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再遇
萬穗兒第二次見到萬歸化的時候,他一個人穿着一身皺巴巴打着補丁的棉襖,呆呆的站在田邊的地頭上,身邊是散落了一地的柴火。
這時候距離上次萬穗兒見他隔了将近兩個月的時間,他的眼神卻比上次更加陰郁,渾身是濃到化不開的煞氣。
萬穗兒敏銳的察覺到了少年心中的惡意,這股惡意不僅僅是針對別人的,還有針對自己的。想到她打聽到的少年的身世,她在心裏輕輕的嘆了口氣,朝身邊的小夥伴揮了揮手,背着書包跑了過去。
萬穗兒在少年身旁蹲下身,認認真真的替他整理好了柴火,對少年露出了一個笑臉道:“诶,我們又見面了欸。”
直到這時萬穗兒才發現,少年臉上滿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她笑臉僵住,張了張嘴,最終只是站起身,默默的看着他。
萬歸化諷笑道:“怎麽,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
萬穗兒盯着少年滿是譏諷的眼睛,搖了搖頭,沒吭聲。
萬歸化倏地捂住了眼,冷笑道:“滾遠點,別讓我看見你。”
萬穗兒沒有追究少年的惡言惡語,她只是默默的把那捆捆好的柴火往他身邊推了推,默默的離開了。
萬圓圓睜大眼睛好奇的問:“那是誰啊?妞妞你認識啊?”
“他是萬歸化,”萬洋小心的瞅了瞅呆立在那邊的萬歸化,拽了拽萬穗兒的袖子,“妞妞,你以後還是別理他了,我媽說他晦氣的很,村裏的人也都不喜歡他的。”
萬穗兒扭頭神色平靜的看了萬洋一眼,垂眸道:“我知道了。”
萬穗兒回家放下書包,寫完作業後一反常态的沒有跟着楊靈芝練字,她對楊靈芝說了一句“我想出去玩會兒”,在得了楊靈芝的同意之後,她下了家前的小河溝,坐在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巨石之上。等了一會兒,萬歸化便出現了。
萬穗兒從巨石上跳下,向萬歸化走去,調侃道:“喂,被人欺負的想不開,想跳河啊。”她走近他,踮起腳尖想要拍拍少年單薄的肩膀,“你放心,我會游水,你要是跳下去了,我會把你撈上來的。”
萬歸化側了側身子,避開了萬穗兒的手,語氣惡劣道:“我不是說了讓你離我遠點嘛,你是沒長耳朵還是聾,聽不懂人話嗎?”
萬穗兒沒有拍到少年的肩膀,順勢便在少年的棉襖上拍了拍,她低垂着眼簾,低聲道:“喂,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特別像一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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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萬歸化眉頭皺的緊緊的,不耐煩的說:“你在說什麽鬼話啊,莫名其妙。”
萬穗兒上前走了兩步,背對着少年站定,聲音輕輕的:“你知道大武朝的蕭栀嗎?你和她很像呢。”
萬歸化繞到萬穗兒身前,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說:“你說我像一個女人?”他被氣的哆嗦了一下,顫巍巍道:“你簡直比欺負我的那群人還要可惡啊!”
欺負他大的那群人好歹還把他當成男人,這熊孩子卻是直接把他當成女人了!
萬穗兒沒有理會萬歸化,繼續道:“既然你知道她,繼續深入了解下去,就知道她是個什麽出身吧。”
萬歸化張了張嘴,手無力的垂在身體的兩側,低聲道:“我知道。”
“她是被一個軍/妓生下來的,”萬穗兒垂着眼睛道,“在沒跟随武烈帝之前,她跟她的母親一樣,也成了軍/妓。”
蕭栀是第一個跟随她的手下,也是李曌為數不多賞識中帶一些尊敬的部下。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也從來沒有自怨自艾自己的出身。她只是在李曌站出來反抗命運的時候,義無反顧的跟在了她的身後。
一直一直,直到身死!
萬穗兒突兀的笑出聲來,她捂着額頭低聲道:“喂,你的出身比她可要好多了,你為什麽不拼一把呢。有人欺負你,你好好鍛煉,欺負回去就好了;有人瞧不起你,你把日子過得比他更好,看他還有什麽臉嘲笑你呢?”
萬歸化握緊了拳頭,低吼出聲:“你以為我不想嗎?我做夢都想啊。”他轉過身去,捂着臉道:“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呢?我書讀的不好,沒有出息。身上沒錢,也從家裏搬不出去。難道你以為我就願意一輩子都這樣了嗎?”
萬穗兒看着少年因情緒激動而顫抖的背影,一瞬間和蕭栀重合了,竟有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少女穿着破破爛爛的紅衣,顫着身子對李曌低吼:“誰不想嫁一個如意郎君,誰不想有一個清清白白的身子?可我沒辦法啊,從生下來的那天,我就不是一個清白人了啊。”
她近乎自殘般的搓着身上布滿淤痕的肌膚,哽聲道:“每天睡我的那群人裏,誰會是我的父親呢?我懶得去想了,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啊,為什麽老天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不願意滿足我呢。”
“別人的命是命,難道我的命就如此低賤,連一條畜生都不如嗎?!”
那時的蕭栀因為被将軍的一條狗撕咬,一時情急打死了它,她生生的挨了将軍二十鞭子,被扒光衣裳吊在太陽底下曝曬三日滴水未進,奄奄一息的時候,朝李曌低吼的話。
萬穗兒定了定神,從記憶中抽離。她昂着頭望着對面的少年,從自己兜裏掏出一把錢,不顧他的掙紮,塞進他的手裏:“實在在家裏待不下去了,就搬出來吧。拿這點錢買點高粱杆子作屋頂,用泥糊上一層牆,也夠你住的了。”
不等少年反應,萬穗兒轉身朝後揮了揮手,“我還有事兒,你先回去吧。”
萬歸化低着頭站在那裏,拳頭捏的緊緊的,低聲道:“以後我會還你的,加倍。”
萬穗兒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疾步離開了。
等回了家,身上沒了一分錢,萬穗兒這才煩躁的揉亂了自己的一頭短發——诶,要是被家裏發現攢了好幾年的壓歲錢沒了,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麽反應呢。
這小兩口也不知道是個什麽信仰,十分相信過年的壓歲錢能給孩子帶來平安,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都會用紅紙包一個大大的紅包放在枕頭底下。這紅包裏的錢可真的是不少,攢到現在都有十幾塊了,根據萬穗兒了解到的物價,這還真是一筆大錢。
而就是這麽一筆大錢,萬家成夫妻卻是在家裏財政最困難的時候都沒從孩子手裏要出來,可見對紅包保平安的說法十分之迷信了。
不過要瞞過這倆夫妻也不困難就是了,這兩夫妻根本就不管萬穗兒平日裏拿那些錢幹什麽。妞妞從小也沒讓倆夫妻擔心,一分錢都沒花,一直攢着用紅紙包着壓在炕席底下,這會兒卻是便宜了萬穗兒。
诶,誰讓她為數不多的同情心一瞬間就被那個少年和蕭栀當時一模一樣的眼神給打動了,兩人出身又類似,難免就腦子錯亂了一些。
算了,就當日行一善好了,空間裏的古書不是說了嗎,行善可以積攢功德,讓自己下輩子過得好一些。
萬穗兒雖不在意這個,但是前世身上煞氣太重,今生好不容易投胎,自己還是不要幹壞事兒的好。
哦,萬穗兒拍了拍腦袋,她忘了提醒少年以後少到河邊去了,萬一再看到什麽不該看的,以防萬一,她真的只有先下手為強了。
萬穗兒過了兩天才知道自己多慮了,因為萬歸化病倒了,原因是他離南山太近了,八字又弱,煞氣入體給驚着了。
消息是從楊靈芝那裏得來的,就見楊靈芝坐在炕上憂心忡忡的說:“咱們以後是不是少上山才好啊?村裏又一個被這山給煞住的。”
萬家成卻是對老祖宗心悅誠服,一點都不擔心老祖宗會對他不利,他咧了咧嘴,神情怪異的說:“誰知道是不是老祖宗不願見那孩子呢?要不我上山咋沒事兒呢?”
萬穗兒瞬間就明白了萬家成的意思,因為萬歸化不是老萬家的種,所以老祖宗生氣了懲罰他。她心裏有些替萬歸化抱不平,眼睛轉了轉,道:“可是爸你不是說小時候你偷偷上山也病倒了嗎?難道這也是老祖宗是罰你?”
萬家成瞪了瞪眼珠子,道:“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這事兒了?”明明他死死的捂在心裏,誰都沒說的。
楊靈芝翻了個白眼,道:“我說的。多少年的事兒了,你喝醉的時候說的,我怕妞妞好奇南山的事兒,跟他們姐弟倆說的。”
萬家成抹了一把臉,尴尬的想要原地消失,瞬間打臉什麽的,恕他承受不起。他想了想,突然道:“诶,對哦,我現在上山怎麽沒事兒了?明明小時候還上不了的。”
萬穗兒在心裏偷偷的說:“當然是因為你是我爹啊。”這山上的陣法是萬穗兒親手布置的,為了防止別人挖她的墳墓,她可是花了好多心思呢。
這陣法默認了萬穗兒家裏人主人的身份,當然不會被侵染上煞氣。可要是跟萬穗兒無關的人,待上一次還只是生點小病,倒是待得時間久了,身死道消什麽的也不是吓唬人的。
這也是為什麽山上活物那麽少了。
一個征戰沙場四十餘年而又殺伐果斷的皇帝,你能指望她殺的人少嗎?
要知道當初李曌可是差點因煞氣太重連輪回都入不了的,要不是空間裏的古書,誰會知道她現在會在那個犄角旮旯裏呢?或者說,她又會是個什麽東西呢?
萬穗兒閉了閉眼睛,幽幽道:“當然是因為老祖宗允許您上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