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Xx 游樂場域內
Xx 游樂場域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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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在窄窄細細的院牆上面走,吳明遠站在邊上看着他。
太陽綴在一整個瓦藍色天空的正中間,像落進一只碗裏。陽光很刺眼,吳明遠眯着眼睛看着弟弟。
起初他把胳膊虛虛地環成圈,朝弟弟身邊靠。後來他的肩膀舉麻了,頭上被太陽烤出一層層汗,就放下了手。
“下來吧。別玩了。”
弟弟搖搖頭,繼續往前走。他今天不知怎麽,愛上了這個游戲。
可能因為上一次爸爸媽媽回來的時候,是他站在圍牆邊的石頭堆上第一個看到的。
院牆不高,只到成年人的腰胯附近。作用也不是為了防什麽人——街裏街外都是一個村子的同姓,路過時,從牆外探進身子來打招呼,聊着聊着就推開那扇也談不上是大門的竹栅欄,走進來坐下了——
但對于八歲的吳明遠和四歲的弟弟來說,那堵用轉頭壘起來的矮牆足夠高了。
弟弟的腳一滑,摔下來。
吳明遠的第一反應是躲。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伸手已經來不及,向前跨的那只腳還不小心踢到了弟弟。
弟弟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蹲下身,看見弟弟的頭磕在石頭上——就是那幾塊弟弟踩上去眺望村口,看到了父母身影的石頭……
血從頭發底下滲出來,滲進碎石子和泥土裏,仿佛打翻了一只杯子。杯子是玻璃做的,撞在石頭上碎了。
吳明遠俯身看着毫無聲息的弟弟。他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裏空洞地抽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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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猛地站起來,要跑到田裏去找奶奶。
可是頭暈目眩,可是太陽亮得可怕,可是腿腳沉甸甸的……
他發現自己本來還在跑的,過了小橋,已經變成走,走得越來越慢。
他想起妹妹。
妹妹是去年病死的。
他記得奶奶在桌上放下藥粉,那些藥粉用白紙仔仔細細包着,囑咐吳明遠要看着妹妹把藥吃下去。
吳明遠把藥粉混進奶粉裏、拌進粥裏,給妹妹喂了下去。
過了沒一會兒,妹妹吐了。
妹妹經常這樣,吃飯吃得太急、或者粥太燙,或者藥混進去味道苦,或者是因為生病。妹妹最近總是吐。
吳明遠知道自己應該問奶奶,問妹妹剛吃下藥就吐了,是不是應該再喂一次藥。
但是他沒有問。
後來有一天晚上,妹妹不再呼吸了。爺爺奶奶并沒有表現得很傷心,當然更沒有發現妹妹的病加重是因為他——也可能妹妹死了,跟他确實并沒有關系。
總之妹妹死了。妹妹死了之後,他和弟弟分掉了妹妹留下的幾罐奶粉。
奶粉很甜很香。
到去年過年的時候,爸爸媽媽給他和弟弟買了新衣服,還比往年多一雙手套。吳明遠感覺,這雙手套是從本該買給妹妹的新衣服裏換出來的。弟弟也這樣覺得。在大年夜晚上放煙花時,弟弟湊在他耳朵邊上說,他們戴在手上的手套是妹妹的。
而現在……弟弟也要死了。
如果弟弟死了,過年的時候,弟弟會變成什麽?
弟弟比妹妹大,弟弟四歲了。四歲的弟弟,或許會變成餐桌上多夾給他的一只雞腿、一塊肉餅,會變成過年時的一件毛衣、一輛玩具汽車……
吳明遠走到田頭,看到奶奶。
奶奶佝偻着背,倚着鋤頭休息。奶奶耳朵很聾,聽不見他的走路聲。
他叫了聲“奶奶”,雙腿這時才突然又能跑起來了。他跌跌撞撞跑到奶奶身邊,發現自己眼睛鼻子嘴巴裏都是眼淚,心裏塞滿的東西比起悲傷更像是仇恨,濃烈的恨,但不知道自己在恨什麽。
村醫生趕到院子裏時,弟弟的腦袋後面已經不再流出更多血。他看到弟弟的皮膚很白,白得像被太陽曝曬後褪掉了顏色。
第二天上午,弟弟火化完變成了一只白瓷罐,埋到了後山上。
聽說弟弟摔得不好,被石頭的尖角撬開了腦袋。村子離縣城醫院太遠,哪怕救護車來接,大概也是無力回天……
妹妹死了,弟弟死了,後來母親沒有再生孩子。
家裏每只雞的雞腿和雞心、每塊紅燒肉的第一口,都被夾到他碗裏。
過年時,媽媽給他買了雙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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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栗色卷發的阿姨生下兒子後,黎鶴的父親讓她搬到了他們的老房子去住。
那套房子離黎鶴上學的地方不遠。有次放學時,天空陰沉,烏雲層層堆積地仿佛要從天穹墜落下來。黎鶴心血來潮,想去老房子躲雨。
然後她就在那見到了栗色卷發的阿姨,和被她抱在懷中的弟弟。
黎鶴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這裏不再是她心中那個屬于自己兒時回憶的珍藏寶盒了。已經死去的母親和父親的過往身影,就此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暴雨前的大風呼嘯着刮過門廊。
她看着那個女人背後的客廳,一直不說話。
天際響起一陣雷,襁褓中的嬰兒哇哇大哭起來。
驟雨随之傾盆而下。
後來黎鶴經常去那棟老房子裏看弟弟,放學後去找東西吃。那個女人喜歡買零食,冰箱裏總有好吃的。反正是用我爸爸的錢買的,我為什麽不能吃呢,黎鶴這樣想。
再後來她幹脆每天都來這裏寫作業。
除了第一次下來應門,栗色卷發的女人沒有再與黎鶴面對面說過話(或許當時,她以為是黎鶴的父親來了)。她總是待在二樓房間裏,讓家政保姆下來和黎鶴打招呼。
有時候爸爸也在。
黎鶴坐在客廳裏與爸爸對視。爸爸臉上沒有情緒。她從來在爸爸臉上看不到任何東西。
她本來就不是擅長察言觀色的人。
她也不打算察言觀色。
有天保姆提前下班,走之前給黎鶴倒了果汁,和她聊了會兒天,誇她和她的父親眼睛鼻子相像。
保姆走後,房子裏很安靜。黎鶴走到二樓的兒童房,打開門,看到那個男孩坐在嬰兒床上。他醒了,到處爬來爬去,想要憑借自己的努力跨越藩籬。
她把他從床上抱出來。
他開始玩地毯上散落的玩具。黎鶴陪他玩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了,回到樓下繼續寫作業。
寫完作業,她開始在草稿本後面畫畫。畫到一半,聽見樓上有門軸滑動的嘎吱聲響。她想起來自己沒關門。
她走上樓梯,站在樓梯口,看到那個嬰兒從房間裏爬出來。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動探索兒童房之外的世界。
他充滿好奇,像剛生下來不久、匍匐着擡起腦袋尋找母親氣味的小狗。
黎鶴不做聲,看着他。
黎鶴想,弟弟的眼睛像爸爸嗎?黎鶴覺得自己看不出來。
她看着弟弟朝外爬,朝外爬,爬到了二樓木質扶手的縫隙間。
他還不到半歲,那麽小小的一個。
他不到六個月的腦海裏,世界只有顏色和形狀,沒有高低,沒有深淺。
她看到他朝外探,然後摔下去。
她感覺到風的流動,扭過頭,看到爸爸站在書房門後望着她。漆黑的,鳥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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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遠陪老板喝酒,回到家時晚上十一點多了。
妻子把家裏的燈都熄了。吃剩的飯菜留在桌上沒收拾,地上倒着笤帚和垃圾桶。
他靠在房間門口,輕聲說“我回來了”。
妻子一動不動,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哼響。
他在黑暗裏看着妻子。
吳明遠覺得自己不認識那個躺在床上的女人了。
她怎麽會是他的妻子?她怎麽會是那個站在食堂門口微笑着等他,走上來挽住他手臂的女人?她怎麽會是那個與他一樣向往大城市,當火車靠站時眼睛閃閃發光的女人?她怎麽會是那個發現自己懷孕了,怯生生紅了眼圈,擔心自己不願娶她的女人?
一切都變了,變得莫名其妙。
甚至于,她居然又說自己懷孕了,要去醫院檢查。聽着意思,她不想打掉。
如果再生一個孩子,生活會變成什麽樣?
吳明遠不願意想。
他受夠了。受夠了現在的一切。
他走進房間裏。
樂樂的小床放在他們的大床邊。
屋外是翻湧的潮水。
他拿起一只枕頭,捂住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的臉。
樂樂醒了,迷迷糊糊叫“爸爸”。他低聲說:“睡吧,媽媽和爸爸吵架了,一會兒就好了,沒事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拖着妻子走在灘塗地上,雙腿陷進厚厚的泥沙裏。
潮水不斷湧上來,湧上來,一卷卷飓風似的從耳邊刮過。像沉重的拳頭打在身上,像在嘶喊,生疼刺痛。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他看不見她是飄走了,還是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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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鶴知道自己已經喝醉了。
她也知道自己喝醉的時候,幹出什麽事都不奇怪。
吳玖樂被黎鶴摟着,和她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
外送披薩的芝士香味充斥在客廳每一絲角落,鑽進沙發裏,讓沙發變成一團巨大的軟面包。啤酒灑在上面,像狂歡節。
黎鶴問男孩要不要喝喝看啤酒,泛着氣泡,比汽水苦一點,但是比汽水開心好幾倍。
男孩捧起一個易拉罐,小口小口抿着。片刻後他變得愛笑了,臉頰紅撲撲的,看着電視機裏跳動的小人兒笑個不停。
黎鶴又抓起桌上的藥瓶——她從帶去音樂節的包裏翻出來的,這是什麽藥來着?她醉了,不記得了——
她問男孩要不要吃吃看這個。吃下去也會飄乎乎的,睡覺會做很甜的夢。
“會做飛起來的夢嗎?”
“想做什麽夢就做什麽夢。”自己明明就是在胡說。根本不記得這是什麽藥了。想看一看瓶子上的字,但是眼前所有東西都在打轉,看不清楚。
男孩房間裏的鬧鐘響了。
是晚上九點半洗漱上床睡覺的鬧鈴,他爸爸給他設定的。
男孩向她懇求:“我還想看電視……再看一會兒好不好,小鶴姐姐?”
“好呀。你每吃一顆這個,就可以多看五分鐘動畫片。”
然後過去了多久呢……
黎鶴不知道。
胃裏漲滿了被啤酒泡軟的披薩餅皮,喝不下更多了。
房間裏靜靜的,頂燈和電視機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按關了。男孩蜷縮在沙發上,眼皮沉沉。
屋外下着小雨。
黎鶴揉了揉額頭,推了推男孩,叫他回房間睡。
男孩迷迷糊糊爬起來,攀着沙發扶手,爬到了客廳窗臺上。
“月亮……飛起來!到月亮上去……開窗,小鶴姐姐,開窗……”
黎鶴走過去,把窗戶打開。
她靠在窗子上看着吳玖樂。
外面沒有月亮。外面只有飄着細密雨絲的黑夜。
但男孩像是看到了月亮一樣,或許他堅信月亮就藏在一朵烏雲後面——他朝外伸手,伸手,整個身子探出去。黎鶴不做聲,看着他。
然後他突然就掉下去了。
掉進黑暗裏,被柔軟的黑色沼澤吞沒。
黎鶴望着窗外河對面朦胧的街燈,直到一陣風将雨水潑灑在她臉上。
黑夜裏安靜得可怕。她突然感覺自己酒醒了。
她打開燈,跑回窗口朝下看。
下面黑洞洞的。
她回到房間裏睡覺。
房間裏,那扇圓形的窗口也是黑洞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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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遠從床上坐起來。
公司培訓統一預訂的酒店房間朝街。窗外是對面商場出故障的燈牌,一閃一停,跳動了一整晚。房間裏排氣扇聲音很大,仿佛有只動物躲在管道裏嗚咽。他做噩夢了。
晚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吳明遠穿上衣服,換好鞋。酒店裏靜靜的。他沒有坐電梯,走消防通道的樓梯到了一樓戶外停車場。
他按動鑰匙,那輛鮮紅的跑車閃了閃車燈,如同溫馴的馬打起響鼻。
他開車駛過午夜靜寂的省道。
電臺節目裏,一個中年女人講着無聊的黃色笑話,模仿着自己老公和女鄰居說話時的語氣。雨水細細密密地充滿每一束燈光,被碾碎在車輪下。
吳明遠沿着狹窄的樓道向上走。老小區的聲控燈不靈敏,他的腳步很輕,一盞燈都沒有亮起,他甚至以為是小區停電了。
他将鑰匙插進門鎖,輕輕轉動。沒有發出足以吵醒任何人的聲響。
家裏如他所想那樣亂糟糟的,黎鶴的樂器和行李胡亂丢在牆角還沒有收拾,桌上茶幾上堆滿外賣盒和啤酒罐……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樂樂睡在沙發上。
他剛湊近兒子,就聞到暖烘烘的酒精味從皮膚下滲出來。
看來是黎鶴喝醉後,興致上頭還帶着樂樂也一起喝酒了。黎鶴是個離經叛道的人,做什麽都不奇怪。
可是自己明明跟樂樂說過不要喝黎鶴放在冰箱裏的飲料,樂樂還是喝了。他為什麽總是這麽不懂事呢?
不過,以後就不會再不懂事了。
今晚,吳明遠已經做好了決定。現在樂樂喝了酒睡得很沉,事情于他而言反而變得更加輕松了。
——幾個月前,他向黎鶴求婚了。
在那之後不久,黎鶴的父親約他和黎鶴吃了一次飯。
貴賓包廂外是精致到如夢似幻的中式園林,仿佛每一片葉子都被精心剪裁,每一絲流水下的卵石都有人細致擺放。黎鶴的父親幾乎沒說什麽話,只是提問。問他的老家,問他的父母,問他的工作,問他的資産。
最後問,他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黎鶴說不急着結婚。
黎鶴的父親接着問他們打算什麽時候生孩子,婚可以不結,孩子可以先生。
黎鶴說,他已經有個孩子了,我和他不急着考慮孩子的事。
黎鶴的父親說:我已經給孫子準備好了禮物,他什麽時候出生,我什麽時候送。
黎鶴沒再說話。
吳明遠知道黎鶴還在猶豫。
或者說她其實沒在猶豫,她只是很随性的,她就是還不準備下決定。
可他想要她決定。
他不想再多等了。
吳明遠把兒子從沙發上抱起來。樂樂睡得很熟,連睫毛都沒抖一下。
他抱着兒子,走到窗邊。
他的兒子“調皮貪玩,不懂事”,“爬到窗臺上掉下去了”。
他松開手,像抛掉一只舊行李箱。
潮濕的雨夜裏,河畔的長草被風吹動,黑色的潮水般翻湧。
他弓起背趴在窗臺上,想哭,想吐,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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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玖樂蹲在地上,看着一只蟾蜍。
他是被附近的大孩子們抓起來的,孩子們玩鬧的時候,它不小心被一根充當寶劍的樹枝紮穿了肚子。
那些大孩子跑掉了,被媽媽喊回家吃飯。于是吳玖樂走過來,發現了這只蟾蜍。
他看着那只蟾蜍掙紮。
蟾蜍的腿很像人的腿,讓他想到,如果是一個人被紮在樹枝上,看起來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
他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晚上,他的媽媽在床上掙紮,手肘與膝蓋砰砰撞着牆壁,整個房間都像在發抖。
他看着蟾蜍慢慢不動了。
他看着青蛙慢慢變成薄薄的透明的一層。
他看着兔子嘔吐痙攣,然後停止蹬動……
他躺在潮濕的泥土裏,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些手指慢慢地也不再顫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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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好人都沒有?”
呂依桐抓住盧靖芠的手腕,把她的手掰下來,從她手裏咬了一口剛買的熱狗,被燙得呼嚕嘴:“這就是靖芠你對所有案件相關人員的猜測?”
盧靖芠朝外探頭看了看前面的隊伍。
隊伍盡頭是本地游樂園最知名的項目之一,寶石礦山列車。
前方隊伍漫漫,人頭湧動,幾個孩子不時跑出隊伍打打鬧鬧,又被家長喚回身邊。
天空陽光明媚,不過背陰處刮過北風時,還是讓人冷得打寒戰,裹緊衣領和圍巾。
“在我看來,”呂依桐凍得跺了跺腳,把手伸進盧靖芠口袋裏取暖,“事情就是判決的那樣,證據不足無法定罪,他們都是無辜的。”
“疑罪從無嘛,我知道。”
“那你肯定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事情發生得莫名其妙吧?雖然吳明遠在案發當晚突然用不同的車牌避開攝像頭回到家中、黎鶴堅稱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什麽也不知道卻在觀鳥錄影中留下行跡,吳明遠突然修改證詞等等,都顯得很可疑——”
“但真相可能就是一個又一個巧合與情緒促成的無意義結果,沒有人在法律層面上犯了罪。”盧靖芠接上呂依桐的話。
呂依桐點點頭。
“反正我覺得最好別把人都想得那麽邪惡。先天的後天的,主動的被逼的,在你眼裏每個人都那麽可怕的話,那……”
盧靖芠笑着打斷她,把熱狗湊到她最邊上:“我們現在不是警察和檢察官,我只是和你聊天,聊天的時候說什麽都可以。”
呂依桐咬了一口不那麽燙了的熱狗,邊嚼邊保持着口齒清晰的發音:“我可沒說過可以。”
“那我現在補一下打個報告:呂領導,我要開始随便說話了,請您批準——”
“少來,”呂依桐笑着拍她,“你的嘴巴哪裏輪得到我來管。”
隊伍朝前動起來。
她們跟随着人流邁步挪動。
一輛列車坐滿後,隊伍又再次恢複滞澀。那幾個孩子重新跑出隊伍,你追我趕。
盧靖芠的圍巾散開了。呂依桐踮踮腳,幫盧靖芠重新圍好圍巾:“其實我的意思是,我理解你作為刑警,你有自己的探案習慣,你總會把所有人作惡的可能性在腦海中整理出來,然後當做事實去思考——”
呂依桐放下手時,自己肩膀上的圍巾又垂下來了。
她攤手不動,等着輪到盧靖芠幫她。
盧靖芠整理着她圍巾下擺的流蘇時,她看着盧靖芠專注的目光、被凍紅的長着繭子的修長指尖,心裏湧出柔軟的感覺,讨論案情、探索三觀的興致突然就飄散了。
話在嘴邊總還是要繼續說完的:“不過比起你剛才說的那些故事裏‘每個人都是惡人’的‘偶然’,我會覺得那更是一種常見的‘必然’。是家庭太擁擠了。”
盧靖芠察覺了她語氣裏的心不在焉,開玩笑道:“親密關系太擁擠了。”
她們相視笑了笑,目光輕撫對方的眼睛。
忽然,一道孩子的哭聲響起來。
盧靖芠迅速轉頭看去。不遠處,一個三五歲左右的男孩跌坐在地上,擡頭望着從他手中逃逸而去的氫氣球。那只氣球已經飛過拱門與樹梢,顯然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地面……大孩子們笑鬧着從他身旁跑過,差點撞到他。他被吓了一跳,哭聲驟然放大,警鈴般刺耳。
“孩子的父母呢?”
呂依桐朝四周張望。
周末的游樂園裏人流如織,一個個來來往往的幻影。
哭聲持續時,那只氫氣球慢慢飄得比摩天輪還要高了,被寒風越吹越遠,一直送到看不見的地方。
- 全文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