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大雜院的清晨,總是忙碌而嘈雜的,院子裏的共用水龍頭附近排滿了洗漱的人,行色匆匆的人抱着夜壺往外走,姜誠平正好要去倒夜壺,被姜敏喊了出去。
當着院子所有人的面,姜敏很自然地指使羅瓊玉:“姐,你去幫你爹把夜壺倒了,我跟我弟有話說。”
不等羅瓊玉回話,姜敏便把弟弟拉到了後院去,游廊邊上,專門有個小格子,種着一棵樹,她在樹底下用手語叮囑姜誠平:“以後別聽舅舅的話,別再随便讓人使喚。”
“在這個家裏,咱們才是主人。”
姜誠平點點頭,打手勢回道:我都聽姐姐的。
姜敏笑了,踮腳摸摸他的頭。
姐弟倆走回去,十四五歲的妹妹姜雪刷了牙,興致沖沖圍在羅瓊玉的身旁,主動打聽道:“李醫生什麽時候再有功夫上咱們家來玩啊?”
李醫生,李崇譽,是羅瓊玉談的對象,是一家醫院裏的外科手術醫生,生得高大俊朗,姜雪見過他好幾次,之前腳崴了,還是李醫生幫她看的病。
在大姐姜敏下鄉的這兩年,姜雪跟羅瓊玉的關系倒是處的不錯,其中就有李醫生的緣故,姜雪這個年紀,正好是少女懷春的時候,她喜歡李醫生這樣的男人,将來也想找一個醫生當對象。
姜雪一點都不喜歡大姐帶回來的那個男人宋清越,更不喜歡他的家裏人,宋清越的母親就像是用看臭蟲的眼神看她們家的人,讓人不舒服。
李醫生那樣的,才是溫和的謙謙君子。
姜敏聽她們提到李醫生,心頭微動,羅瓊玉有再多的不是,但她跟對象李醫生的感情着實令人羨慕,就算羅瓊玉去外地讀了四年大學,畢業前夕,兩人也沒有分開,這些年一直通信,并且他們決定在羅瓊玉畢業後就結婚。
不管怎麽說,這樣的感情值得讓人羨慕。
“敏敏,你換這身舊衣服做什麽?小宋他不是要過來嗎?”
“我去跑步。”姜敏換上一身舊衣服,準備繞着胡同跑幾圈,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這回一定要強身健體,如果能有一個強壯的身體,昨天的掃把都能多揮動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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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上輩子曾經在軍大院見到的女軍人,她也想學點女子防身術,除了昨天外,她這輩子加上上輩子都沒打過架……她恍惚還記得自己見過士兵練拳,具體是什麽樣的招式套路,她又記不清了。
下鄉時她也曾參加過民兵訓練,但具體的,這麽多年過去,也記不清了。
幸而她這具身體,現在的身體素質上佳,跑了兩公裏,只是有些氣喘,哪怕她仍舊長着一副柔弱嬌俏的樣子,下鄉這兩年讓她的身體得到了天然的鍛煉。
照她現在來看,她寧願當後院裏我行我素的胖大嬸,也不想當弱兮兮死在火災裏的窩囊女人。
她要多吃多運動,強身健體長胖點!
“小宋,哎呦,我這外甥女婿,你來了啊。”早早在家裏等着的羅嘉實,比誰都期盼宋清越過來,一夜過去,羅嘉實臉上的鼻青臉腫沒有褪去,抹了藥後青青紫紫,顯得更加慘重。
年輕斯文的男人見到他,吃驚片刻後開口道:“羅,羅二舅,您這是怎麽了?”
“嗐,也不是什麽大事,等敏敏回來你親口問她怎麽回事吧。”羅嘉實上下打量宋清越,越看越覺得他體面,他穿着剪裁得體的灰色長褲,白襯衫和毛衣背心,衣服都是燙過的,沒什麽褶皺,一出現便叫人眼前一亮。
這麽個女婿帶出去,讓人面上有光啊,通身氣質就不一樣。
宋清越疑惑道:“敏敏她去哪了?我跟她說過我早上過來……”
“不知道做什麽去,穿上舊衣服,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說曹操曹操到,哎,人來了——”
宋清越轉頭看見迎面走來的年輕姑娘,一瞬間愣在了原地。
姜敏才跑完步回來,綁着的馬尾有些散亂,鬓角的發絲被早風一吹,在她的耳旁飛舞,姑娘的臉頰粉撲撲的,漂亮的紅唇是色澤濃重的蔻丹紅,她微微擡起頭,嘴角夾着一縷頭發,眼眸含水迷蒙,似乎還在微微喘着氣。
見到她的那一刻,宋清越腦袋裏冒出無數形容詞,什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都不足以描述這一刻她的美。
而這樣的美人——是他的對象!
意識到這一點後,難以言喻的優越感溢滿胸懷,宋清越感到無比的自豪和愉悅。
京城裏從來不缺美人,然而好看的美人也美得千篇一律,姜敏這樣的長相,無疑是辨識度最高的,尤其是那一雙惹人憐愛的眼睛,仿佛幹淨純潔的小鹿,讓人見之難忘。
除此之外,她身上還有一股安靜純然的出塵氣質,讓她将那些庸俗的美人遠遠抛在後面。
去年把姜敏帶回軍大院,可給他長足了臉面,一起長大的兄弟都羨慕他找了個這麽漂亮的對象。
姜敏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哪怕她此時鬓角散亂,也照樣美得驚心動魄。
宋清越恨不得讓全天下所有人知道姜敏是他的對象,他恨不得告訴所有人,他的敏敏有多好!
“敏敏,你真漂亮啊……”
姜敏不怎麽搭理他,回房擦拭過身體,換上一身幹爽的棉布衣,綢子一樣的頭發變成了兩條辮子,分別垂落在胸前。
宋清越看着她,一個勁兒地傻笑。
“敏敏,你這個樣子,誰見了都會喜歡,我真是全天下最幸運的男人,能找到你這麽一個好姑娘當對象……我會一輩子,我會一生一世對你好。”
宋清越的甜言蜜語和承諾,總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曾經的姜敏還會感動,現在只剩下麻木和譏嘲。
羅嘉實道:“敏敏,小宋等了那麽久,你也說兩句好聽的話。”
“我沒什麽好說的。”姜敏淡淡道。
“哎呀,這丫頭跟她姐姐的性子完全不一樣,這脾氣,昨天把我打得啊——呀,我這怎麽說漏嘴了。”羅嘉實捂着自己的臉,故意龇牙咧嘴,裝成不小心說漏的樣子。
宋清越愣住:“這是敏敏打的?”
“我拿掃把打的,他夥同外人來我家騙吃騙喝騙錢,是可忍孰不可忍。”姜敏拍了拍手,好整以暇看着宋清越,“你要是惹了我,我也把你打一頓。”
“敏敏,你打我就打我,随你打,但別讓我媽看見。”
姜敏淡淡一笑:“看見了怎麽樣?我又不跟你媽過日子。”
“敏敏,咱們不是說好了的,我在你面前怎麽樣都可以,但是你要在我媽面前好好表現。”
姜敏冷淡道:“咱們分開成嗎?婚約作廢。”
“敏敏你是在說氣話,沒了我,你上哪找這麽好一個對象。”
宋清越擺出一副任勞任怨的樣子,他抱着手風琴出門,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停在院子裏,姜敏跟在他身後,宋清越騎上車,姜敏抱着手風琴坐後面。
他一路向西騎,這一片都是各種高崗哨亭,路倒是寬敞,宋清越騎得快,很快就到了大院門口,做了登記後,宋清越帶姜敏進去。
大院裏更加寬敞,橫平豎直,聽說才剛做過演習,地上殘留了履帶碾壓而過的痕跡,在家屬院裏,也能聽見飛機的轟隆聲。
兩人騎着車往裏走,路上很多年輕的士兵,個個都回頭看他們一眼,宋清越嘴角往上勾,騎着車故意帶着身後的漂亮姑娘,繞着跑道籃球場,兜一個大圈子才回家去。
這裏男人多,女人少,年輕漂亮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宋清越騎得慢,姜敏坐在後面,春風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只需一瞥,便輕易将人卷入一場春夢。
對宋清越這樣的小心思,姜敏只覺得好笑,倒也不催促他。
她轉過頭,看向籃球場上正在打球的一群年輕子弟,随口道:“這不是還有這麽多年輕男人,沒了你,我随便在這挑一個。”
“我勸你可別,沒一個脾氣好相與的。”宋清越微微笑道:“我們這些子弟,爸媽都是當兵的,脾氣真不咋地,脾氣又直又爆的人多,還喜歡打架……我跟他們不一樣,咱們認識兩年了,你沒見我亂發過脾氣吧?”
姜敏心想:我也沒想到你這麽不是個東西。
脾氣直也意味着心眼少,宋清越這樣的,絕對的利己主義者,只是嘴上說得好聽,承諾随便給,半點不當真,到頭來,沒有一句話是他做到的。
若是質問,他就說他有難處,他做不到,既然做不到,為什麽當初又要輕許承諾?他又說你太計較,只會胡攪蠻纏,一點都不會顧全大局。
讓他不要輕許承諾,他又說他是真心的……
明明發誓在他媽和她之間,永遠只站在她這一邊,但是他母親欺負她,折辱她的時候,卻只會一邊倒向他的母親,讓她忍,讓她顧全大局,“敏敏,我為了讓咱倆能在一起付出了那麽多努力,難道你連一點犧牲都不願意嗎?”
姜敏閉了閉眼睛,她真是想翻白眼,他做什麽努力了?他是家裏的掌中寶,他需要做什麽努力?
上輩子她選對象真是瞎了眼,如果這輩子讓她再選,她就想挑個能吃苦耐勞性格耿直的老實漢子。
離這些子弟遠遠的。
在那邊打籃球的有十個人,除了年輕的軍人家屬子弟外,還有三個年輕兵哥,姜敏記得其中有一個,長得壯實,方塊臉,豫省人,笑起來憨厚沒心眼,娶了老家的女人,婚後對自己妻子很好。
這世上也并不是沒有好男人。
此時一個高挑少年搶過籃球,遠遠地縱身一抛,籃球正中籃筐,群衆無不喝彩。
旁邊的小平頭撩起衣擺擦了下額頭的汗,豎起大拇指:“骁哥,厲害啊!”
姜敏望着那個被衆人圍在中間的十八歲少年,驀地心頭一顫。
她記得他,張骁,一個……比她更倒黴的家夥。
——他們倆同病相憐。
如果不是姜敏的工程師爸爸意外犧牲,她會有一個很好的家庭,到這會兒,她爸爸怎麽也該是個人人敬仰的高級工程師,升任成單位中高層領導,而她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他一定不舍得讓她受絲毫委屈。
同樣的,張骁從小也有一個很好的家庭,爸爸出身軍人家庭,媽媽來自書香門第,他是獨子,從小受盡寵愛。直到在一次邊境事故中,他爸爸在戰友兒子和妻子之間,選擇了戰友的兒子,讓他媽媽死在了爆炸裏,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就此分崩離析。
這件事過後,張骁恨上了自己的父親,而他的爸爸,卻又收養了戰友的兒子當自己的義子,這更是加劇了父子倆之間的仇恨。
姜敏曾聽大院的人說過,張骁小時候是個挺好的孩子,天資聰穎,學習過人,事故發生後,他卻開始無端散漫,樣樣跟父親對着幹,不學無術,終日惹是生非。
與之相對比的,是那個戰友的兒子,張骁的義兄,參軍入伍後,借着張将軍的人脈混得左右逢源風生水起,而張骁也在一次犯錯後,被父親送進軍營,卻因為意外斷了腿……
姜敏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張骁和他的義兄,她和表姐羅瓊玉,荒謬而又相似的劇本,她倒黴受益的人是誰?張骁倒黴受益的人又是誰?姜敏不吝于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
真是倒黴催的……姜敏覺得自己已經夠窩囊倒黴了,而張骁,那才真是一張好牌打得稀巴爛。
看見這種倒大黴的家夥,姜敏這個曾經的窩囊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