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親王
第29章 親王
瓦季姆一開始并不相信, 他認為只是妹妹太敏感了。
作為貴族出身,又格外漂亮的小女兒,她不止一次遭遇過大人物的觊觎。
曾有一位與他們父親年紀相仿,已經有過兩人妻子的鄰國大公, 流露出想要迎娶阿麗娜的意願。
父親總擔憂擔心女兒尚且沒到懂得保護自己的年紀, 就被國王當做政治籌碼送出去, 這也是他們小小年紀就離開故土, 去往海外生活的原因之一。
瓦季姆一開始還在勸妹妹不要多想,阿麗娜見跟他說不通,轉頭就撕開通信卷軸上的帶子,開始寫求救信。
“真的沒必要……”
然而話才說到一半, 瓦季姆就覺着舌頭不聽使喚了。
那種雖然心內抗拒, 但是身體和意識皆被控制, 身不由己的感覺襲來。
分明早就被抹去了相關的記憶,可再度深陷其中, 那被深埋在意識最底層的恐懼便破土而出。
瓦季姆渾身冷汗, 他意識到妹妹說的沒有錯。
但為時已晚。
阿麗娜幾乎是拼盡最後的意志力才将信送了出去, 之後二人便滿懷恐懼, 并身不由己的悄然去往安德烈親王的房間,甚至還在走廊裏, 主動避開了船員。
之後, 二人的意識就很模糊了, 只記得親王打開房門迎接他們。
而在大腹便便的男人身後,還有其他幾個并不認識的面孔, 衣着寒酸, 大約都是下等倉的乘客。
等再度恢複意識的時候,兩個人就已經在親王的房間裏。
Advertisement
不是船上的那個, 而是讓瓦季姆一回憶起來,就渾身顫抖的魔窟。
“我們之所以是清醒的,是安德烈說,玩弄沒有知覺不會反抗的玩偶,實在無趣……”半大男孩幾乎是用了全部力氣才講完了自己的經歷,他聲音中帶着哭腔,抱着手臂,指甲深深嵌入兩臂,将自己抓的血肉模糊。
可想而知,這幾天裏,他們遭受了怎樣的對待。
“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也能早點察覺的話……”
其實他早些察覺也不能如何,那些無孔不入的細絲,連寧芙都中過招,可不是尋常人想抵抗就能做得到。
寧芙輕輕拍着他顫抖的脊背。
“說說你是怎麽逃出來的吧。”
瓦季姆喘息片刻,之後才繼續道:“今天安德烈解開了我身上的鐐铐,想讓我……然後碰巧葉維娜來了,他們兩個争執起來,最後安德烈道歉了,還跟着葉維娜去取藥。他們走的時候沒有關門,我就趁機溜出了房間……”
當時阿麗娜還被鎖着,而且正昏睡着,瓦季姆沒法把她也帶出來。
也或許是因為,他雖然沒有關于路上的印象,可心底有過猜測。
為什麽求援信都發出去了,卻石沉大海,為什麽這裏沒有窗戶,卻始終彌散着魚腥味?
因為這是海底深處,不管是葉維娜還是安德烈,都根本不怕他們逃。
他們根本沒有力量從深海離開,除非他想要死在海裏,不然最終還是要乖乖回去。
既然是這樣,那他帶着妹妹一起,又有什麽意義?
寧芙想說,這孩子都崩潰了,留下別說帶路,能不一驚一乍的拖後腿就好不錯了。
要不然直接分他一對腮皮,找個牧師先将他送回船上。
總所周知,打團戰的時候輔助一定要有,但是疊的太多作用就不大了,所以少一個牧師影響不大。
而就在這時,衆人聽到了腳步聲。
乍一聽是四足動物,可拍在地面的聲音軟趴趴的,又像是沒穿鞋子的人。
只是,人是不會有每踩一步,就會連地面都嗡嗡作響的沉重。
瓦季姆的雙目瞬間瞪大,從胸腔中擠出痛苦的氣聲,短促的尖叫過後,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手腳并用的飛快沖向了峽谷的另一側,幾乎就是要不顧性命的沖入水中。
離他最近的牧師試圖伸手拉住他,但在看清了從門後黑暗之中走出來的龐然大物後,動作都下意識頓住,沒能抓住瓦季姆的肩膀。
随後他才反應過來,急忙去追,勉強在避水符文的範圍內,将瓦季姆打暈,阻止了他自殺一般的行為。
但就算背對着,他的腦海裏仍舊被剛才看到的畫面填滿。
推開門的,無疑是那位失蹤的安德烈親王。
可他如今,真的還能被稱之為人類嗎?
站在幾人面前的“親王”,臉還是從前的模樣,但身體就像一個被熊孩子惡意破壞的布娃娃,肚臍以下都被撕扯掉,不規整的皮膚就像破爛的簾子,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動,不時露出內側黃色的脂肪層。
自那一圈皮肉之中,突兀的生着四只巨大的,也不知是屬于鱷魚還是其他什麽玩意的腳爪,将他的身高撐到了三米。
另有一些不清楚用途的暗紅色肉須,扯落在四足之間。
這樣的身體,自然是沒法再穿衣服的,但安德烈顯然并不在意,就這樣任由似人非人的軀體暴露在人前。
“哈,就這麽幾個人?”他居高臨下的掃視了一圈過後,大聲嘟囔道,“葉維娜還怪我拐了貴族會招惹到人來追查。”
淫邪的目光在寧芙身上停了兩秒,他舔了下嘴唇。
“可這不都是送上門來的小羊羔嗎?”
寧芙惡心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安德烈又看向路普利,皺起眉頭:“啧,可惜生了一張好臉,怎麽是個男的,年紀還這麽大,身體都不柔軟了……”
但随後,他又自顧自笑起來:“沒關系沒關系,讓你轉生成雌性就好了,對了,你願意當人魚嗎?”
路普利那仿佛是焊在臉上的微笑随着這句話消失了,他翻開手中的經卷,與此同時,一道壓迫力非常強的力量排山倒海一般襲向親王。
寧芙原本沒出手,也只是想聽聽看,這玩意兒能嘟囔出點有用的信息不能,但既然路普利已經放大招了,那她肯定要配合。
同為祭司,寧芙當然知道,他用的是所有職業體系中,最強的精神控制技能:神聖凝視。
其效果是,限制視線範圍內指定目标的行動,根據雙方精神力差距,以及觸媒等級,最少10s,最長可達到60s。
就算是霸王龍,60s也足夠剁成肉醬了。
介于對方的精神力越弱,控制時間越長,寧芙還是用了慣常的開局技能:精神汲取。
可是,技能丢出去就如泥牛入海,一絲絲精神力也沒吸過來。
“快躲開!”
寧芙這樣喊着。
就見文森已經一個幻影步閃現到了安德烈腳下,閃爍着冷光的匕首就要割斷他的跟腱,聽到寧芙的呼喊,雖然不明緣由,卻還是急速後退。
果然,安德烈根本就沒有被控制,他以驚人的敏銳預判了文森的位置,用力踢出一腳。
還好文森退的夠快,才沒有被直接踢出這塊狹小的空間。
緊接着,就見安德烈側身閃過了莉奇放出的三連弩箭,動作之迅速,跟龐大的身軀完全不相稱。
嗅到了死亡與腐敗的氣息,寧芙立刻高聲提醒衆人:“別用精神技能,對他沒效果!”
這并非是他的防禦堅不可摧,恰恰相反,安德烈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死物,只是靈魂仍舊被很粗糙的手法固定在這具醜陋的身體當中。
倘若用系統量化過的數值來說明,那就是他根本就沒有藍條,所以與之相關的技能統統無效。
好消息,葉維娜以人類為基底的嵌合實驗尚未完全成功,截止到安德烈親王為止,仍舊是個失敗品。
壞消息,這個失敗品被制成的傀儡,可比活着的,只知道縱欲享樂的安德烈親王難對付多了。
戰局焦灼起來。
神官一系裏,牧師也好,祭司也罷,基本都是輔助職業,攻擊技能一多半都是精神攻擊,可謂偏科嚴重。
倘若這一行人中有個聖騎士,或許還能占優勢。
但就算是玩家,也沒法原地進行一個洗點重新轉職,更何況他是原住民。
至于鬣狗搭檔,文森擅長暗殺,莉奇則擅長遠程狙擊打埋伏戰。
而避水符文支撐起的空間就這麽巴掌大,沒有掩體。
安德烈背後的空間似乎很大,可他擋在門邊,頗有一夫當關的架勢。
這都不能叫逆風局了,該叫水逆局。
寧芙咬牙,反手取出先前拜托莉奇幫忙準備的特制手【】弩。
這可以用來彌補輔助職業單兵作戰能力略差的短板——
當然,代價可不便宜。
體積足夠小,又能承載殺傷性充足的符文,載體要麽是寶石,要麽是秘銀。
就算寧芙經過幾次任務,已經獲得堪比小貴族的財富,也不能随心所欲的用。
還好,海神的牧師們也不是吃閑飯的,見常用手段不管用,立刻甩出層出不窮的符文卷軸。
一時間,凜冽的輝光宛如槍林彈雨,如同流星雨照亮了漆黑的海底。
莉奇和文森也改換了策略,偷襲不成,便在其四周游走,傷害未必打得出來,卻能不斷分散他的注意力。
安德烈到底是以一敵多,捱了不少下。
腥臭的,濃的如同融化瀝青一般的血從他傷口中汩汩湧出。
眼見着抵擋不住,安德烈開始吼叫起來:“葉維娜!你還在磨蹭什麽!快出來幫忙啊!”
然而他身後一片寂靜,根本沒有援兵。
見狀,安德烈突然放棄了所有的抵抗和躲避,反而撞上了一側崖壁。
髒污的血跡蹭在閃爍着冷光的避水符文上,原本流轉着的光澤瞬間停滞,冒出一縷縷焦臭的白煙,随即暗淡下去。
有人驚叫:“不好!避水符文要失效了!”
當然,他們可以迅速将腮皮貼在臉上,照樣可以在海底自由行動。
但安德烈的半截身體顯然是更适宜在水中活動的,到時候恐怕更難戰勝。
暫時撤退也不是好主意。
寧芙只開辟出了下潛的狹長通道,只能容兩人通過,在被怪物追逐的情況下,怕是很難毫發無傷的躲過四周那些觸手似巡游,尋找獵物的細絲。
更何況,如今還多了個倒黴孩子瓦季姆,所以腮皮其實是不夠用的……
寧芙咬牙,高喊道:“沖!沖進去就好了!”
她已經讓夢魇去探過路了,門後沒有機關陷阱,只要能硬闖進去,也就用不到避水符文了!
在場所有人都領會了她的意圖,向着安德烈猛攻過去。
附有爆炸和穿透功能的符文在掌心綻開藍色的花,如同鋤頭一般,硬生生的鑿開了安德烈這堵血肉堆砌的牆壁。
來到門後,他們顧不得自身的狼狽,反身去關閉大門。
作為雙重保險,分別繪制于大門兩邊的避水符文合二為一,立刻運作起來,原本是人力不足以抵抗的水壓,堪堪停留在了石門之外,一滴都沒有漏進來。
但衆人的情況并不很好。
這一場踩遍了所有劣勢的戰鬥耗了比想象中更多的力氣,最後這一撥強行突入,更是讓許多平日裏只習慣遠程施法的人,承受了太多近距離爆炸。
頭部,胸膛,雙臂,都滿是焦黑的傷痕。
衆人都靠着牆壁,急忙忙找出療愈藥水來治療傷勢,互相丢着治愈技能。
到底是血肉之軀,而非游戲內捏造的數據,恢複的再快,也不可能一個眨眼就漲滿血條活蹦亂跳。
新生皮肉,至少需要十幾分鐘。
寧芙的運氣不錯,活木手镯的自動防禦又格外靠譜,只是在沖進來之後翻滾卸力時,手掌有輕微擦傷。
她打算先去給被轟到了甬道更深處的安德烈補上一刀,以免節外生枝。
然而才站起身,就聽到了突兀的腳步聲。
那是做工考究的真皮皮鞋,仿佛有強迫症一般均勻踩過地面的聲音。
聲音在微光術的照明範圍邊緣停了下來。
寧芙下意識投入更多精神力,将其調高一個級別,擴大的光亮便照出了一個女人的身形。
不管是面目還是衣着,她都帶着一種保守的刻板,穿着領口帶有墨漬的白袍,所有口袋裏都塞滿了東西。
正是葉維娜。
而在她腳邊的,是被炸掉了半邊身子的安德烈,他趴在地上,顏面焦黑,眼皮和嘴唇都被炸碎了,眼球和參差不齊的牙齒就暴露在外頭。
但它不知疼痛,只是嘟囔着:“藥……給我藥……”
同時揮動着同樣破破爛爛的前肢,試圖将碎了一地的內髒收攏回腹腔。
那兒已經被炸的稀碎,它裝進去多少,就會掉出去更多滑膩膩的腥臭碎肉。
葉維娜微微皺眉,對寧芙道:“你好,能給我一點時間嗎,我想先把這玩意處理掉。”
她語氣恹恹,活像是被迫加班的社畜,怨氣沖天,又沒什麽攻擊性。
寧芙知道,這才是真正不可小觑的敵人。
在方才的戰鬥中,她才遲遲沒使用神明的權能,就是為了将底牌留給葉維娜。
只不過,警惕歸警惕,人家禮貌的跟她征求意見,還是讓她沉默了片刻。
葉維娜就當她默認了,從口袋中摸出足有香蕉般大小的金屬注射器,面無表情的刺入了安德烈的太陽穴。
藥液一股腦被打了進去,安德烈本就猙獰的頭顱越發鼓脹,多餘的白色液體擠爆了本就焦黑發脆的血管,他口中發出叽叽咕咕的怪聲,吐着白沫倒在地上,軀體時不時的痙攣幾下。
葉維娜俯視着安德烈。
還是失算了。
在他找上來,幫他重新誕生之後,就該放任他腐爛發臭。
不該只是因為急需幹雜活的幫手,就固定了他的靈魂。
她不是專業的死靈術士,草草固定的死靈本就會比生前劣化。
果不其然,安德烈他本就不太強的思考能力随着半具軀體一同腐壞了,只保留了生前的油滑和惹人厭的愛好。
倒是很會拐人,出去一趟,就拐回來兩個大國貴族,也招來了殺身的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