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重逢
重逢
“瑚兒,你找到我了!”我不禁哽咽,淚水滾落……
她肩頭的顫抖越來越了明顯,在我走到她身後時,她終于轉向我。我看到了一張醜陋又褶皺的臉,和瑚兒完全不一樣,但是她紅着的眼睛還有看我的眼神,讓我堅定她就是我的瑚兒!
她伸手摸着我的假胡子,又摸摸我半光的頭,居然破涕為笑!
她的臉應該是假的面具,我突然回想起陰山上的楚晨和澈兒夫妻倆,是澈兒教過的易容之術!
我揉着她的耳垂,然後才摸着她的臉,質感真的好真實。
未等我們再說說話,門外腳步聲傳來,我們趕快分開。我退後幾步,擦幹眼角的淚,瑚兒也是。我們裝作無事發生,然後她用壓着的滄桑嗓音說着,“大人想學做菜,等老身忙完吧!”
烏裏推門進來,剛好聽到瑚兒的話,她沒有理會,直接說“公主說今天再加個烏雞湯!”
“好的!”瑚兒忙謙卑點頭應着,裝仆人已經非常像了!
烏裏說完轉身離開。
“我打打下手吧!”我開門看外面沒人了,就撸起袖子要幹活。被瑚兒勸住,“我以前做飯也不怎麽用人幫忙啊!這大半年我都習慣了!你先出去,免得她們生疑,先去看看冷語,晚點再來找我!乖~”
她居然知道冷語在這裏?沒等我想明白,就被她推出門去。
我回到屋內,冷語早已經吃完飯,碗碟收拾得規矩,自己坐在床邊安靜發呆。
我在椅子上坐下,不禁按了按自己左腹的傷口,還會有點痛,那剛剛的一切不是夢!瑚兒真的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們都活下來了!
有太多話想和她說……
我将整理好冷語用過的碗筷送到廚房,見瑚兒正娴熟的給烏雞去毛,這些以前她哪幹過?
“碗放那裏吧!”她看了我一眼,沒有停下手裏的活,說着,“我待會再刷。”
我忙将旁邊閑置的鍋竈點燃,倒好水,水燒溫了之後,将未刷的碗筷放進去泡着,然後将火壓穩,這樣一會好刷且不冰手。
她又示意我不要逗留太久!看着她手紅紅的有些腫,我只好快步離開,回去找膏油,準備晚點時給她。
因為我現在住的地方離廚房很近,加之已經知道瑚兒所在,我便沒有執行搬遷計劃,這讓完顏晴略感欣慰,趁着她心情好,我說那廚娘有長輩的感覺,可以讓她多陪陪“瑚兒”,她也同意了。
終于借着送烏雞湯的時機,讓瑚兒和冷語見到面了。冷語雖然不大認得瑚兒,卻很聽她的話!這是一個好的現象,瑚兒忍着淚,哄着冷語。
熬到深夜,我終于可以跑去見瑚兒了,我們怎麽總是要這麽偷偷的呢?穿過廚房,我敲開了瑚兒的房門,除了護手的膏油,我又找出很多藥帶給她。
将膏油塗抹在她的手上,然後輕輕按摩着揉着,可以感受到她的手因為長期幹活而變得粗糙,這段時間她是如何挺過來的?
“疼不疼?”我問着,此刻她已經卸下面具僞裝,面容依舊美豔動人,只是神情自若多了份堅毅。
她搖搖頭,眼中閃着淚光,“疼一點也好,我才能相信我沒有做夢!”
原來她和我一樣,都害怕此刻不是真的。
“身上還有傷嗎?”我輕輕問着,帶來的藥希望可以治療這兩年的傷痕,“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相比她們,我還好!只有後背這裏被燒到過,”說着瑚兒解開衣帶,略帶顧忌的将身體展現給我,右側肩胛骨上有一塊半個巴掌大的傷疤。
我顫抖的觸碰着那早已愈合的傷疤,不再光滑,也許是指尖的溫度比她的身體低一點,撫摸輪廓時她不住的戰栗,我忙找來藥膏,輕輕塗在上面,“不礙事的,只是燒傷疤痕容易癢,塗了藥能好受點就行!”
“是很舒服,涼涼的!”她接受着我的撫摸,“能去掉就好了!”
“我記得你所有美麗的樣子,在我眼裏你永遠是那樣,是最好的!”我為她披上外套,“還有哪裏,我得把這兩年的心補上!”
“這裏吧!”她猶豫着将我的手拉到腹部,摸起來沒有什麽,只是借着燈光可以看到,一些紋路,“是不是不好看了?”這不是妊娠紋嗎?
“這是偉大和辛苦的印記,”瑚兒真是遭大罪了,說着我俯身輕吻着她的腹部,引得瑚兒深深呼吸,輕輕抓着我的頭發。
雖然我們沒有想過會有孩子,但是她辛苦那麽久的痕跡,讓人心疼!
對了,說到這裏,我才想起,那個在戰火裏出生的女孩,我們的女兒!?可是她大概率是……
“那孩子真的是謙月嗎?”我擡頭問着,其實心裏隐約已知道答案!
瑚兒抿抿嘴,苦澀的笑了笑,點頭。然後慢慢說起,我們分別之後的事。
他們一路被金兵追殺到禹州,護衛兵大多死的死、散的散,最後只有曹夢绮、牛臯和馬車裏的她們,擺脫追兵時,曹夢绮也身中數箭,她們在禹州得以調養了一段時間。她亮出身份,希望宋軍趕快備戰。
但是這個消息并沒有得到朝廷的重視,等到他們好不容易回到汴京後,朝廷治了曹家指揮不利的罪,曹夢绮重傷未愈就被免去官職,逃跑的王大人卻因保存戰力而得了賞賜。
曹祖奶奶和曹老爺一急之下都去世了,只有葉夫人在支撐。那孩子到達汴京時已經快百天了,葉夫人和她師妹都覺得她長得确實和謙月小時候一模一樣。加上瑚兒也确實沒有經驗,又一直忙着打探我的情況,照顧嬰兒的任務自然就落到長輩身上。
“後來她快一歲時,會說話了,就說出了自己的身份,”瑚兒感嘆着,“那我就更不方便照顧她了!”
後來我中箭墜崖的消息和場景被越來越清晰的描述,她不信!再想到前線尋找時,金兀術領軍兵臨汴京城下,冷語提醒她南渡,但是為時已晚,禁軍被擊敗。汴京城無人可以出入,宋金進入和談。大宋割讓幾個州以後,金人得寸進尺加大了索要賠款的數額。
金人提出朝廷如果湊不齊賠款銀兩,就将宋王室女眷按照品級折算,抵押送到上京城。沒想到大臣們居然勸皇帝接受,朝上根本不想抵抗,然後搜集民女讨好金人。
瑚兒趁機将李師師、葉心、江绮月、小謙月等人通過水路送走,只是談判期間王公貴族無法輕易逃離。
占有優勢的金人沒有耐心了,談了一段時間後直接用武力燒殺搶奪,還把皇帝、皇子、大臣們也算進折價名單裏去了。汴京徹底亂了,有人組織起散兵反抗,越王和曹夢绮也參與其中,冷語跟着他做軍醫,可是隊伍很快被殲滅。
瑚兒用盡關系和錢財贖出冷語,她已飽受摧殘,埋葬了曹夢绮之後,她萬念俱灰,瑚兒一直看着她別做傻事。
直到金人開始按着王室名單索人,冷語将瑚兒打暈藏在心園地道中,頂替她進了被押運的隊伍。瑚兒雖然幸免于被擄走的命運,汴京也在金人野蠻的統治之下。她用澈兒送她的面具易容成老婦人,恰好金人在找廚娘給北上的人做飯,瑚兒便應征而去,路上偷偷地照顧着她們。
汴京的地獄景象,一路上都在上演,金人還逼着有孕的女子騎上,再抽打馬讓馬失控奔跑,而跌落她們以滑胎,冷語臉上的傷就是那樣的狀況下産生的,更可怕的是她撞傷了頭,自此就神智不太清醒。
可是金人沒有放過這些北上之人,經常逼着她們圍着篝火跳舞,有人受不了羞辱,便和金人厮打起來,結果有幾個公主竟然被折磨致死。
瑚兒背後的傷,是因為金人将領耍酒瘋,用着火的木棍抽打宋女,她為了保護冷語而受的。冷語清醒認人的時候不多,瑚兒覺得如果沒有冷語的犧牲,也許自己也就是這樣了,所以一路上守護着她。
直到有一天金人盤查往來宋境的商隊,将貨物、書信翻的滿地都是,瑚兒做完大鍋飯,又喂冷語吃完後,無意間在滿地書信中發現了一封送往汴京心園的信,這個地址北邊有誰知道呢?
她偷偷拾起,晚上借着月光看,居然是我寫的那封報平安的信,她相信我一定還活着,更加堅定了她北上的決心。
再後來,有天一個叫昂大王的人派人來找冷語,自此冷語待遇好了很多,她依然偷偷照顧。
堅持着到了上京城,她們被安排在洗衣院做飯,但是沒想到本來也要來這裏的冷語卻不見了。
她本來想去找,但是洗衣院守衛森嚴,幸好澈穆格公主府讨要會做中原菜的人,她想着先離開洗衣院再做打算。
沒想到進府後就聽宋人仆役們聊起,公主要了一個帝姬給驸馬,正是“趙瑚兒”。瑚兒覺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決定在此一邊照顧冷語一邊尋找我的下落。
更沒想到,第二天她買菜回來,就遇到了模樣怪異的我。自幽州關分別,我們已經兩年未見了!近八百個日夜……
我為瑚兒燒好熱水泡腳,又用溫毛巾給她擦着身體。
“一路上我都裝的邋裏邋遢、髒兮兮的,澡都不敢輕易洗!”她講了好久,此刻正喝着水,任由我擦拭她的身體。
“你身上有沒有傷?我也給你擦擦身吧!”她問着。
我也脫下衣服,我的傷疤會多一點,但是和北上的那些人比起來,我的傷口都是可以真正愈合的,她們遭受的可能一生都無法治愈和忘記。
瑚兒輕輕撫摸着我身上的傷,手臂、肋骨、心口、後背、腿上。
“這裏是?”瑚兒忍着眼淚問我左腹的新鮮傷口是怎麽回事。
“是冷語,你也知道她的狀況,把我當成金人了!”我牽起她的手,“幫我上點藥吧!很快就會好了!”
“好”瑚兒輕輕為我塗藥,好像一點也不痛了。
我抱着瑚兒,躺在不寬敞的小炕上,給她講起我這兩年多的經歷,她會問我問題,懷抱裏的身體也從最開始的緊張僵硬變得逐漸放松……
“二姐以前總說,我遇到你就沒碰到好事,如今想來那些奇幻冒險的經歷,也保護了我!”瑚兒沒有睡着,我們聊着聊着,她感慨道,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娴熟做飯的粗糙醜廚娘會是大宋公主!
“睡吧!瑚兒,我在的……”我輕輕拍着她,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夜裏她偶爾會驚醒,她說會聽到慘叫聲,我就将她抱的更緊些,在她耳邊輕輕安慰……
第二天天沒亮,我們都習慣了早起,她要準備早飯,我幫她燒好了水,将米淘好煮上,她則完成了易容僞裝,然後我溜回房假裝剛起床。
白天我們會陪着冷語說話,她會借着買菜和一些宋人打聽交流消息。
夜裏我們會相擁聊天,她驚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慢慢的會養回來的!
“金英……完顏晴和二姐好像!”這晚我們聊到,聽着別人的議論、傳聞還有日常所見她交往接待的人,完顏晴對金國軍政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了。
瑚兒說着她對完顏晴的感覺,沒想到那個在西湖與她一較高下的人,居然是金國公主,而我,還成了她的假驸馬。
“你還真是有驸馬命呢!”瑚兒皺着眉頭,感慨道。
“可不是嘛!我的瑚兒公主”我忙吻着她的額頭,希望熨平那些褶皺。“早點休息吧!明天開始要做不少事呢!”
冷語狀況好了點,已經能記起瑚兒了。我們也打算借着在上京,特別是在完顏晴府裏的機會,了解金國政局,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解救一些人,促進更多人平安南歸!
我們覺得能劫後餘生又能重逢,已經足夠幸運,如果有餘力幫同胞,應該做點什麽!起碼讓她們少遭一點罪,活下去。
這幾天我們将我存的那些藥,幾經輾轉交給了洗衣院裏的人。
每天都很忙,晚上雖然相擁而眠,但是大多在講着錯過彼此的日子,以及對現今情況的分析。而且經歷了那麽多,瑚兒也需要時間、溫暖、安穩來恢複正常人的睡眠。不過北方太冷,這個炕又小,燒不太暖,我們赤身擁抱是最好的取暖方式。
一切都越來越好,今晚難得放松一點。瑚兒的香氣讓我安心,她的肌膚還是那麽滑嫩,我那喜歡撫摸她後背和腰際的睡覺習慣又回來了,而她的身體也在逐漸升溫……
“我就知道你變了心,還找了這麽老的女人!”我和瑚兒情緒正好,門被砰的一聲踹開。
完顏晴帶着烏裏百林沖進來,百林舉着油燈,完顏晴讓烏裏抓住瑚兒,我顧不得燈光刺眼,拉過衣服罩在瑚兒身上,然後自己也忙穿好外衣,起身攔住她。和烏裏對峙過程中,完顏晴看到了瑚兒的真實面容。
“宋帥!”她驚嘆着叫出那個名字,走過去托起她的下巴,“要是你的話,變心也是情理之中了!”
“完顏晴!”與此同時我情急之下居然喊出了她的漢名!
她回頭輕蔑的看了我一眼,轉頭想繼續和瑚兒說話,突然又像意識到了什麽。
“你叫我什麽?”她轉向我,不可置信的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