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夫妻
萬穗兒在學校裏上了半天課回來之後，整個人的精神都有些不好了。
她本以為語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學幾個中國的漢字，數學就是學一些算數法，但是沒想到，上完一節語文課而已，她的腦子就有點不清楚了。
萬穗兒一邊嘴裏喃喃着“aoe”三個拼音字母，一邊從書包裏掏出自己的作業本，準備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把“aoe”每個寫十遍，123每個寫十遍。
因為實在是太專注了，也就沒有注意到家裏的氣氛不對勁兒。
在耗費盡了她所有的腦細胞完成作業之後，萬穗兒終于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家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或者說，萬家成和楊靈芝之間的氣氛不對。
萬穗兒随手把作業擺在一邊，問倚在炕上一聲不吭的萬家成：“你們這是怎麽了？吵架啦？”
這可是她上學的第一天啊，不提別的時候她回家的時候兩人都是有說有笑的，就說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這小兩口什麽都沒問她，這就有夠奇怪了啊。
萬家成扯了扯嘴角，低聲喪氣道，“我把你媽給氣着了。”
“你怎麽惹她了？”萬穗兒不想承認自己惡趣味了，她伸了伸脖子，跟着萬家成壓低着聲音道，“中午的時候還好好的呢。”
萬家成做賊似的朝外面瞅了一眼，見到楊靈芝還在屋外忙活，這才道：“這不是我中午去送你奶奶了嘛，你奶奶日子過得有些艱難。我尋思着咱們家裏還有些糧食，要不給她送點？”
他嘆了口氣，又道：“你媽的臉一下子就耷拉下來了，到現在都不理我呢。”
萬穗兒想了想中午來的那個老太太，要是不知道她偏心，說實話，她對她的第一印象還挺好的。可這種時候，她一個女兒要做的就是跟母親統一戰線，堅決不能讓父親站在老太太那邊。這也是為了這個家好。
萬穗兒撅起小嘴，假裝抱怨實則說壞話，“我碰到頭了，就連嬢嬢都給了送了兩個雞蛋，奶奶卻是不聞不問的，連家都不叫我進了。”
萬家成眼神暗了暗，沒吭聲。
萬穗兒再接再厲道：“昨天她來的時候，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更別提關心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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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穗兒看萬家成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就是不吭聲，道：“你怎麽知道她過得不好？”
萬家成捂着額頭道：“我看見了……她碗裏剩的全都是地瓜皮…妞妞知道嗎，你爺爺走的時候拉着我的手交代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和萬家寶。我已經和萬家寶鬧僵了，我不想和她也那樣。”
他煩躁的揉了揉頭發，啞聲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自己吃好的喝好的，自己的老娘卻吃糠咽菜。”
萬穗兒抿了抿唇，低低的說：“別人家吃的不也是地瓜嘛。”青黃不接的時節，沒餓着肚子就已經夠好了。
萬家成猛地擡頭，大聲道：“那可是你奶奶，怎麽說話呢。”
“小聲點兒，”萬穗兒一驚，朝窗外看了一眼，見楊靈芝沒注意這邊，繼續道，“你好好想想，咱們家能吃上細糧可不是因為你有本事，那是老祖宗送的。真要算起來，你根本就沒有權利處置這些糧食。”
那可是她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以為她那麽善心，誰能讓吃上呢。
“有本事把你自己種出來的糧食送過去啊。”
萬穗兒瞬間憤憤不平了，先不提老太太的偏心，就說她破了頭老太太連來看都不看一下，她對她的好感就清零了。
更何況她可是聽楊靈芝說過，自從分了家之後，家裏每年都要給老太太養老錢和糧食的--秋收的時候交糧食，過年的時候交錢，年年都不落下。
萬穗兒的話說的在理，糧食确實不是他得來的。萬家成漲紅了臉，嗫嚅着嘴說不出話來。
他哼哼兩聲，嘴硬道：“既然是老祖宗送來的，那就是我的了。我想怎麽着就怎麽着，你管不着！”
萬穗兒撇了撇嘴，無所謂道：“是啊，我當然管不着了。就是不知道老祖宗發現她送給我的糧食進了奶奶的肚子，會是個什麽反應？”
萬穗兒笑眯眯的瞧着萬家成瞬間啞口無言，不含一絲誠意的安慰道：“您別擔心，老祖宗那麽心疼我，一定不會讓奶奶拉肚子什麽的。”
萬家成瞪了瞪眼睛，這才想起，老祖宗給他們家送糧食是從妞妞破頭開始的。很明顯老祖宗最看中的後輩就是妞妞了，對妞妞不好的老娘，怕是連搭理都懶得搭理吧。
他突然吐出一口濁氣，聲音輕快道：“我也是迷障了。”
這是想通了？萬穗兒轉了轉眼睛，狀似不經意的提點道：“那個時間奶奶已經吃完飯了，飯碗卻留在屋裏，嬢嬢也是夠懶的啊。”
這麽粗糙的苦肉計，真虧這老太太想的出來。而這麽明顯的苦肉計萬家成卻看不出來，不是因為他笨，卻是因為他的弱點被老太太狠狠的抓住了--她知道他不會不管她的。
萬家成不笨，他只是滿腦子都被老娘日子不好過的念頭給塞住了，經萬穗兒這麽一提醒，顯然反應了過來。
他眼神暗了暗，嘆氣道：“不管總麽樣，她日子過得不好總是真的。她身上的那件衣裳，還是沒分家的時候置辦的。”
萬家成最感激老娘的一個地方，不是她生下了他，而是老太太守寡的時候才不到三十，可是為了兩個兒子，硬是沒有改嫁。
雖然她沒什麽本事，還偏心，但就憑這一點，萬家成心裏就感激的很--他見過在後爹手下讨生活的孩子，日子過得既憋屈又窩囊。
“即使你送糧食給她，”萬穗兒殘忍的道出了現實，讓萬家成直面明明自己很清楚的一件事，“吃的也不是她，是她的兒子和孫子。最後能到她嘴裏的，還剩多少？”
萬家成小聲嘀咕道：“能剩多少剩多少呗，我只要盡到我的心意就行了。”
萬穗兒突然就明白了，也許萬家成并不是真的關心老太太，他只是邁不過心裏的那道坎。如果他的日子過得比老太太舒坦，他會覺得自己不孝。
萬穗兒突兀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把大米送過去了，奶奶問起大米的來歷怎麽辦？”
萬家成道：“就說我從黑市裏淘換來的呗。”
萬穗兒道：“哦，那現成的把柄就送到她手上去了。今年大旱，你說奶奶會不會拿這個威脅你給萬家寶送糧食啊。”
萬穗兒翻身從炕上蹦了下去，頭也不回道：“你自己先好好想想吧，我去看看媽在那裏幹什麽。”
楊靈芝在屋外摘扁豆呢，今天是萬穗兒頭一次上學，做家長的總想做點好吃的給孩子補補啥的。
萬穗兒在她身邊蹲下，笑嘻嘻道：“爸已經知道錯了，您老也別生氣了，氣壞了多不值啊。”
“我沒生氣，”楊靈芝把摘掉絲的扁豆用手掰成一段一段的，頭也不擡道，“我只是沒想明白。”
她狠狠的把扁豆扔進水盆裏，壓低聲音說，“你說你爸這人，是不是有戀母情結啊。只要一牽扯道老太太，心就軟的跟什麽似的。”她朝屋裏瞅了瞅，繼續道：“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心裏瘆得慌。”
萬穗兒目瞪口呆，她抑制住了自己大笑的沖動，斬釘截鐵道：“絕對沒有。”
她拉了拉楊靈芝的袖子，壓低聲音道：“其實爸就是心裏那道坎沒過去，他答應爺爺會照顧奶奶和小叔，現在和小叔的關系鬧僵了，和奶奶也不親近了。現在日子過好了，就想補償一下。”
“這會兒他想明白了，你們倆就和好吧。”
楊靈芝沒好氣道：“我跟你爸這輩子就跟你奶奶杠上了，一牽扯到你奶奶，準沒好事兒。”
她絮絮叨叨的抱怨道：“嫌棄我嫁妝少了，嫌棄我頭一胎生了個閨女，還嫌棄我讓你爸跟她分了心。我還嫌棄她呢，你爸從十二歲就養着這一大家子，你奶奶這麽大了連點家務都不會做，就是叫你爺爺和你爸慣得。”
她擦了擦濕漉漉的手，“誰出嫁前還不是個大小姐怎的？！”
楊靈芝從小板凳上起來，端着洗好的菜進了屋。
萬家成聽到動靜，蹑手蹑腳的從炕上下來，腆着臉讨好道：“炒菜啊？我來燒火吧。”
也不等楊靈芝吱聲，他麻溜的在竈臺前的小板凳上坐好，劃了一根火柴引燃了竈坑裏的萱草，笑眯眯道：“燒火我最在行了，你安心炒菜吧。”
楊靈芝瞥了他一眼，故意用鼻子哼了一聲，萬家成就知道，媳婦的态度算是軟化了。
他繼續做小伏低的哄媳婦開心，“中午的事兒是我不對，是我糊塗了，您大人有打量，能繞我一回不？”
萬穗兒剛進門就聽到了這個，她抖了抖不存在的雞皮疙瘩，掐着嗓子呾聲道：“您大人有大量，就繞了我吧。”
那裝模作樣的扭捏像，成功的讓楊靈芝笑出了聲。她沒好氣的搖了搖頭，笑罵道：“行了，別在這兒搞怪了，作業寫完了嗎？”
萬穗兒目的達到，邁過門檻進了裏屋。剛一進屋，萬穗兒就苦了一張臉。
“媽，爸，軍軍把我的本子給撕了。”
她的作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