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重器
重器
仇家?那他爸早他媽小命休矣,這境況哪還活得到明日天亮?!情人?可……宿舍裏算上他爸,一共才住了四個人,四個大老爺們,哪個是同他爸有一腿的?!
陳竟不但強掙不開,四肢也好似魇住了動彈不得,登時覺察出不對,已開始疑心起壓住他的不知是人是鬼……甚或是人魚?
可……哪裏有這樣的道理?他爺色欲熏心,要麽是圖新鮮,找一條公人魚做相好也便罷了,可他爸哪能同他爺相提并論?他爸是正兒八經上過學、念過書,幹實業的知識分子,怎麽也要幹名不正、言不順、沒法理的這檔子事啊?!
且退一萬步說,就是他爸人面獸心,要子承父業……難不成人魚是地裏的大白菜嗎,想找就能找上?!這年頭可沒有姨太太了,這就是犯流氓罪啊!
陳竟眼不能睜、口不能言,直是冷汗涔涔,卻只能受着,甚至于說是細細體會他爸的流氓罪罪果拿冰冰涼涼,過過水的粗鐵釺子似的手指頭在他胸口打圈,一遍遍寫着他爸“陳光中”的大名。
陳竟親眼看不着,卻覺着他爸流氓罪罪果的手指頭跟刀片子似的,直往他左胸膛的心口割,好似下一霎便要給他……給他爸來個黑虎掏心,替國家、替法律提早結果了他爸。
陳竟頭回想罵都罵不出來,全憋在心裏頭……他媽的,這都什麽事兒啊?!
且這回說不成話,還不如上“捉龍號”直面他爺相好,至少性命無虞,且能說話了,周旋的餘地也大了,哪能像這,着急也是幹着急,害怕也是幹害怕……陳竟思來想去,實在是沒招了,索性心下一寬,心道算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按道理說,他爸當年不但是活着從前蘇聯回來了,而且是肢體健全、精神正常地從前蘇聯回來了,那他這好兒子還怕什麽?
陳竟已是聽天由命,他爸的流氓罪罪果卻得寸進尺,便好似陳竟即使是從頭至尾都動彈不得地在床板子上當死魚,他爸的流氓罪罪果也把得出他心裏頭這點小九九。陳竟聽見一聲男人的低笑,且是飽含了某種叫人不安的兇險意味。
他爸的流氓罪罪果進一步擠上陳竟這張不足一米二的狹窄的床板子,床板子不堪重負,鋼架構接縫處發出銳鳴似的撼動聲,陳竟遽然叫他爸的流氓罪罪果給翻了個個兒,面朝下、背朝上……繼而他爸的流氓罪罪果用好似能把他給開膛破肚的手掌,用一種在這樣情境之中,堪稱可怖的柔情走過陳竟的脊椎。
陳竟登時警鐘大作,再裝聾作啞不能,竭力要從困頓之中掙出,可正是同時,陳竟也聽見床下趿趿的腳步聲,正朝他走來……陳竟禁不住一愣,這又是誰?
可他媽不管是誰,他爸的流氓罪罪果不會是要在這四人宿舍間,堂之于公地同他爸切實落實這流氓罪吧?!
陳竟大悚,正是兩頭分神兩頭顧,一時不着預備,冷不丁叫他爸的流氓罪罪果狠狠一口咬在他可憐見的後脖子肉上,立馬一聲“我操!”,居然破口罵了出來……陳竟登時鯉魚挺身,但覺那鐵釺子似的手尚在背後,擒住他皮肉,仍在陳竟耳邊鬼森森地笑道:“好,好……陳光中,陳光中。”
在他爸的流氓罪罪果的口吻之中,除卻悚然,好似還包含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意甚至于恨意……為什麽要連喚他爸的大名?難不成這還會是什麽秘密?
可陳竟全然無暇作他想,終于脫得魇情,一個打挺滾起來,卻見趿拉趿拉到他床前的卻竟是張向陽,甚至還亮煌煌亮着燈,同住的兩位蘇聯專家也還沒有回來,看樣子是他根本睡了沒多久,不知有五分鐘還是十分鐘。
且不知怎麽回事,張向陽竟看上去比陳竟睡前還精神些,好似看見了什麽好東西,陳竟正要發問,張向陽已向陳竟招招手道:“光中,快……你快過來和我一塊看看,你看我發現了什麽!”
陳竟叫這一茬接一茬搞得完全摸不着頭腦,一邊暗道奶奶的,猴年馬月能天亮?一邊依着張向陽一同到狹窄的舷窗前,張向陽連忙給他指了仔細位置,可陳竟稀裏糊塗一看,只見夜中正與起航的“伊萬·帕帕寧號”漸行漸遠的、幽阒的摩爾曼斯克港。
陳竟道:“烏漆麻黑的……你叫我看什麽?”
張向陽恨鐵不成鋼道:“你還沒睡醒?眼睛擦亮了,那麽大的大家夥,你都看不着啊?!”
陳竟聽得一愣,連忙再向張向陽細指的方向仔細看去,果然在夜色之中,看見一片龐巨有如船塢的艦影,默然地停靠在摩爾曼斯克港口,輪機已然熄滅,陳竟只看得到大約的輪廓以及艦首鮮明的白色舷號“063”。陳竟登時愕然道:“這是庫茲涅佐夫號航母?!”
張向陽奇怪道:“庫茲涅佐夫號?這不是第比利斯號嗎?”陳竟一愣,連忙推說口誤,幸好張向陽興頭正盛,同他笑道:“‘第比利斯號’還沒正式服役,按道理來說應該是在黑海做試驗……沒想到咱們運氣這麽好,竟然能在摩爾曼斯克港看見。”
陳竟有驚無險,已立馬琢磨清大約頗有名氣的“庫茲涅佐夫號”在這年頭當是還叫“第比利斯號”,接着兩人閑聊幾句世界各國的航母發展……陳竟雖略有涉獵,可其中有三十年之代差,技術日新月異,生怕說漏了餡,更不敢多說。
也恰是張向陽始終把臉頰貼在冷窗邊,翹首端詳着那在夜中朦胧的巨大艦影,才沒有留心給陳竟。可陳竟看着張向陽這副樣子,卻聯想起小時候看的三毛漫畫裏頭,冬天在富人家窗前,看着人家吃大餐,用火爐取暖的三毛。
陳竟一時無言,張向陽慨上心頭,同陳竟嘆道:“蘇聯這麽多年在‘潛艇派’與‘航母派’之間舉棋不定,搞得國內也是兩頭猶疑,不過幸好是沒錢,兩頭也都沒怎麽搞……可猶疑來猶疑去,看來蘇聯最終還是要與美國一樣重點研究航母了。”
陳竟保守道:“航母的确是國之重器。”
張向陽半晌默然,半是興頭半是悵然道:“看來未來的世界勢必是航母的……蘇聯的‘第比利斯號’馬上就要正式服役,1143.5型航母的次艦‘裏加號’去年已下水,去年還開工了‘烏裏揚諾夫斯克號’……核動力蒸汽彈射航母!美國的‘林肯號’,尼米茲級航母五號艦……今年恐怕也要正式服役了。”
公是公,私是私,雖他爸的公不是他的公,但父子倆有什麽過不去的,陳竟暫擱下他爸留給他的流氓罪爛攤子,饒有興味地同張向陽聊起世界發展來。
也許人只有回首向前,才能察知出歷史的存在——一九八九年,“伊萬·帕帕寧號”上的他爸與張向陽,恐怕都斷然不曾料想到,兩年之後蘇聯解體,更名為“庫茲涅佐夫號”的“第比利斯號”歸入俄羅斯北方艦隊,未完工的“烏裏揚諾夫斯克號”拆作廢鐵出售,“裏加號”更名為“瓦良格號”,以港商的個人名義,從黑海輾轉回國。
陳竟出去和張向陽抽了兩根煙,搓着他爸留下來的白錫煙盒子,揣着一肚子糊塗賬,同張向陽從太平洋說到大西洋,從大西洋說到北冰洋,最後含混着煙口笑呵呵道:“再努努力,再加把勁……人定勝天,萬事開頭難,熬過開頭,什麽事辦不成?”
但于公,這話沒有問題,可于私,這話就見仁見智了。甫一回去,同住的蘇聯專家還算友善,同他哥倆打了個招呼,陳竟才終于冷不丁記起來……他沒學過俄語。
想來他爸這一代大學生,尤其是有資歷來前蘇聯出公差的,大學外語一律學的都是俄語。張向陽立馬端出熱情作派,陳竟是字字句句如聽天書,才盤算要溜號,張向陽卻一把把他扽住,笑呵呵道:“光中,你說是不是?”
“……”陳竟僵道:“是……是!”
見張向陽正不斷給他使眼色,揣測來約是一來他們坐人家的船,二來他們人單力薄,以後還有的是時候要處,還不作作人情世故?正是火上澆油,陳竟一個頭兩個大,險險逼出一個俄式彈舌音,繼而火速按住張向陽低聲竊竊道:“老張,我肚子疼……拉稀,憋不住了,我先走一步啊!”
作假把式在外頭幾經輾轉,折騰半宿,陳竟終于是在臨近天明前,在同住的蘇聯人和張向陽都睡得直打鼾後回到了自個兒逼仄的硬板子床上。
陳竟大松一口氣,更沒有半點睡意,借舷窗微光,正反端詳着他爸留下的白錫煙盒。
如果張向陽說得不假,那這煙盒子的一手主人一定是他爸——一來看這東西不像是古董,二來如果是他爸在香港的朋友送的禮,哪有送二手貨的道理?
可問題是如果這煙盒子的一手主人是他爸,後來是怎麽落到克拉肯的手裏頭去了?且克拉肯既說當年他也在船上,那克拉肯是在船上做什麽的?當年的名字還是克拉肯·古斯塔夫嗎?
不過幸好雖然陳竟想不明白,可天快亮了,回到“進化號”上,他可以直接去問克拉肯,不論克拉肯肯不肯回答,他也不是白癡,總能揣測出點什麽的。
左思右想之中,陳竟迷蒙地睡着了,睡前尚在思索……如果從指向性這一方面來看,“伊萬·帕帕寧號”應當要優于“捉龍號”,“捉龍號”已他奶奶的是老黃歷了,他在“捉龍號”與“進化號”兩頭倒,正好似沒頭的蒼蠅,蒙都蒙不到正道上去……可“伊萬·帕帕寧號”至少目前明确地指向了克拉肯·古斯塔夫,這位他爸當年的“舊識”。
他需要證據,恰好這個白錫煙盒正是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