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背叛
64 背叛
河南省地跨海河、黃河、淮河、長江四大流, 大部分地域處于暖溫帶,氣候濕潤,适合各種農作物生長,也盛産棉花絲綢。因此滋生了許多布商。
南陽府最大的三家布商, 分別是白、仇、嚴三家, 當時陸記根本排不上號。
白家商號和嚴家商號, 主做棉布生意, 兩家多年來既有競争又有合作。
仇家商號背靠皇商仇家,做的多是高端的絲綢生意。
而嚴秀秀便出自棉布商嚴家。
說起來她也曾經如白九娘一樣是千金大小姐, 起止坐卧都有人伺候。
不過這是過去的事了,自打嚴家商號敗落, 她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一度過的十分艱難。
面對沈妩的問話,嚴秀秀覺得沒什麽好隐瞞的, 将嚴家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
“三年前, 有個京城的客商訂了好一大批棉布,我父親和大哥親自押送入京,不想路上飛來橫禍, 遇到山東逃往京城的災民, 兩方起了沖突,貨物和人就都沒了。”
嚴秀秀說起往事時, 聲音有些顫抖, 只覺當時的慘烈還在腦子裏怎麽也揮不去。
“後來我們得到消息派人去尋, 只找回了父親的屍身,而我哥哥卻不知所蹤。聽說當年山東旱災嚴重, 許多人都被餓死了, 沒辦法才逃難到外地, 一路上屍殍遍野,還有餓的吃人的,我哥哥年輕肉嫩,怕是……”
沈妩對嚴秀秀的遭遇有些同情的嘆息一聲,問道:“就算沒了當家人,生意不做了,但生活上也該有保障才是。”
畢竟嚴家當時也是偌大的家産。
然而并不是,據沈妩讓人調查到的,嚴家當家人死後,嚴秀秀帶着寡母和幼弟一度淪落到貧民窟。
嚴秀秀就解釋道:“我爹生前因為那批棉布生意其實是舉了債的,我爹沒了之後我娘就用家産還了債,因我弟弟年幼,我又是女子,生意也便經營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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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至今還記得當時債主上門,自己吓得不知所措,弟弟年幼懵懂,只有母親勉勵支撐。
幸好她們抵賣産業和宅子,好歹是還清了欠債。
她道:“雖然都做棉布生意,我們家和白家卻是世交,我爹生前為我和白家大少爺訂下了婚約。”
既然有婚約,白家為何還眼睜睜看着嚴家母女被人逼債?
嚴秀秀有些含糊的道:“其實這門親事有兩家聯姻的意思,我爹沒了,嚴家敗落了,我也不喜歡白家大少爺,所以婚事也就不成了。”
原來如此。
沈妩覺得自己眼光不錯,嚴秀秀外柔內剛,身上有一股這個時代的女子少有的堅韌。
雖然家業沒了,但她憑着自己的能力扛起了養活母親和幼弟的重擔。
她勉勵道:“你是個能幹的姑娘,有你在嚴家未必不能重振。”
嚴秀秀重重的點頭。她覺得小東家真是自己的知己,一語就說中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自從他們一家被從大宅子裏趕出來,她就心裏發誓一定要憑自己的雙手把宅子再買回來,可惜她娘一直不相信她。
沈妩微微一笑,問她:“費管事應該跟你說了吧,我想讓你跟着窯廠的車隊去外面見識一番。”
嚴秀秀點頭,忐忑道:“我自然是願意出門的,就是讓東家破費了。”
她這一趟出門,幾乎所有的費用都是被服廠給報銷,除此之外,沈妩還給她置辦了衣裳、首飾等充門面的東西。
沈妩對此并不在意,她在乎的是這一趟回來嚴秀秀能否有所收獲,能否快速成長起來。
她對嚴秀秀說道:“這世道,女子想要做事總是比男子艱難。大家都說女子不如男子,究其原因除了女子體力比男子弱之外,就是吃虧在沒見識上。男子可以走南闖北出門長見識,而女子卻只能困于閨閣和內宅。”
但如果這個短板被補上了呢?
沈妩認真的看向嚴秀秀:“我相信費管事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甚至比他做的更好。”
嚴秀秀:“……”
她激動的臉色發紅,恨不得立即就幹出一番大事業,好讓沈妩知道她沒有看錯人。
她的心情似是打了雞血般亢奮,語無倫次道:“小東家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必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嚴秀秀清晰的知道這次是她改變命運的機會,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錯過必将遺憾終生。所以她得拼了命的努力,将它牢牢抓住。
從知州府出來,嚴秀秀便回了家。自從進了被服廠做工,她掙到的工錢全部用來改善家裏的生活了。
領了第一個月的工錢時,她就帶着母親和弟弟搬到了城裏,租了一間民房,一家三口算是有了穩定的住處。
後來她為廠裏拉了不少訂單,小東家給她發獎金,也大部分用來支付房租了。
嚴秀秀一邊告知母親自己要出一趟遠門,一邊交代道:“房租我已經交了一整年的,家裏的米面油鹽我也買了不少,一會兒會有鋪子裏的夥計送來。我不在家,你們有事就去被服廠找費管事,看在東家的面上他應該會幫忙的。”
嚴母聽着不住的點頭,等女兒說完,她才露出心疼的神色,說道:“都是娘沒用,還要你一個姑娘家抛頭露面的掙錢養家。”
嚴秀秀搖搖頭,道:“娘,我不覺得辛苦,每天這麽忙忙碌碌的我才覺得生活有希望,心裏踏實,不像從前在家裏……整天渾渾噩噩的。”
好似除了等着年紀到了嫁人,然後生孩子為夫家傳宗接代,她就沒什麽用處了。
嚴母就嘆了口氣,半晌似是想起了什麽,說道:“對了,白日裏白家來人了,說是想九娘想見見你。”
嚴秀秀頓了頓,道:“我明兒就要走了,白家再來人你就說我忙着給東家幹活沒時間。”
見什麽呢?兩家早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何必強往一起湊呢。
*****
這次的棉布訂單,雖然白九娘一再争取,甚至不惜大降價來促成合作,但沈妩最終還是采用招标的方式,與三家棉布商簽訂了合同。
白家只分到了三分之一的量。
白九娘因為沒有完成家族交代的任務,被白顯銀排擠,險些丢了主事人的身份。
好在沈妩不喜和白顯銀打交道,總覺得此人行事說話過于谄媚,心內藏奸,不靠譜。
白家商號,她還是更喜歡和白九娘打交道,雖是女子但性子直爽,行事穩重。
白九娘對此十分感激,特地在寶和樓宴請她以表感謝。
當說起白老太爺,她苦笑着道,“比起我,我祖父更想培養孫子,要不是五姑娘你,只怕這回我就要被相看親事準備嫁人了。”
無論是白顯銀還是祖祖父,其實更希望她的作用是為家裏聯姻,而不是抛頭露面做生意。
沈妩對此沒有發表什麽看法,但心底裏還是想扶持白九娘。
就像她說的,這個世道女子想要幹一番事業總是阻礙重重,她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幫到別人。
兩人正說着話,就傳來守在門外面的婆子的禀報聲:“姑娘,王縣令來了。”
既然遇到了,那就見吧。
沈妩看向白九娘,問她要不要回避,白九娘道:“我出身商戶,倒沒有那麽多講究。”
于是,王籌來時不止見到了沈妩,還有白九娘。
許是沒想到包廂裏還有其他人,他面色不由有些遲疑,“文宰并不知還有外客,叨擾了。”
沈妩笑道,“不妨事,這位是我的合作夥伴,你來時我們正在說棉布訂單的事。”
白九娘便順着她的話給王籌屈膝見禮,“白家商號白九娘見過縣令大人。”
白九娘之前遠遠的見過一次這位寶豐縣新縣令,只覺威風凜凜,此時近距離再看,竟是風儀俊朗,生的一表人才。
而且對人意外的……和氣。
尤其是對着五姑娘的時候,周身的疏離散去,眼神變得特別的柔和。
只聽王籌對沈妩道:“有件事,本來我準備去府上尋你,不想半路便遇到了。”
沈妩一聽就知道他說的是陸記這回又沒有中标的事。
果然王籌接着就問了他未選陸記的原由。
沈妩心裏不由嘆了口氣,思忖着該如何說,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陸記報上來的價格并不占優勢,而且他們家有故意拖延供貨時間的不良記錄。”
就算陸記不敢拖欠官府的貨物,但被服廠可不是官方。
總之一句話,用陸記有風險,沈妩冒不起這個險。
王籌就面露慚愧,道:“實不相瞞,陸記的少東家陸沉源與我是同窗好友,他幾次請托,并保證不會再重蹈覆轍。可否請五姑娘通融通融?”
王籌到底是沈父故交的侄兒,倒不好一點面子都不給他。
沈妩想了想,說道:“這樣吧,軍資的訂單已經給出去了,被服廠裏還有幾單民用訂單,讓陸記做吧。”
王籌這才松了口氣,給沈妩作揖道:“多謝五姑娘體諒。”
因着還有別人,王籌并沒有多待,事情說完就離開了。
白九娘望着他離開的方向,說道:“這位王縣令倒是個有情義的人。”難得有讀書人不嫌棄同窗是商戶出身,還不惜臉面為其奔走。
沈妩對此不置可否。
與白九娘吃完飯,她就順道去了被服廠。
最近為了趕制軍服,所有工人都在加班加點的幹活。
暑天難耐,沈妩害怕有工人勞累中暑,她特地讓大夫開了消暑的涼茶方子,又讓人買了藥材,在廠裏熬煮了,給工人們喝。
費管事感嘆道:“難為姑娘這樣仁慈,還記挂着底下的人。”
沈妩笑了笑,與他商量道:“現如今廠裏的工人數量不少,我琢磨着辦個食堂,也方便些。除了工人們可以在食堂吃飯,還可以打飯回去給家裏人。”
因着他們廠的工人多數是三十來歲的婦人,一家主婦,她們出來做工,家裏的老人孩子難免吃不上飯,倒不如廠子裏一并将這些解決了。
沈妩大概算過,如果開辦食堂,雖然賺不了多少錢,但絕對不會虧本。如此還能凝聚人心。
費管事自然不會反駁東家的意見,聞言忙點頭說立即就安排。
沈妩就道:“算着日子,嚴秀秀也該回來了,食堂的事就交給她來辦吧。”
費管事渾身一個激靈,小東家這是要對嚴秀秀委以重任了。雖然姑娘早有暗示,會培養嚴秀秀做被服廠的管事,但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小東家真的用了女子為自己辦事。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兒,正是十五及笄的年歲,一直在家裏嬌養着,他沒舍得送到府裏伺候主子,想着到了年紀就給相看一門家境殷實的婆家。
但此刻見了嚴秀秀的崛起,他不由有些猶豫。
其實小女兒也可以等兩年再成親,趁着自己還是管事的,可以将她送到五姑娘身邊學學世事人情,不奢望有嚴秀秀這般好的前程,但好歹能自己養活自己,就算将來去了婆家也能被高看一眼。
嚴秀秀回來的時候,官府的訂單剛剛交貨,此時距離西北邊軍與大涼開戰已經兩月有餘。
有不少消息從西北斷斷續續傳來,一會兒說大成連敗了三場,主将鎮南候被皇帝治了罪,一會兒說有将帥被大涼軍俘虜,還有人說朝廷裏出了叛徒,向大涼出賣軍情報。
真真假假,誰也分辨不清。
沈妩雖然也關注西北戰事,但更操心眼下的事。
雲鑒和沈諾這回也随着田豐的車隊回來了。
一見到沈妩就搖頭。
方家窯廠的背景很複雜,根本不懼沈家。
“方家窯廠已經燒出了礬紅,并且連吹釉法也學了去,好在我親自出面,穩住了窯廠的老客戶,但即便如此,窯廠的利潤還是縮水了不少。”雲鑒有些沮喪的說道。
沈妩嘆息一聲,安慰道:“好歹只是方家窯廠一家,大不了以後兩家将市場劃分開,雲家窯廠占北邊,方家窯廠占南邊。”
市場劃分,這是雲鑒走時和沈妩商量出來的解決辦法。想着就此與方家窯廠協商。
但顯然方家窯廠沒答應。
大成朝北方多權貴,權貴們大多喜愛礬紅這樣色彩濃重的瓷器,南方多世家,學風盛行,而文人多喜愛色彩文雅素靜的瓷器。
礬紅在北方比南方受歡迎。
雲鑒道:“我查到方家窯廠實際的東家是承恩公府的次子趙清鶴。”
沈妩眼裏劃過一絲意外。
承恩公府是當今皇後的母家。雖然皇後所出的嫡子早夭,但皇後地位依然穩固。
事情到這一步,雲鑒只能自認倒黴,這個虧不想吃也得吃了。
“阿妩,窯廠的事我已經全權交付給夏管事了,我要專心備考參加今年的秋闱。”雲鑒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經此一遭,他也算看明白了,權勢是個好東西,只有手握權利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現在的他甚至連家業也守不住,可笑之前還奢望娶到那樣門第的女子。
他能想通這些,沈妩還挺欣慰的。
雲鑒的性子說的好聽些是随遇而安,說的不好聽就是不思進取,随波逐流。
之前為了給雲筝找個好親事,他才下決心好好念書,勉強考中了秀才。之後就又消極怠工起來,看着似是對考舉人沒什麽想法了。
如今,丢了一個配方,卻誤打誤撞激發出了他的上進心,倒也值得。
雲鑒開始在功課上用功的時候,沈妩将的窯廠和被服廠經營的有聲有色。
尤其是被服廠,自打讓嚴秀秀開辦了食堂,這一舉措大大提高了工人們的幹勁,一度喊出了“工廠是我家”的口號。
日子就這麽波瀾不驚的過着,直到這日田豐來請見沈妩。
“小東家,我們窯廠的青白瓷配方洩露了。”
沈妩聞言,面色微變,“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田豐一得到消息,就趕來知州府禀報沈妩,愣是累出來一頭的冷汗。
此時,他一邊擦着額上的汗珠子,一邊将情況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事情還得從三日前說起,原是窯廠的一個客戶訂了三件青白釉寶瓶,約定好半月後成交,不想前天突然派人來說不要了。”
“窯廠做生意,這種下了訂單又反悔的情況也是有的,只要交了違約金窯廠也不會追究。”
“小的一開始并未在意,不想自那日至今已有三筆訂單被退。小的這才察覺了不對勁。”
說到這裏,他不禁有些口幹舌燥。
沈妩便讓金書給他端了杯茶。
“小的謝過小東家賜茶。”田豐接過喝了一口,才繼續說下去。
“小的立即派人去查,才發現有人燒出了和咱們窯廠一樣的青白釉瓷。”
“這不可能。”沈妩下意識的說道。
在前世,青白釉瓷自創燒以來就是獨門絕技,原因就是其燒造的技藝領先當時許多,所以即便不少人仿制,最但終都失敗了。
除非是被人偷走了秘方,否則對方是不可能燒出青白釉的。
“你查出來是哪家窯廠?”沈妩冷靜了一下問道。
田豐頓了頓,才道:“是……陸記。”
沈妩眯了眯眼,回頭看了他一眼。
田豐肯定的點頭,“小的不敢欺瞞東家,的确是那個做棉布生意的陸記,小的查到他家最近收購了大小三四個窯廠,只怕是也要做瓷器生意。”
沈妩冷笑一聲,“他家做什麽生意我不管,但一上來就又偷秘方又搶生意,看來是來者不善啊。”
她吩咐田豐,“去查,這個陸記到底是什麽來頭。”
王籌曾說過陸記的少東家是他的同窗好友,但沈妩覺得對方在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情況下,依然敢對自己的窯廠出手,背後肯定有所倚仗。
田豐還是第一次見沈妩動氣,一刻都不敢耽誤的去查了。
不想竟沒怎麽費工夫就查到了陸記的老底子。
“小東家,小的打聽到這個陸記的少東家有位姑姑被送給了承恩公做妾,這妾室運道好,生下了兒子,就是承恩公的次子,叫趙清鶴。”
趙清鶴?又是他!
沈妩一下子就被氣笑了,這人是專門盯着自家欺負嗎?
前有雲鑒丢了礬紅瓷配方,現在又是自己被偷了青白釉秘方。
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上門來,是可忍孰不可忍,沈妩決定反擊。
不過,就算反擊也得講究方法技巧。
沈妩深吸了口氣,對田豐說道:“這幾日把窯廠的訂單整理一下,然後空出一口窯準備試燒新瓷。”
“新瓷?”田豐面上露出驚詫之色,“小東家說的是真的?”
他在這一行幹久了,有些行情也就知道了。比如新的瓷器,不是每個窯廠都敢燒能燒的,大部分窯廠終其一生也只能撿現成的,比如陸記。
像小東家這樣一上來就試燒新瓷,還成功了的堪稱鳳毛麟角。
所以,一聽到小東家說還要燒新瓷,他才這麽不敢置信。
沈妩瞥了一眼田豐,道:“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田豐讪讪笑着,不敢說話。
沈妩繼續交代他,“咱們要試燒新瓷的事沒必要瞞着,盡可以宣揚出去讓人知道。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你得盡快辦了。”
田豐隐隐猜到沈妩要說什麽,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果然就聽小東家說道:“查清楚,到底是誰洩露了配方?”
……
田豐去查洩露配方的人,沈妩也沒閑着。她讓雲鑒幫自己約見王籌。
陸沉源是王籌給她引薦的,現在陸記背刺她,王籌得給她一個交代。
卻不想,沈妩到了與王籌約定的見面地點,寶和樓時,包間裏不止他一個人。
“五姑娘,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承恩公府的二公子趙清鶴,這位是我的好友,陸記的少東家陸沉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