的礦泉水。
看到傅子淼的第一眼,趙舒川叫了聲:“傅哥兒。”
傅子淼“嗯”了一聲,接着問:“闫哥呢?”
“去廁所了。”
傅子淼坐下後,目光掃到趙舒川面前的空酒杯。“你喝酒了?”
趙舒川笑笑點頭,“就喝了一點,沒事兒。”
傅子淼扭開瓶蓋,将自己的杯子翻過來,倒了半杯礦泉水遞到趙舒川跟前。“喝了。”
語氣很淡,卻不容置喙。
趙舒川聽話的端起水杯一飲而盡。随即,他看着傅子淼說:“傅哥兒,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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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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