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秋分
第011章 秋分
李芷絨是帶着一腔怨氣去醫院挂水的。
她沒了主動攀談的興致,手背紮上針後就保持一個姿勢靠在椅背上,悶悶不樂的垂着頭。
謝為剛剛那幾句話真的很讓人有挫敗感。
什麽她壓根算不上女色只是小破孩兒……這是人說的話麽!
好過分好過分!
李芷絨餘光瞄了眼旁邊的謝為,心裏忍不住更氣——這家夥悠悠閑閑地坐在一邊,沒玩手機也沒有閉目養神,只是漫不經心的單純坐着……
但完全沒有要和她說句話的意思!
明明是謝為剛才說錯話,怎麽他還這麽高姿态的樣子呢!
李芷絨不斷腹诽着,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臉頰都因為生氣鼓起來了,蔥白的小臉像是一只河豚。
然後她聽到旁邊的男人低低笑了聲。
“笑什麽!”李芷絨立刻找到突破口,憤憤質問。
謝為沒理她。
兩個人之間的氛圍是很安靜的,有種暗流湧動的感覺,和周圍嘈雜的環境對比更加鮮明。
他們今天不是在夜間來的,醫院下午人很多,點滴室裏幾乎人滿為患,消毒水氣味中還夾雜着亂七八糟的不明味道……
李芷絨淩晨五點多才睡着,睡眠實在不足,到了下午這個時間就有些犯困。
但今天和昨天的環境不一樣,她每每剛阖上眼睛,耳邊就傳來不知道是誰的尖銳聲音在說話。
幾次三番,心口都被這一驚一乍攪和的犯渾了。
稀裏糊塗的,李芷絨感覺到旁邊座位上的人站了起來。
……走了麽?
她費力的睜開軟垂的眼皮,視線不自覺跟随着謝為背影——然後看到他停在點滴室左側的一男一女面前。
那對男女是一對小情侶,女的正在點滴,男的在旁邊打游戲,兩個人已經為了今天晚上在家吃飯還是出去吃這種雞毛蒜皮吵了十分鐘了。
謝為走過去,直白的說:“能小點聲麽?病人要休息。”
點滴室的許多人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有的人想補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在利己主義者的眼裏,自己要說話也是很正常的事——畢竟醫院是公共場所啊。
要是不想聽到別人吵吵鬧鬧的,你不如去開個單間挂水?
眼前這對小情侶心裏就是這麽想的,但兩人對上謝為的黑沉沉的眼睛,莫名什麽都沒說。
有些人身上自帶‘亡命之徒’的氛圍感,譬如謝為,氣質冷冽,單是懶散的站在那兒飄過一個眼神,就讓胡攪蠻纏的人也能頃刻安靜下來。
半晌,打游戲的男人不服氣說了句‘知道了’。
然後還找面子似的,不忘小聲絮絮叨叨的抱怨:“事兒真多。”
謝為沒理會,見他們終于安靜下來了就回到原位,對旁邊座位上的姑娘說:“睡吧。”
李芷絨眨巴了兩下眼睛,有點不好意思說她現在已經不困了。
可是,有點開心。
是那種可以原諒他說自己沒有女色的開心。
-
連續三天的挂水結束,李芷絨卻依舊在第四天晚上出現在了修理廠。
哪怕她用來修車的借口已經結束,早就把車子開走了,她也還是來了。
來之前李芷絨是忐忑的,生怕看見謝為那種嫌棄的眼神,但還好他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默寡言的只做自己手頭的事情。
和前段時間一樣無視了她。
這種無視恰巧讓李芷絨松了口氣,又尋到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單人圈椅坐下。
隔着一段距離,謝為正帶着護目鏡弄電焊那些東西,在‘嗡嗡’聲中,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正蹲在車前工作的男人,若有所思。
李芷絨不知道謝為算不算是一個‘面冷心熱’的類型,但如果不是昨天在醫院他讓那對情侶小點聲,或許自己真的就不會再過來找他了。
至于為什麽還過來……
因為夏天就是用來浪費的嗎?
李芷絨輕輕鼓了鼓臉,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是在嘴硬。
因為她根本不覺得來找謝為是一種‘浪費’,相反的,她在這裏才覺得時間過的特別快。
所以哪怕有一點‘死皮賴臉’的嫌疑,李芷絨也還是繼續過來了。
畢竟她又沒有打擾到他工作,而且……謝為應該不讨厭她的吧?
雖然這家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從來沒有說出過一句中聽的話。
但恰恰是這樣的性格都沒有開口攆她走,所以應該不算讨厭吧?
李芷絨正想着,電焊機的聲音就停止了。
謝為摘掉眼鏡走到她面前,遞過去一瓶水:“幾點回家?”
“嗯,”李芷絨轉着眼睛,擡頭看他:“你不是十點關門嗎?”
謝為皺眉:“你要一直賴着?”
……
說話可以不要這麽直接麽?!
李芷絨感覺心髒像是被揪了一下,皺着秀眉低聲說:“我沒打擾你啊。”
看她這樣子,謝為都不好意思說什麽‘你的存在就是打擾’這種話了。
不過該問的他還是要問:“車都修好了,你還來這兒幹什麽?”
。
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李芷絨心裏咯噔一下,沉默半晌後反問:“你覺得我這麽多天一直來,是因為修車的緣故嗎?”
謝為聽她這麽問竟然絲毫不覺得意外,眉梢只是輕輕跳動了下。
“不覺得。”他索性也很直接:“我不明白你來這兒是為了什麽。”
如果這姑娘心裏一直有個結打不開,也應該去醫院找心理醫生才對。
李芷絨抿了抿唇,避開他那雙仿佛利劍一般的黑眸:“我睡不着覺。”
“在這兒……不知道為什麽,能睡着。”
謝為‘哦’了聲,心想她前幾天每次過來的确都是睡覺的。
所以他這兒充當了個鐘點房的作用?
“我沒騙人。”李芷絨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不信,忙說:“說的是真話。”
“沒不信。”謝為應了聲,但問得更直白了:“那你打算天天來這兒補眠?”
李芷絨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她有些惱怒于他的直接,半晌後才憋出來一句:“你就這麽讨厭我嗎?”
“不是讨厭。”謝為不理解她的腦回路怎麽這麽奇怪,事實就是地說:“但你不打算幹點正事嗎?”
天天來自己這個破修理廠補眠……是個人都會覺得很奇怪吧?
李芷絨秀眉皺的更緊了。
她最讨厭別人說教——正事,什麽算正事?
難道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讓自己活得輕松愉悅嗎?随心所欲就好,為什麽非要規定一個人什麽時候該幹什麽事?
不過李芷絨也只是在心裏腹诽罷了,她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說什麽陰陽怪氣的話。
否則很有可能直接被謝為扔出去。
于是小姑娘眨了眨眼,佯裝無辜:“大哥哥,什麽是正事啊?”
這種刻意改變的稱呼很有賣乖嫌疑,謝為皺了下眉,随後說:“你們應該開學了吧?不用上學?”
像是李芷絨這個年紀應該是大一或者大二學生,眼下暑假都過了好一陣了,怎麽她還游手好閑不去學校?
“用啊。”李芷絨點了點頭:“我請假了。”
謝為目光一頓:“大學裏請長假很簡單?”
“不簡單。”李芷絨淡淡道:“但我二叔是校董之一。”
于是一切就很方便了,她請假甚至不用家裏人出面。
……
謝為覺得自己白問了。
這種生在羅馬的人哪怕是一時迷茫,也用不着他操心的。
于是謝為點了點頭,繼續去忙自己的事。
“喂。”李芷絨有種自己被高高拿起恍惚落下的感覺,她忍不住問:“你怎麽不說話了?”
“有什麽好說的。”謝為走到前臺後面拿出圖紙,用鉛筆修改,頭也不擡的回:“你這麽年輕,耽誤個一兩年學業也不算什麽。”
準确來說,她直接不上學都不影響她以後的人生。
李芷絨愣了下,喃喃道:“我也沒想耽誤一兩年啊……”
她只是現在有些茫然,不想回學校去面對那些熟悉的環境和同學罷了。
謝為沒聽清她的嘀咕,問了句:“你說什麽?”
“我說,”李芷絨趴在沙發背上看着他,微微歪頭:“你這人怎麽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啊?真無聊。”
謝為蹙眉:“我該好奇什麽?”
他剛才分明已經算是多管閑事了。
不對,應該是他自從遇到她後就在‘多管閑事’。
“既然談到上學了。”李芷絨只是想和他聊天,沒話找話:“你不好奇我在哪兒上學嗎?”
謝為那句‘不好奇’猶豫了下,終究變成:“在哪兒?”
“就在本市哦。”李芷絨微微笑笑,有些得意:“京大。”
她學習還是不錯的,憑借自己的本事考上一個重本一直是她的驕傲。
謝為輕輕擡眉,明顯是有些意外。
見他這個反應,李芷絨更得意了——顯然,他十有八九一直把自己當成嬌滴滴的草包。
能靠學歷挽回一點形象,也是不錯的。
謝為見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誇了句:“很棒。”
李芷絨彎起眼睛,笑眯眯的問:“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啊?”
謝為拿着鉛筆的修長手指頓了下,平靜道:“沒上大學。”
李芷絨愣住。
謝為很快就繼續畫圖,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聽的很清楚。
“呃,”李芷絨猶猶豫豫地開口:“大哥哥,你……”
話沒說完,就被謝為打斷:“你學的什麽專業?”
謝天謝地,李芷絨非常感激他此刻的故意轉移話題,連忙說:“動物科學。”
動物科學?
謝為眸光頓了下:“學這個的挺少的。”
“是啊,我挺喜歡動物的。”李芷絨想到自己報高考結束後的心态,很輕松的解釋:“沒什麽特別想學的專業,對動物毛發也不過敏,就報這個了。”
謝為放下筆,朝着二樓的方向走過去,招呼了李芷絨一句:“上來。”
小姑娘一愣,肢體比語言反應的更快,跟上去才問:“幹嘛?”
“看個電影。”他說:“反正你也不走。”
……
這話聽的,怎麽又爽又不爽的。
不過謝為主動提議看電影這絕對是意外之喜,李芷絨忍着瘋狂上揚的嘴角,矜持點頭。
這是李芷絨第二次進謝為的房間。
依舊是簡單到近乎有些簡陋的裝潢,不過非常幹淨,幹淨到近乎冷清。
只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電影當然不可能用什麽投屏大電視來看了。
李芷絨看着謝為搬了個板凳到電腦桌後面,招手示意她過去。
不過男人比較紳士的是,把有靠背的電腦椅讓給她坐了。
李芷絨也沒客氣,果斷坐下,然後就看到電腦上搖搖晃晃出現‘Zootopia’幾個深綠色的英文大字母……
她無語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怎麽看動畫片啊!她以為是愛情片呢。
“別吵。”謝為淡淡道:“我沒看過,你看不看?”
李芷絨覺得自己如果說不看,他絕對不會換個片子,而是會直接下逐客令。
想了想,她還是坐着繼續看了——瘋狂動物城是成人動畫,倒是不幼稚,就是她看過許多遍了而已。
想着謝為沒看過,李芷絨好心介紹:“挺好看的。”
謝為‘嗯’了聲,指着屏幕上出現的兔子:“這個原型是什麽品種的兔子?”
“考我啊?”李芷絨一下子明白他為什麽挑這部電影看了,立時眼睛一亮,興致勃勃道:“這你可考不倒我,朱迪是棉尾兔,看尾巴就知道啦。”
“嗯。”謝為又問:“這個狐貍呢?”
“尼克是東部北美赤狐!這種狐貍長着瓜子臉,可漂亮了。”
謝為接着又問了幾個動物的原型,李芷絨統統都給耐心回答了。
小姑娘就像老師給學生講課一樣,通過動物身上的特征來講述原型為什麽會是這些那些。
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時,她眼睛都是閃閃發光的。
謝為難得笑了聲:“挺懂啊。”
“那當然了,這電影剛上映的時候我就去電影院看的,這麽多年得看了十幾遍了,裏面的各種動物細節都研究透了。”李芷絨努了努嘴:“要不是陪你,我才不會再看一遍呢。”
說完,她就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話容易引起歧義,連忙解釋:“我、我的意思是,再看一遍也沒什麽……”
小姑娘有些慌不擇路,耳根都紅了。
謝為根本沒有注意到李芷絨的‘口誤’,只說:“你喜歡你的專業。”
說到這些的時候,她不會沉溺在那些無法挽回的悲春傷秋裏。
“李芷絨,回去上學吧。”
修理廠魚龍混雜,不是什麽避風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