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起初,我有點害怕
37 起初,我有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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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陶和毛毛欺負我。
他們看到小鶴姐姐接我回家,說“你要有新媽媽了”,說“你的新媽媽打扮好奇怪呀,一點也不像我們的媽媽,你看,所有人的媽媽都不是那樣子的”。
我發誓不要和他們做朋友了,他們嘻嘻哈哈地沖我大喊:
“誰要和你做朋友?”
“誰是你朋友啊!”
我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們。跟爸爸說這些事情也沒用。而且爸爸會不高興。
……
我在草叢裏撿到彩色的米。
……小兔子死掉了,腿一抽一抽的。
爸爸很生氣,回家後揍了我一頓。小鶴姐姐坐在沙發上喝酒,給爸爸鼓掌,她喝了很多很多,喝得吐在地毯上。爸爸扶着她去洗臉。
我的手和腿變粗了、變成紅色紫色,很疼。
小鶴姐姐洗完臉出來,叫爸爸帶我去醫院。
做完檢查可以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困得難受,又疼得睡不着。
我不肯原諒爸爸,可是爸爸哭着親我的臉,我也哭了。小鶴姐姐買了冰淇淋給我吃,爸爸同意了,還用漂亮的小勺子一點點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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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許願夢到媽媽,可是沒有夢到。
有時候我會夢到媽媽。
其實我不記得媽媽長什麽樣子了,我問爸爸要媽媽的照片,他從手機裏翻出一張給我看過。就那一次,後來爸爸不給我看了。
他說是媽媽不要我了,讓我也不要想媽媽了。
但我還是想媽媽。我背着爸爸偷偷想,在夢裏想。
我不肯原諒爸爸和小鶴姐姐,爸爸就把我送到了楠楠阿姨家。楠楠阿姨家很好,但我還是想回家的,後來我只好對爸爸說了“對不起”,雖然我心裏依然沒有原諒他。
我發現爸爸接我回家,是為了給小鶴姐姐辦聚會。爸爸說小鶴姐姐要到臺上唱歌,需要我們給她加油鼓勁。
我不明白,為什麽小鶴姐姐來了以後,她就成為了我們的中心,她做什麽事爸爸都那麽激動驚喜,她做什麽事爸爸都不會生氣。
小鶴姐姐唱完歌回來的那天,爸爸還在出差,沒有回來。
小鶴姐姐從冰箱裏拿出很多“酒”,喝完以後就去爸爸房間睡覺了。
我脫掉拖鞋,慢慢走進爸爸的房間,悄悄拉開抽屜,拿走了她的藥丸瓶。
她完全沒發現,一動也不動。
每次她喝完那種飲料,就會睡得很快很沉,我不小心踩到她的手,她都不會醒。
茶幾上有一罐小鶴姐姐拆開後沒喝完的飲料。正好我還不會開易拉罐。
這下子,藥丸和“酒”都有了。
我盯着它們看。
我是個懂事的孩子,很小就會吞藥丸,不像幼兒園裏別的小孩子,比如琦琦,她說她不會吞藥丸,化在嘴裏也咽不下去,卡在舌頭根那兒苦苦的。
我打開瓶子看了看,發現小鶴姐姐的藥丸很小粒,我松了口氣,更加放心了。
不過不知道吃多少粒,爸爸和小鶴姐姐才會發現我吃了?我想起小鶴姐姐說過她吃這種藥是為了睡覺。那我多吃幾粒也沒關系,我可以睡上一整天,最好睡醒的時候,爸爸已經回來了,小鶴姐姐已經搬走了。
我聽大人說過,吃不好的藥吃錯誤的藥會生更重的病。我不怕,我生病了,爸爸就會更擔心,就會更快和小鶴姐姐分開了。
“我不怕……”
一開始我有點害怕,因為藥丸吞多了,舌頭根果然苦苦澀澀的。
那種冒着氣泡的飲料味道也很古怪,火辣辣地紮我,像有一群小矮人拿着釘子從我的嘴裏一直跳到肚子裏……
不過很快,我就沒那麽害怕了。
我覺得暈乎乎輕飄飄的,我覺得自己能飛了!
我想起有一次放假的時候,爸爸和黎鶴姐姐帶我去游樂園玩。我看過電視,知道游樂園裏有很多能讓人飛起來的大玩具。
那天太陽很曬。爸爸讓我坐了兩次旋轉木馬,他說旋轉木馬“出片”,拍照好看。
我不想坐第二次,但爸爸說再坐一次旋轉木馬,就讓我自己挑下一個項目玩什麽。
可是等到我拉着他去空中飛椅排隊的時候,他卻說我不能玩那個。
爸爸怎麽出爾反爾呢?為什麽小鶴姐姐也覺得爸爸是對的?他們總是這樣。
爸爸拉着我去寶石礦洞拍照,那個地方好遠,我走不動,跌倒了,坐在地上哭。我哭着哭着擡起頭,發現爸爸和小鶴姐姐都不見了,周圍全是來來往往的陌生人。
我呆住不哭了。
我想媽媽了。
其實很多小時候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怎麽記也記不起來。
但我還是記得一點點的。有一次我在公園的草地上玩,到處是蝴蝶和蜻蜓,陽光很亮,有花香味。玩着玩着,我發現媽媽不見了,于是害怕得哭起來。
還沒哭兩聲、胸口緊到一半媽媽就出現了。她一把摟住我,問我摔得疼不疼。
明明我沒摔跤的,可她這麽一問,我就更委屈了,也更愛她了,抱着她哇哇大哭。
——小鶴姐姐不是我的媽媽,她不可能像我的媽媽一樣。
可是爸爸喜歡她。為什麽?
或許我還太小,我長大以後就會知道為什麽了。
可是還要過多久,我才能長大?長大以後,我不要再拍照了,我不想拍照就不拍照,不想叫哥哥姐姐就不叫哥哥姐姐,不想讓誰住在我家,誰就不許住在我家裏……
我推開窗戶,想看看月亮,吹吹風。
夜風吹在臉上,真舒服。
我想坐到窗臺上去。
我爬上沙發,踩着扶手,伸長手指攀住冰涼的窗臺。
這時候,我的手臂和小腿一點兒也不疼了。
我感覺不到疼,可它們似乎還是很疼很疼。
我打了個顫,跌了下去。
窗口瞬間變得小小的,月亮在我眼前放大,黑色的草長成高牆,背後是潮濕的水。
我變成氫氣球,飛起來。
月亮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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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睛,發現眼前蒙着一片片水汽。
我眨了眨眼皮,十分費力,睫毛上像壓着石頭。似乎過了很久,視線才逐漸清晰起來。
我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看到梁具福探頭過來。
他的聲音像隔着玻璃。他說“悅心你醒了,太好了”。
我這才想起什麽,猛地想要坐起來,卻只擡起了手抓住他。
“孩子……孩子……”
“兒子沒事。”他笑着說,握住我的手,“送你到醫院時羊水已經破了。醫生給你做了剖腹産,兒子沒傷着,在育嬰室。待會兒抱過來給你看。”
我咳嗽起來,喉嚨慢慢濕潤:“案子呢?”
“案子?案子……810 案昨天下了判決了,我打聽過——法官認為證據不足無法定罪,判了無罪。”
“敗訴了。”我的頭落回枕頭上,心裏也很安定,早已知道結果,“敗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