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愛過,就不要說抱歉
第56章 番外:愛過,就不要說抱歉
“阿婆!阿婆!”小小女童火車頭似地沖進院子裏,身後遠遠地跟着她的父母。“吾來窾侬啦!”
吳靜殊自藤椅上坐正身體,招招手,将白淨可愛的囡囡抱在懷裏,“囡囡來啦!”
傅亦一笑眯眯地揮一揮手中卡紙,“阿婆你看我畫的全家福!”
五歲的傅亦一皮膚雪白,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笑起來嘴角有兩個酒窩,甜得令老太太招架不住。
老人家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鏡,認真戴好,仔細端詳囡囡的畫。
畫紙是一張頂普通的 A4 紙,用糨糊貼在一張略大些的淺藍色卡紙上,畫上畫着爸爸媽媽爺爺和——阿婆。
“全家福呀,怎麽把阿婆也畫上了?”吳靜殊摸摸囡囡頭頂。
“因為阿婆和囡囡是一家人啊!”傅亦一爬上藤椅,坐在吳靜殊身邊,伸出小胖手,指着畫上看不清五官,只見一團色塊的人物,“這是太公,這是阿婆,這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我,這是貓貓!”
小女孩口齒清晰伶俐,把自己心目中的全家人報了一遍,豎起三根手指,“我這幅畫得了三朵小紅花!”
傅亦一有些得意。
吳靜殊笑容溫柔,摸一摸她的頭頂。
有痕與傅其默拎着瓜果蔬菜走進院子裏。
院中的白蘭花正是一年中開得最盛的時候,微風拂過,花香陣陣。
“來便來罷,每次都帶這麽多東西做什麽?”吳靜殊微嗔。
她兩年前心髒做了一次小手術,植入一根支架,雖然表面看生活不受影響,但體力到底大不如前。再三考慮之後,她結束了嘉寶浦江分公司的專家聘用合同,正式退休。
從孫子傅其默處知道她的健康狀況之後,傅骧曾提出請江循和她共幾個還在浦江的老夥伴到別墅共同養老,別墅裏長期配備有家庭醫生,也有助理、司機、廚師照顧生活起居。
吳靜殊思量再三,還是拒絕了傅骧的提議。
這提議不是不教她心動的,可是人生至此,一只腳已經踏進棺材,不曉得什麽時候就會一腳去,沒必要住在一處,教對方生受又一場死別。
她有多倔強,傅骧是領教過的,所以只好交代孫子孫媳,日常多往她這裏走動,家裏幫忙的鐘點工也有傅家的電話,萬一有什麽要緊事随時可以找到人。
“囡囡說阿婆最愛吃青皮綠肉瓜和太公自己種的矮腳菠菜。”有痕微笑,把手裏拎的菜籃子遞給從屋裏出來的鐘點工。
老爺子這些年除了愛好收藏,便是癡迷種菜,別墅後頭一片花園變菜園。
“你的畫展籌備得怎樣了?”吳靜殊起身,抱起傅亦一往屋裏走。
“隆美術館提供場地,老林親自策展,”傅其默上前伸手護住一老一小,“可謂本埠畫壇年中盛事,開幕那天,您一定要來。”
數年來凡由林遂韬的隆美術館策展推出的藝術家,幾乎個個身價扶搖直上,成為藝術品投資市場的寵兒,其中最成功的當屬留法歸來的徐見微。
徐見微的作品如今動辄以千萬元甚至上億元成交,被稱為浦江畫壇金童,其商業價值已趕超他的著名油畫家父親。與法國籍妻子蘇菲娅·馬奇亦是鹣鲽情深,共同致力于中法藝術交流活動,成為文藝界寵兒。
吳靜殊樂呵呵的,“好好,一定去!”
又問有痕,“請你媽媽了沒?不然她又要吃醋。”
當年兩師徒一起在街頭被攝影師拍進鏡頭,在時尚街拍圈小火了一回,教安女士知道了,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時隔多年,有痕偶爾說起,吳靜殊才知道還有這麽一回事。
她這一生,始終不希望因自己而破壞他人的感情,夫妻感情是,母女感情亦然。
有痕笑一笑,“确定要舉辦畫展,第一個邀請的就是媽媽。”
安女士已能平心靜氣地看待女兒這輩子都不是一塊學繡花的料,得知女兒将要舉辦個人畫展,她替女兒感到由衷高興。
她已将工作室交給年輕人管理,她只負責教授刺繡技藝和浦繡文化傳承,一年當中有近半時間和丈夫陸広植到全國各地去搜集民間刺繡作品,打算在有生之年整理出一套完整的民族刺繡圖譜,給刺繡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産留存一份詳實的圖文記錄。
至于淩珑——
利益驅使的野心,終究免不了落入商業為先的窠臼。
沒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厚的財力支撐,工作室場地的巨額租金和她許諾給跳槽至她工作室的繡師們的高額底薪,很快便将她的工作室拖進入不敷出的窘境。
浦繡本就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技藝,作品也需要時間和技巧打磨,短期內無法産出大量精品力作,繡師們的名氣又遠不如安欣,淩珑浦繡工作室轟轟烈烈地辦起來,撐不過兩年就黯然收場。
有痕最後一次聽到關于淩珑的消息,還是自老友梁如詩處,她的交際圈裏有人在電商平臺買了一幅挂名安欣安女士出品的浦繡,知道她與安女士有淵源,想找她打聽,這幅作品是否确實出自安女士之手。
梁如詩說,只消看一眼,就知道那絕不是安女士的作品,“浮躁、小家敗氣,透着一股急功近利。想必是淩珑的手筆。”
有痕沒想到曾經在她面前春風得意、比她與安女士更像母女的淩珑,有朝一日會淪落到打着母親的旗號在網上賣僞作的地步。
“你可提醒一下阿姨,別教她壞了名聲。”梁如詩對淩珑,真是一絲好感都欠奉。
畢竟安女士這幾年一共才繡了兩幅作品,市場上她的繡品更是一作難求。
都不必有痕提醒,安欣工作室已收到消息并着手搜集證據,務必要打擊假冒僞劣商品,維護品牌形象質量。
淩珑就這樣淡出了有痕的生活。
反而是堂弟陸皓,辭去教職,在德富應聘成功,從此憑借他一口流利的英語和在大學教書時累積的好口才,在拍賣公司裏混得風生水起,倒教有痕頗為意外。
小叔叔、小嬸嬸過年吃飯時又有了屬于他們的高光時刻,只是陸皓與淩珑的一段感情結束之後,始終單身,教兩人意難平。
耳邊傳來女兒與吳先生的對話:
“阿婆,這幅畫是我自己裱的,侬窾裱了好?”
“讓我仔細看看——”吳先生發自肺腑地稱贊,“哦唷!裱了老贊的!”
“那我可以把它裝框送給阿婆!”囡囡聲音清脆,“雖然我們沒拍過全家福,可是我會畫好多張,這張給阿婆,我再畫一張給太公,再畫一張給爸爸媽媽!”
她攀住老太太的頸項,柔軟的小手搭在老人松弛的皮膚上,輕輕道,“我以後每年都會畫我們的全家福,所以,阿婆,你不要偷偷離開我們。”
吳靜殊一怔。
她的确考慮過不再麻煩年輕人,悄悄搬進養老院去,不料小小傅亦一有顆天真敏感的心,先一步察覺她的去意。
吳靜殊微笑,“好。”
人生至此,愛過,也被愛,足矣。
(全文完)
後記
在一年中最寒冷的一月,我坐在陽光鋪灑卻冷得人雙腳麻木的電腦桌前,打下“全文完”三個字,內心不是不感慨的。
我很珍惜與“陸有痕”相處的這段時光,因為我能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我的老友、我的同學、乃至我自己的孩子的影子,看到一個想要獲得家長肯定的孩子一路成長的矛盾與掙紮。
“陸有痕”身上那種認準了一個目标,即便不受認可,也一往無前的堅持打動了我。
幸運的是,“有痕”也好,我也罷,都有自己喜歡的事業,并堅持了下來,人生就是這麽莫測且奇妙。
願每一個讀到此文的讀者,都能與過去的自己握手,迎接未來。
最後,感謝 Terry Zhou、Lucia Shen 伉俪,為我提供大量拍賣行業知識,豐滿了“陸有痕”的血肉,謝謝!
寒烈于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