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邀請
邀請
人魚傳說古已有之,且不論東西,遠在國內外文化會晤之前——陳竟也不是沒聽說過,昨夜熬到天明,上網惡補,把能搜出的人魚網頁都點進去看了看,也沒理出頭緒。
托他爺的福,除了大,他爺可以說沒有留下一個描述性詞彙來記錄人魚。
國內典籍,從漢初的《山海經》到唐代的《太平廣記》,都有類似人魚概念的生物,不過無疑是把人魚描述成了一種不具備種族文明,甚至面貌醜惡的野生動物。但如果說西洋文化……就更無從考證了,跟神話故事似的。
陳竟查了一晚上,正兒八經的神秘報道沒查着,查着不少日本的人魚故事。
不過日本的人魚故事明顯也有一個中國化到西洋化的發展過程,從前也說人魚面貌醜惡、脾性迅烈,甚至還有漁民打死人魚、引發海嘯的怪談,不過到現代化,人魚形象就變得美麗,甚至色-情了。
另有上世紀蘇聯某某報紙報道,黑海海岸發現千年人魚遺體諸如此類的報道,但認真一查,也查不到引用參考,可信度和維納斯與人魚打賭這樣的西洋神話故事也區別不大,陳竟忙活一晚上,可以說一無所獲。
陳竟來得早,在海洋大學圖書館等着,邊等邊查人魚,心情說不出的郁郁。
捎他進校的哥們兒和他聊了半個點就分道揚镳了,不過臨到飯點,順路經過,好心請他一杯咖啡,低頭一看,看見陳竟看的書:《我們為何這樣迷戀人魚?》
“喲,看來你上那學校壓力挺大啊?看這書?”
陳竟臉色一言難盡,剛要把這書扔開,哥們兒一臉“我懂我懂都是兄弟”,攬着他稍稍一坐,用壓低氣聲說:“小美人魚誰不喜歡?不過沒事兒,小日本再多排兩年核廢水,小美人魚上岸……說不定有生之年了啊!”
陳竟本就精神不濟,還有人陰魂不散,一會在耳邊說魚頭人身的美人魚,一會說三頭六臂的美人魚,一會問半頭足類算不算人魚?恍惚之間,陳竟快要見到他爺。
等放了書,陳竟也用氣聲,玩笑似的說:“你怎麽對人魚這麽了解?你海洋大學的,不會真有什麽偷偷出海找人魚或者私底裏研究人魚的項目吧?”
高中同學立時張大嘴,神色從“我開玩笑呢”變成“不是吧你來真的?”,說:“我操,要有這項目,這鳥學校不早上新聞了?還當什麽末流985,他媽劍指C9了!”他摸摸陳竟腦袋,“邪門兒,陳竟,你腦子沒出問題吧?”
陳竟一陣頭痛,自覺失言,一看時間,已五點多,連忙匆匆別了高中同學,照海洋大學官網公告說的,克拉肯開講座的圖書館教室去了。
克拉肯的講座課題,陳竟搜了搜,似乎挺冷門,又在暑假,只有留校生來,沒成想有不少人。
還沒過去,已遠遠看見停在門邊的克拉肯。倒非他眼神好,而是克拉肯太高。
冷氣很足,克拉肯穿一件漂白的亞麻襯衫,頭發打理合宜,頸子似乎墜着一塊老款懷表,不知是作舊,還是古董,比簇着他的老師與學生們高快一個頭。那種古怪的感覺,又出現在陳竟心裏。
不論克拉肯是哪個國家的人,克拉肯的樣貌與氣度都是優異的,可克拉肯行走在人群中,唯獨給陳竟一種古怪的感受,如果作比喻,便好似狼入羊群,而非羊入羊群。
但他人似乎并沒有察覺這種差異,因為長得帥,彬彬有禮,而且好說話,甚至會中文,克拉肯得到了學生們,尤其是女學生們的歡迎,正有不少人舉起手機拍照。
陳竟遠遠地看了一眼,微作遲疑,掏出昨日克拉肯留下的名片,照上面的電話號碼發去一條短信:“我是陳竟,我在海洋大學,今天方便見面嗎?”
他看見克拉肯也取出手機。他們相隔很遠,陳竟蹲在通道口,埋沒在人群中,然而克拉肯卻精确地看向陳竟的方向,陳竟頭皮炸麻,蹲着倒退幾步,匆忙出了通道口。
手機“叮”地一聲,“好的。六點鐘學校南門見。”
陳竟本憋了一肚子要問的,是要直接上去找人的,可一見克拉肯,隐隐的畏懼感叫停了他。他畏懼克拉肯,這畏懼好似是天經地義的,正如人跳到海裏會害怕,掉進狼窩也會害怕,而不單單是因為克拉肯貴賓招待的身份。
見第二面,陳竟已嚼透這點。但叫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何只有他畏懼,其他人卻全然不察。
陳竟出校,找小店吃了碗馄饨,六點之前,導航回南門,提早在門口等着。
六點零二分,一輛學校招待的黑色奧迪開出南門,在陳竟面前微微一停。陳竟一愣,克拉肯已下車,打開車門,“陳竟,上車。”
“我……”
克拉肯關上車門,微笑一下,“晚上想吃什麽?”
這和陳竟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是來開門見山的,但沖着前頭司機的後腦勺,大約是學校派出來給接待開車的,“人魚”二字卡在嗓子眼兒,只能坐正了,“教授,我吃過了。”
“我沒有。”
“……哦,”陳竟說,“那您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吧。”
“陳竟,你沒有推薦麽?”
陳竟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他同克拉肯一起坐在後頭,後頭是寬敞,不是坐不開,可他坐得如坐針氈,冷汗沿脊梁骨淌。他也說不出這是怎麽了,也許是覺察自己的畏懼,如今這份畏懼越發叫他局促。
學校派出來開車的以為陳竟是他們學校的學生,倒頭給了他個“你這孩子不懂事”的眼神,好不自來熟,笑哈哈地同克拉肯說起東膠的特色菜。
克拉肯微笑以答,陳竟挨着車門,抓着褲子的手筋骨迸起,真是度日如年。他本以為這回沒他事兒了,卻沒想到克拉肯應着話,手卻搭過來,捏了捏他脖子,輕聲說:“陳竟,放松。”
捱到停車,從停車坪出來,陳竟一看,是家要預先訂座的小館,連忙倒頭去說,學校派出來開車的卻說人家古斯塔夫院士早找人訂好了,你這孩子,不趕眼色,哪個系的?
後知後覺,陳竟知道自個兒是叫人捉弄了,氣沖沖地到門口,卻見克拉肯竟在等着他,看見他臉色,克拉肯笑了笑,“陳竟,今天不開心?”
有火無處發,陳竟過去壓低聲音說:“教授,您既然能把我爺爺的日記本子找出來給我,就應該知道我今天來找您是幹什麽的。”
克拉肯一停,只用鉛灰色的眼看着他。
電梯口已開,他也不進,連帶着按電梯引客的兩名侍者也一同等着。陳竟一開始摸不着頭腦,鬧不懂克拉肯要做什麽,僵了一分多鐘,才恍然大悟,難以置信,“克拉肯?”
克拉肯這才踏進電梯,溫和地同他笑了笑,“我要與你說的,正也是這件事。今晚的時間很寬裕,我們可以慢慢聊。”
一前一後,猶如兩人。陳竟登時心裏冒邪火,心道:“這他媽算什麽事兒啊?這不會就是那什麽服從性測試吧?老子和你一外國的還八竿子打不着呢!”
到包間,克拉肯倒好心而且體貼地為陳竟拉開椅子,好似對待淑女,“如果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問我。”
陳竟憋了一肚子,如今真要問,反而有耐心了,等菜上齊了,把服務生叫出去,自己把門關上,回來撐着椅背,居高看着克拉肯,“我爺的日記本子是你給我的,聯系你的名片也是你給我的,克拉肯·古斯塔夫先生,您不準備向我做個祖輩和出身的自我介紹嗎?”
克拉肯擡頭同他對視。身高的緣故,陳竟還不曾這樣俯視着克拉肯,似乎也不曾這樣近,看着克拉肯這張英俊到有些邪異的臉,不自覺開始走神。
以克拉肯的教銜,年齡絕不可能低于四十歲,可陳竟試圖在這張臉上找到醫美注射的痕跡,卻一無所獲,好似克拉肯的英俊與面貌的青春,全賴珍貴的基因,就如同他拔萃的身高。陳竟留意到克拉肯的睫毛也很長,不過似乎很硬,正垂斂着,蔽住了克拉肯濃鉛似的眼。
猝然,陳竟心裏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測:如果他爺沒诓人,叫他爺去找人魚的官員也沒有精神疾病,克拉肯不會就是捕捉到人魚的“長生人”吧?
克拉肯低沉的聲音,叫陳竟回神,“你說得對。我是應當向你做個自我介紹。Kraken Gustaf,歐洲神秘學研究學會成員,達華氏神秘生物研究基金會代理委員長——幸會。”
克拉肯伸出手,陳竟一愣,再次與他握了握。還是一樣冷,但并非冰冷,而是失溫,叫陳竟想起變溫動物。
半分鐘,陳竟反應過來,“達華氏神秘生物研究基金會?這是?”
“全稱是達爾文-華萊士神秘生物研究基金會,為了紀念這兩位在進化生物學作出傑出貢獻的生物學家。”克拉肯用一種紳士口吻說:“顧名思義,這個基金會正是提供資金,助以完成在進化生物學和解剖生物學方向上的神秘生物研究項目。”
陳竟愕然,好似二進制世界變成十進制,“所以人魚是……”
“人魚正是海洋分類名目下的神秘生物。”
克拉肯長手一伸,按在陳竟肩胛,輕微地下壓,陳竟不自覺坐到克拉肯旁邊的椅子上。克拉肯撫着陳竟後腦,微笑了下,“你大約已猜出,這次極地科考項目,正是為了捕捉人魚。我除了是本次項目的首席科學家,也是本次項目的主要投資人之一。
“陳竟,你出生在一個與人魚十分有淵源的家庭,我認為由你來做我的助理再好不過。不知你可否賞光,接受我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