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刑偵:黎明之後
付楚冷靜着, 完全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他分離提取藥液的手法非常标準,在隐蔽破舊的出租屋裏,兩根透明玻璃管碰撞發出清脆的響。
“不重要了。”
小主播輕聲笑着。
他手指捏住灌滿藥劑的容器, 擺動手腕輕輕搖晃。
從窗簾縫隙裏透進來的一束光, 打在他身上,付楚慢吞吞地舉起手來, 視線落在從液體底部蹿起來的小氣泡裏。
“那個人什麽時候出獄, 是不是走的正常流程出獄。”
“我都不在乎。”
從決心毒死江旭的那一刻起,他的靈魂就已經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自己孤身一人,無牽無挂。”
“而死,又亦有何懼?”
方惜亭用力掙紮着:“可你明明還有母親, 有繼父和弟弟妹妹,他們都很愛你。”
“你為什麽要放棄高考?”
“為什麽要被這樣的仇恨禁锢終身?為什麽要為了那個人渣搭上自己的前途和生命?”
“你明明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 過上更好的生活,為什麽要走這條路?”
付楚拿藥的手指猛然僵住, 他從沒設想過可能存在的第二條路。
父親遭遇車禍慘死,是他心裏永久無法磨滅的恐怖回憶。
在暴雨夜裏斷裂分離的身體, 被沖刷出幾十上百米遠的血跡, 每一段記憶,每一個畫面, 都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自己。
而江旭發出來的那段文字,言辭間對他極盡羞辱。
在被仇恨蒙蔽雙眼,時刻保持高強度憤怒下的付楚,又偶爾會産生懷疑。
自己……真的是江旭形容的那種人嗎?
父親在離世前看到那條短信, 會是什麽樣的心情?會對他很失望嗎?
可他那如高山一樣的父親, 明明從小就說自己是他的驕傲,是希望, 是永恒的光。
而就是這樣被捧在手心裏疼愛長大的孩子,卻和江旭那樣的人渣發生了……
付楚痛苦地閉上眼。
他想過很多次,有沒有一種可能,導致父親去世的真實原因,其實是由于他的自輕自賤?
是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喜歡一個男人。
是他在17歲時,因為江旭的恣意張揚而懵懂心動,是他親口答應了對方的表白。
所有一切的因果都是因他而起。
所以……
“你知道什麽?”
付楚紅着眼,揚手砸翻了桌案上的一套分離設備。
重物滾落在地,發出聲笨重又沉悶的響。
他抓起一支灌有透明液體的試管,快步走到方惜亭的身邊。
躺在鐵網床上的警察先生,因為掙紮的太用力,手腕間磨破了皮,蹭出一圈血痕。
付楚抓過方惜亭的下巴,就把那藥液試劑用力抵在他唇邊。
“我要的,就是這樣享受殺|戮|的|快|感。”
“我要親手處理掉他,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我從不後悔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吃的每一份苦,哪怕被人當做寵|物|玩|弄,我都心甘情願。”
“我這輩子唯獨恨的,就是沒能像現在這樣,親手把毒藥灌進江旭的嘴巴裏。”
“我沒有親眼看到他怎麽掙紮着痛苦的死,沒有把他五馬分屍、碎屍萬段,沒有拿刀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全割下來。”
“我從來都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因為我只想要他死。”
懂嗎?
我只想要他死?
付楚的身體很單薄,漂亮的面龐因為發怒而變得有些猙獰,還細微發着些抖。
方惜亭默默承受這份暴怒,接住他不斷向外發洩的情緒。
貓兒斂起眸色,輕嘆口氣,把頭撇向另一邊。
付楚不滿他的舉動,掐着下巴再把人給掰了回來。
“你這是什麽表情?”
“對我失望?還是同情?”
方惜亭語調淡淡地:“是心疼。”
他只是心疼,心疼17歲漂亮優秀的小付楚,所遇非良人,平白毀了一生。
江旭是該死,可……
付楚聞言,拿着試管毒物的手,猛然一震:“心疼我?”
對方面部表情變化複雜,情緒波動起伏過大,眼底震驚顫抖的厲害,混亂無措間泛起迷茫,又隐約覺得可笑。
“哈,哈哈,你心疼我?”
“誰他媽要你心疼?”
付楚捂着肚子,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恰此時,樓下拉起警報:“樓上的人聽着,你們已經被警方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交出人質,投案自首,争取寬大處理的機會。”
警方正常交涉的語速,被謝序寧嫌這家夥說話磨叽,男人搶過擴音喇叭。
“付楚,你他媽的趕緊給老子放人,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你,啊?警察你都敢抓?”
“活膩歪了?”
方惜亭聽到謝序寧的聲音,眉心猛跳。
有特警部隊趕到,付楚除卻繳械投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事态逐漸變得失控。
而關于他是警察,還被當人質挾持了的這件事,謝序寧你也不用扯着喇叭滿大街的喊吧。
付楚拿着試管的手指一頓:“來的挺快。”
謝序寧站在樓下,往上望着那扇已經被狙擊手鎖定的窗戶,心裏焦躁的要命。
他今天單純運氣好,平常工作忙,一整天不和方惜亭聯系都是常事。
但偏偏兩個小時前,于恒着急忙慌的打電話找他借錢,說是表妹在學校突發心髒病,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
手術需要墊付費用。
但于恒剛畢業,參加工作不久,工資是基本水平,又是月光,一時間哪能拿出那麽多?
而家裏東拼西湊的錢,也遲遲轉不過來。
他沒辦法,只好開口求助。
謝序寧聽聞情況,當即轉賬給他。
又多嘴問了一句:“方惜亭沒給你借?”
那兩人明明在一塊兒呢。
何況方惜亭還是于恒的直屬上司。
怎麽借錢還借他這兒來了?
男人無心的一句話,沒有其他意思,只覺得有點奇怪,畢竟方惜亭不是這種摳搜着見死不救的人。
可誰知下一秒,于恒就告訴他:“我這邊是臨時的情況,方副隊不清楚,只知道我有急事,就把我送到學校裏來了。”
“他那邊看起來好像更着急,就說自己先開車趕到付楚家裏收集證據,讓我忙完了去找他。”
謝學寧當即站起身:“他自己去的?”
于恒後知後覺:“完了,我剛剛給方副隊打電話沒打通,不會是……”
謝序寧立馬掐了電話重新撥號。
發現果然如于恒所說,方惜亭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到最後更是直接關機。
完全不好的預感,鋪天蓋地傾壓而下。
謝序寧順手拿了外套,匆匆往外趕去。
“喂?付楚在雲京的房産好幾處,方惜亭這幾天查的哪個小區?趕緊發給我。”
男人迅速趕過去,發現車已經被開走了。
又找到物業安保處,調取了兩個小時前的地下停車場監控,親眼目睹付楚行兇的那一刻。
“該死的。”
“趕緊把沿途道路監控給我調出來。”
“他媽的,光天化日之下,能丢個警察?”
方惜亭這個笨蛋,丢人不丢人?
那家夥要真出了什麽事情?他可怎麽辦?
謝序寧罵罵咧咧,又擔心的要命。
他迅速集結各方警力圍剿此處
但付楚不肯應聲,他們拿不準方惜亭的情況,謝序寧又是個急性子。
男人當即搶了旁側特警手裏的安全繩:“我上去。”
他等不了半秒。
付楚側身立在窗簾後,手指撥開縫隙,看到謝序寧裝備齊整,迅速上樓,便知他們是要有動作了。
方惜亭趁這空隙,反複擺弄鎖住自己的右手手铐,卻怎麽都拆不開。
付楚手指拎着試管:“他們上樓了。”
方惜亭耐心勸他:“收手吧。”
付楚垂着眼:“我不會殺你的。”
他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又沒做壞事,我不至于濫殺無辜。”
方惜亭視線落他手上:“那你……”
貓兒再也坐不住:“付楚,你別沖動,江旭這個案子,只要你認錯态度良好,有難言之隐,上了法庭未必一定就是死刑。”
“可我不會認錯的。”
“我要殺掉他的目的很明确。”
他不是過失殺人,而是有預謀的謀殺。
但那也……
方惜亭能聽見四周警力布置的響動,他生怕付楚激動之下,會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
他還想多努力一下,要再勸勸他。
可那時窗前黑影閃過,謝序寧破窗而入。
付楚揚手砸了手裏的試管,“啪”地碎裂響聲傳來,方惜亭察覺自己手裏,被人塞了塊兒細細的鐵片。
是打開手铐的鑰匙。
“付楚。”
“不要……”
倉皇間,那鑰匙怎麽也頂不開鎖扣。
方惜亭幾乎單手拖着那張鐵絲網床,追着他過去。
重物必然拖慢進程。
謝序寧踢開窗戶飛撲進來,破碎的玻璃渣灑了滿地。
他不清楚狀況,但看付楚在朝房間的另一扇窗戶跑,而方惜亭正追着他。
男人當即判斷,嫌疑人畏罪自殺,意圖跳樓。
他扯開捆在身上的安全繩索,想要阻止。
也正是這時,方惜亭打開了手铐鎖扣。
貓兒甩開那架拖累自己的床,在付楚躍身而起,翻過窗臺的同時,幾乎跟着他前後腳的撲過去。
“付楚……”
他聲嘶力竭的喊。
但那聲音并沒有挽回一條鮮活的生命。
甚至在這過程中,方惜亭的手指和付楚的指尖打在一處,他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可抓不住。
漂亮的小主播在極速墜落的過程中,身體借着風力微旋過來,正面對着他。
蒼涼的視線中含着一絲解脫的笑。
自父親死後,付楚再沒有這麽輕松過了。
他終于,終于可以親手結束這一切。
再見了,那些獨屬于他的苦難。
所有不快樂從這一刻起,都徹底煙消雲散。
方惜亭手伸出去,抓不住他。
貓兒的心髒被人揪的緊緊,分明咫尺間的距離,卻離他越來越遠。
但好在,付楚落地的那一瞬間。
他看到對方幸福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