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起青萍肥鵝肝(上)
第45章 風起青萍肥鵝肝(上)
隆美術館的年中盛事,由隆美術館、浦江文化發展基金會聯合主辦,浦江書畫院協辦的“風起青萍——浦江新銳中國畫展”如期開展。
畫展首日,舉辦了隆重盛大的開幕儀式,請到浦江一衆新老書畫家以及衆多在書畫界有舉足輕重地位的評論家,更有各方媒體到場。
作為主辦方之一浦江市文化發展基金會理事、浦江市委宣傳部文藝處駱處長出席了開幕式,做了簡短的主旨演講,希望借本次新銳中國畫展,大力推動傳統國畫在新世紀的發展,讓更多層次的群衆能欣賞中國畫的美。
駱處長演講結束後,林遂韬上前,向與會嘉賓介紹了本次畫展的四位畫家——兩位來自浦江畫院的年輕簽約畫師、一位日本留學歸來的畫家和留法歸來的新銳中國畫畫家徐見微。
林遂韬對四人的經歷做了簡單介紹,最後笑言,“四位畫家中,最年輕的二十九歲,最年長的也不過三十五歲,是我們浦江畫壇冉冉升起的新星,中國書畫界的中堅力量,現在就讓我們走近他們的畫作,也走近他們創作背後的心路歷程。”
頭排坐在徐見微身邊的蘇菲娅側過臉與未婚夫對視,大力鼓掌。
坐在兩人斜後方有痕,看見這一幕,心間并無多少起伏,只生出多少往事成雲煙的淡淡感慨來。
忽然她手心一暖,垂睫看去,坐在她右手邊的傅其默在一片掌聲中,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思緒中那一絲感慨也就此散去,有痕微笑,反握住他的手。
有痕伴着吳先生前來參加畫展開幕儀式,被主辦方安排坐在第二排嘉賓席,她甫一落座,便發現傅其默也被安排在她旁邊,想必是林遂韬這大頑童的主意。
有痕還遙遙留意到後排來賓席上坐着幾位浦江美院時的同學,只是隔得遠,不便交談。
等林遂韬宣布畫展正式開幕,一衆人起身走向展廳,來賓們自然而然地三五成群聚在一處,或賞畫,或低聲交談。
穿明藍色真絲連衣裙的梁如詩自人叢中走出來,來到有痕身邊,同吳先生打招呼,又勾住了有痕的手,“等一下看完畫展先不要走,我有事同你說。”
有痕見她氣色不錯,情緒尚可,便點點頭。
她得了有痕的肯定答複,便又穿花蝴蝶似地返回到觀展的人群當中去,以一種游刃有餘的姿态,與人交談。
“吳先生!”有認識吳靜殊的嘉賓上前來與她寒暄。
吳靜殊拍拍有痕的手,教有痕不必陪着她應酬老年人。
有痕朝來人點點頭,自在走開,隐約聽見身後吳先生同來人對話:
“這就是高足罷?”
“是。”吳先生聲音裏帶着笑意。
“一看就是個沉穩的好苗子。”
“以後還要請前輩們多關照指點她……”
“指點不敢,互相學習,共同進步,哈哈哈!正如同偉人說過,‘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将來這浦江文藝界,終究是他們年輕人的……”
有痕并不急切地想與人交流,她只是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傅其默的身影。
而後,她看見他站在一幅畫前。
他今天穿一套正式的藏藍色西裝,配煙藍色襯衫,搭藍底滿天星領帶,背影挺拔修長,在人群中也一眼即見。
有痕不由自主向傅其默走去,半道卻被幾個老同學攔住去路。
“陸有痕!”
穿米色麻料飄逸長裙的女同學長發披肩,妝容精致,站在冷氣十足的美術館內文藝範十足。
“真的是你!”她上前勾住有痕手臂,對其他三位同學說,“我就說是陸有痕罷?畢業至今,我們總有七、八年不見了。”
戴寬邊眼鏡的男同學已開始微微發福,講話也溫暾暾的,“我們坐得遠,我都沒敢認你。”
“哎呀!有什麽不好認的!”文藝氣息濃厚的長發女同學拍他一把,“有痕眼角的紅色胎記,太有辨識度了!”
其他三人有些尴尬地笑一笑,倒是有痕不以為意,“是啊,千萬不能做壞事,否則一眼便會被認出來。”
女同學搖撼有痕手臂,“陸有痕你變化好大!”
有痕微笑。
女同學伸手拉平嘴角,“你以前不會笑的,現在會笑了。在美院時,你除了和油畫系的校花走得近些,成天獨來獨往,不是在上課,就是在打工,和徐見微談戀愛,都是他遷就你的作息……”
眼鏡同學怼了女同學一下,其他人眼神無處安放,只能四下張望。
長發女同學自知失言,生硬地轉換話題,“說起來,有痕你現在哪裏高就啊?能坐前排,想必成就非凡罷?”
他們這屆浦江美院中國畫系一共二十人,當時畢業,一人留校,三人考研繼續深造,兩人出國鍍金,五人離開浦江回原籍工作,基本已失去聯系,剩下的人有進中學當美術老師的,有開教輔機構教學齡兒童繪畫的,也當然也有像她這樣,結婚生子當全職太太的。
陸有痕當屬他們中的奇葩,既未受邀留校,也沒有從事繪畫相關職業,聽說是去拍賣公司上班了,簡直滑稽!
有痕對女同學掩飾不住的看好戲的神色,有些許無奈。
當年她被牧老收為弟子,而徐見微落選,周圍陰陽怪氣的人不少。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徐見微為此一氣之下與她分手,争取名額赴法交流,更是引來不少閑言碎語。
彼時有痕是在梁如詩的陪伴和教授的鼓勵下,才走出那段格外艱難的時期,而沒有被人前人後真真假假的議論擊垮。
如今想來,她自畢業後與這些大學同學再無聯系,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有痕想反問女同學,你如今哪裏高就?這時從她身後伸出一只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将她帶離女同學魔爪。
有痕穿着湖水綠色埃及棉長襯衫裙的背後貼在一具寬闊胸膛上,呼吸起伏和說話時的震動透過衣料,傳了過來。
“遇見朋友了?”聲音和氣息拂過耳畔。
不必回首,有痕便知道是傅其默。
她輕輕點了點頭。
傅其默對幾人微笑,自我介紹,“鄙姓傅,傅其默,有痕的朋友。各位是……?”
等聽說他們是有痕的同學時,傅其默笑容加深,“各位觀展結束先不要離場,稍後在頂樓玻璃海設有午宴,請一定留下來用餐。”
随後他半垂了頭,征求有痕意見,“我想引見兩個朋友給你認識,可走得開?”
有痕朝往日同學們颔首致意,暫告失陪,同傅其默走開。
長發文藝範女同學迫不及待問其他人:
“姓傅?文藝界、畫壇有姓傅的?”
幾個同學搖頭表示不知道,眼鏡君扶扶鏡架,“坐第一排不是市領導就是主辦方和今次畫展的畫家,第二排以評論家和親友為主,他和陸有痕坐在一起,應該是親友一類的罷?”
“我看不像!”女同學否定眼鏡君的猜測,“姓傅……我去打聽、打聽!”
傅其默帶有痕去見浦江美術館館長。
“杜培蘭館長,陸有痕。”他為兩人做介紹。
杜館長是位氣質優雅可親的中年女士,見傅其默和有痕并肩立在一處,甚至露出些欣慰的笑容來,“這就是你同我提起過的,牧老的關門弟子罷?”
有痕頗覺詫異,不由得轉頭望向傅其默。
“我們美術館收到過好幾批捐贈的畫作,有的保存良好,有的保存狀況就不太樂觀。當然我館也有自己的修複師,但謹慎起見,還是會請本市最好的書畫修複專家,一起研究和制定修複方案。”杜館長向有痕介紹美術館和傅其默工作室的合作,“最近剛接收一批捐贈,又來麻煩小傅,他趁工作之餘,給我看了兩幅你的作品,我個人很喜歡。你為什麽不參加本次新銳中國畫展?我覺得你的水平,已可以撐起一場個人畫展。”
有痕沒想到自己的畫會受到杜館長的高度好評。
杜培蘭看她臉上意外的表情不似作假,笑着調侃傅其默,“你快帶女朋友去看看‘風起青萍’四位新銳畫家的作品,好教她知道,她的畫作絕不比他們遜色!”
展廳人多,有痕沒好意思當衆糾正杜館長關于“女朋友”的錯誤認知,便被傅其默笑着拉開,“我帶她去看展。”
有痕的注意力一時被這次展出的畫作所吸引。
浦江書畫院兩位年輕畫師,一位以抽象的筆觸繪就潑墨山水,一位以白描單鈎表達複雜的幾何主義美學,各有各的鮮明特色,一者大氣磅礴,一者複雜抽象,令有痕贊嘆不已。
“确立風格很重要,當今畫壇不缺技巧圓潤娴熟的畫師,缺的是使人眼前一亮的新風格、新流派。”
傅其默引有痕走到本次畫展唯一的女畫家作品前。
女畫家的作品視角非常獨特,每一幅畫都像是自貓眼中望出去,無論人或物,都在一圓天地間正立縮小至一點,卻又清晰得纖毫畢現,教觀賞者忍不住想要湊進畫面,将裏頭的一景一物看個仔細。
“很有趣罷?”傅其默與有痕并肩站在畫前,問。
“嗯!”有痕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的畫作。
天地萬物都仿佛濃縮在這一點當中,教人想起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的佛偈來。
“老林做前期作品收集篩選時,對這位畫家進行過深入采訪,”傅其默微側了頭,“她說從她第一次萌發畫貓眼裏的世界這個念頭,到能真正将世界呈現在貓眼裏,足足用了她五年時間。她不管去哪裏采風,都會随身攜帶一個貓眼,通過貓眼去看,去感受。”
有痕明白他想傳達給她的意思,輕輕點頭。
兩人終于走到徐見微的作品前。
徐見微的畫,與有痕記憶中的,有着截然不同的形态。
他舍棄了中國畫固有的形狀與線條,用宣紙和深淺濃淡的墨色,渲染出一片教人琢磨不透的黑,畫作右下角的标簽上注名:霧。
“徐見微在法國已是小有名氣的新銳畫家,能将色彩運用得出神入化,将同一種顏色以不同飽和度疊加在同一幅畫上是他最鮮明的風格。他雖然沒能子承父業,走上油畫創作道路,但顯然借鑒了他父親在油畫領域成功的經驗。”
傅其默十分中肯地點評,“如果有投資者追捧,他會是藝術品收藏領域一顆真正前途無可限量的新星。”
“所以同演藝圈一樣,藝術品市場也靠追捧。”有痕總結。
傅其默笑着點頭,“是。有時候藝術家的作品忽然火起來,市場和藏家們也覺得很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