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清爽微辣的薄荷香,肆意籠罩于茶水間內緊貼的兩人。
原是用作提神醒腦、疏散風熱的香料,卻在這時一轉态勢,使空氣變得濕熱,氛圍也緊密暧昧起來。
方惜亭完全屏住呼吸,視線往下,落在謝序寧專注的眉宇間。
這該死的心動感,二十餘年不曾間斷,但凡那男人主動靠近,荷爾蒙的本能便會瘋狂地在身體內沖撞、叫嚣,企圖迸發而出。
現下倒是個适合求和的好時機,如果能把微信再重新加回來的話……
謝序寧悄然瞥眼,推動按摩的指腹動作減緩,右手輕收回來,剛剛貼到放置手機的褲兜外。
忽然,茶水間的門被人推開。
于恒跑進來:“副隊,我們調取全城各大醫療服務點,提取到了許晴晴的病例報告,共計30餘份,您要不要……欸,謝副隊,你怎麽也在?”
新人眸色清亮,看他們兩人偷偷摸摸、面紅耳赤,覺得奇怪。
但自己沒往歪處想,畢竟兩人剛剛鬧到那樣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再加上這薄荷香辛辣刺鼻,房間內藥意濃厚,也很難聯想其他。
只那兩人做賊心虛,生怕被人察覺端倪。
尤其聽聞門響,謝序寧幾乎瞬時從方惜亭的腿側彈開……
他動作大了些,險把那窩在沙發裏的貓兒掀翻過去。
驚慌間,一把拽住人家細白的腳踝,将人拉回坐好,又順手扯了旁側羊絨毯,不忘伸手蓋在方惜亭被挽起褲腿的雙膝之上。
男人思緒全亂了,他本只需回答自己是來喝水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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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偏滿腦子都是剛剛和方惜亭單獨相處的畫面。
對方骨肉勻亭、嫩白細膩的小腿,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之中。
指節揉捏過的肌膚泛起條條淺粉,即使面目貼近,呼吸聲也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但心跳聲卻如雷貫耳。
謝序寧問心有愧,倉皇間,起身撞在身後茶臺上。
腰窩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又火速轉身按住那些被自己撞得“叮哐”亂響的茶杯、茶壺……
男人難得膽怯,也不敢直視中途闖入、神态懵懂的于恒。
那時手指發抖,握住杯把,哆哆嗦嗦再接了半杯水後,這才慌張離去。
方惜亭盯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暗罵:沒出息的膽小鬼。
于恒也被鬧得有些發懵:“謝副隊他怎麽了?”
方惜亭淡定扯下被毛毯掩蓋的褲腿:“別管他,資料拿給我看看。”
“噢,好。”于恒這才想起正事,慌忙上前。
“副隊,經查,這個許晴晴确實是跟着潘強在做一些違法的男|女交易。”
“30餘份檢查報告,從三年前跟着潘強到達雲京後,就陸陸續續開始發病。”
“其中以尖|銳濕|疣、梅|毒、尿路|感染等幾項病情的複發程度最高、也最為頻繁。”
“我們查了潘強的銀行卡流水記錄,大部分收入款項都來自私人賬戶交易。”
“但以三年為期,他那麽大一棟自建民房的商業範圍,這些收入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我們懷疑,他應該還有用其他人的身份開戶,或者使用現金交易的方式,隐藏錢款。”
方惜亭翻了幾頁許晴晴的病例報告,他看女孩子的年紀還小。
再加上和嚴堯的聊天記錄,多少能推斷出跟着潘強做這些,也并非是她本人意願。
現在需要以受害人為圓心,進行其社會關系的細致排查。
方惜亭拉開毛毯正要起身,準備向組員安排下一階段需要進展的新工作,結果又有人敲門進來。
“欸,我們老大沒在?”
是謝序寧組的人,方惜亭看他一眼:“沒在。”
那人迷迷糊糊地摸着頭:“趙哥跟我說他在這邊,人呢?去哪了?”
“這電話也打不通,潘強還嚷嚷得厲害。”對方着急起來:“方副隊,要不您江湖救急,過去幫咱審審?”
潘強在雲京做了十多年的混子,應付警方早有一套。
謝序寧原本就是打算過來喝口水,再上個廁所,然後跟那家夥好好過招。
他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哪知道方惜亭會突然露着條大腿,坐在這沙發上等他。
男人的思緒被美色攪亂,正事抛諸腦後,頭暈眼花地跑到天臺上去抽煙冷靜。
手機意外被按到靜音,等人清醒過來,剛想看看時間,晃眼瞧見五十餘個未接來電。
謝序寧:“……”草,他還得提審潘強。
男人情急,滅了煙,三步并作兩步往樓下跑。
在即将到達審訊室前,被轉彎處擁擠的人群阻攔,門外幾乎擠得水洩不通。
有人看見謝序寧:“老大,你終于回來了。”
“再晚幾步,那潘強能把咱們刑偵支隊的屋頂給拆咯。”
門內吵嚷聲刺耳,夾雜着部分外地口音的嫌犯,喊叫嗓門極大。
謝序寧皺着眉問:“誰在裏邊?”
組員回答他:“是方副隊進去了。”
方惜亭?
是那塊兒除了會兇自己,對其他人都軟綿綿的小豆腐?
每次提審都要循循善誘、引經據典、科普刑法,試圖用愛感化嫌犯的方副隊?
謝序寧顯得驚訝……他推開人群擠進門邊,把耳朵貼在門板上,生怕自己的心頭肉被人欺負哭了。
“非法迫使她人進行買賣交易?警察同志,你說這話可是要負責任的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迫使她們的?啊?哪只眼睛?”
“人家那都是正正經經交的男朋友,趁着有空,就帶回家裏來溫存溫存,難道這也不行?”
“再說你剛剛提到賭資的事兒,你親眼看到我們在牌桌子上交易賭資了?沒有吧。”
“你們只是青天白日地沖進我的私人住宅,然後看到我們的桌子上放了一沓錢而已。”
“怎麽,我們國家哪條法律說了桌子上不能放錢嗎?”
“我自己家的桌子,我想放什麽放什麽”
“我的朋友,晚上累了坐在一起玩玩牌,他們打累了就和女朋友回房間睡覺,我回來的晚,順手把錢往桌子上一放。”
“欸。”潘強拍了個手:“就是這麽剛好。”
“再說那多男多女的事兒,大家都是朋友,房子就這麽大,睡不下當然只能擠擠咯。”
“就是因為你們非法入侵,突然闖進來,把人都給吓壞了,才搞得像什麽掃|黃現場嘛。”
潘強正在胡攪蠻纏、得意忘形,想着方惜亭拿他沒辦法時。
忽然在耳邊炸起“砰”地踹門聲,驚天動地,駭得那男人原地打了兩個哆嗦。
謝序寧氣勢洶洶地拿着文件袋進來,于恒見狀,忙收拾東西給他讓位。
男人視線緊盯潘強,落座前,資料跟着手掌心一起拍在桌案上,又是“啪”地聲響。
這哥是個不好惹的,潘強一眼認出謝序寧。
尤其想起白日裏逃跑,被他一腳踹飛的自己,覺得後怕,心窩子到這會兒都是疼的。
他讪讪回避視線,側過身去。
嚣張岔開的雙腿也乖巧并攏起來,換了個規矩舒适的姿勢,重新坐好。
謝序寧拍桌子的動靜過大,以致于震得自己整條右臂都開始發麻。
但所幸威懾力足夠,潘強周身那股子吊兒郎當的勁,立刻被收起,再不敢嬉皮笑臉地跟警方胡說八道。
方惜亭見他來,辦正事時不會牽扯私人恩怨,順手還把自己整理的資料遞給那男人一份。
謝序寧那時正好坐下,方惜亭手伸過來,手腕意外貼蹭在他鼻尖。
濃郁清冷的白茶香四下擴散,手背滑嫩嫩地也讓人有些想親。
男人趁其不備,迅速且隐秘地低頭,再狠狠嗅過一遍方惜亭周身淺香的氣味。
期間唇面停留在對方指節處,混着呼吸的熱氣,比加熱過的電熨鬥落在人皮肉之上的灼燒感,還要更加嚴重。
方惜亭察覺親吻,猛地将手收回,把那男人貼蹭過的手背藏于桌下,細細揉捏、拭擦。
等再側目去瞧謝序寧時,卻見那男人神思淡然地整理資料,剛才該是意外碰到。
貓兒緊握着手,用力平複洶湧心緒,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猜測是自己多心之後,才逐漸鎮靜下來。
謝序寧粗略翻看一眼手中資料,他示意方惜亭:“你問。”
有他在,那潘強不敢再胡說八道、不配合的亂來,方惜亭只管審問就好。
男人本身也不是來搶風頭的,只是單純看不慣有人敢這麽跋扈到方惜亭的臉上。
即便審訊工作歸屬于自己的職責範圍內,但也只是壓下那股子流氓邪氣,便又把主場遞交回去。
方惜亭有些吃驚的回望一眼,謝序寧一直對他的審訊方式頗有微詞。
男人私下裏,不止一次唠叨過,讓他跟這些嫌犯不要客氣。
氣勢必須得壓上去,壓迫感提上來,那些家夥自然不敢撒謊。
可方惜亭不喜旁人指指點點,何況他又不是離了謝序寧,就辦不了案
情緒穩定的熬鷹式提審法,說事實,講證據,也不是審不了,幹嘛非得學着別人上來就瞪眼睛,拍桌子。
再說一千個讀者還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呢。
同理,一千個罪犯也有一千種審訊方式,他随機應變就是。
方惜亭從不聽謝序寧的,回回急得那男人跳腳。
這次倒是讓他在氣勢上成功鎮壓了一回,自己還當那家夥又要顯擺,抓着機會就要說教。
卻不料男人悶不吭聲,坐在旁側,倒像專門撐腰來的。
方惜亭收起小心思,繼續審問:“你跟許晴晴是什麽關系?”
“這不剛……”潘強不耐煩,準備跟他鬧,但瞧見謝序寧冷冰冰的視線挪過來,又立馬端正坐好。
他有些受不了:“這個問題不是剛剛才問過嗎?警察同志,我跟許晴晴,是姐夫和小姨子的關系,她姐是我的親親老婆,你能聽明白嗎?”
在審訊過程中,為确保嫌犯所述真實。
警方偶爾會穿插一些已經提問過的內容,來确認所得答案是否一致。
潘強顯然有些接受不了,方惜亭這樣軟磨硬泡的審訊手段,他處在崩潰邊緣。
但對方依舊平靜:“你剛才說,許晴晴家四個女兒,唯一的弟弟年紀小,還在上初中,家庭內部重男輕女十分嚴重。”
“父母為了供弟弟上學,所以把女兒交給你,拜托你帶她外出打工,貼補家用。”
“但許晴晴三年前,離開三寶鎮的時候才17歲,請問你把她介紹到了哪間工廠在做工?”
“這……”潘強結巴。
外部正規廠房,大部分都是以年滿18周歲進行招聘,16歲以上的也有少數。
但根據方惜亭掌握到的資料信息,許晴晴來雲京不到半年,就開始頻繁進出醫院治療X病。
跟着潘強在做什麽性質的工作,答案不言而喻。
方惜亭問:“你說桌子上放錢,不算賭資,但那筆現金足有3萬。”
“發現錢款的位置在一樓,你休息被捕的房間在二樓,請問昨天你是出于什麽理由,身上攜帶3萬餘元現金,又是幾點回的家?”
“回家之後,你是直接從皮包裏把錢掏出來砸在桌子上?還是整整齊齊地把錢碼在桌子上?”
“又或者你會依次拉開牌桌抽屜,給每個人的錢盒子裏都塞滿鈔票,然後再天女散花似得滿屋子都撒一遍?”
方惜亭問得太過細致,細致到每種不同的方式,都會呈現出不同的財物分布狀态。
潘強昨夜并沒有在那間提供賭|博,以及那方面買賣交易的房間裏逗留過,他自然說不清楚。
方惜亭不是看不出他在胡攪蠻纏:“怎麽,回答不了?”
那貓兒冷笑一聲,繼續舉證:“你那棟自建民住房的房主在國外,委托房屋中介将房子出租于你。”
“一棟樓加上天臺共八層,住戶一至七層,一梯兩戶,十四間三居室,房租一年二十萬起步,而你的銀行流水每年只在八萬左右。”
“那麽請問這筆巨額房費,你是如何支付的?”
潘強滿頭大汗,不停地擡手擦拭:“……”
方惜亭看着他,不經意間語調淡然地提起:“你應該還不知道許晴晴已經遇害了吧。”
什麽!?許晴晴遇害?男人突然跳起來:“誰死了?”
他反應很快:“許晴晴死了?這這這……這人可不是我殺的啊。”
“那小妮子半年前就想偷跑,被我抓回來好幾次。”
“三天前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勾搭上,還偷了老子六千現金,一溜煙人影都沒了,我這還不知道怎麽回去跟她爹媽解釋。”
“你們別血口噴人,不管老子涉賭還是涉嫖,都他媽判不了死刑,你們少往老子頭上扣帽子,休想冤枉好人。”
第一輪審訊結束,方惜亭抱着文件袋從審訊室內快步走出。
于恒有些驚喜的追上他問:“副隊,副隊,你怎麽知道許晴晴不是他殺的?”
原本謝序寧把人抓回來,大家幾乎都默認了這就是殺人兇手。
但沒想到方惜亭坐人眼跟前問了幾句話,就能判斷出他根本還不知道許晴晴已經遇害的事實。
根據犯罪心理學,潘強并不避諱提及受害人許晴晴的生平相關。
沒有緊張、興奮、恐懼或漠不關心的心理狀态,詢問期間反應平平。
面對警方審訊,一問一答,不會主動透露相關。
反而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因為涉嫖、涉賭才會被抓。
查案期間反複挑釁,瘋狂辯解,試圖替自己脫罪,根本沒往許晴晴身上去想。
而正常涉案人,要麽對不利于自己脫罪的問題閉口不答,要麽反常地積極配合警方。
遇到某些心理素質好的,進退有度,不會過分引起警方關注,偶爾還适當放出些擾亂警方的虛假信息,借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但潘強明顯是對許晴晴的死,蒙在鼓裏,所以作案兇手另有他人。
于恒簡直是崇拜死自家副隊了。
能不動聲色、扭轉乾坤,能力強到做支隊長都綽綽有餘嘛。
但他們僅憑推斷還是不夠,方惜亭折返辦公室,剛放下資料便拍手召集衆人:“小組集合。”
“現在所有人,帶上技術人員一起前往西城區潘強居住所在地,七層樓十四間三居室,逐一做血跡反應。”
殺人分屍,不論事後如何用清水沖洗,都會留下痕跡。
現在需要确認的是,潘強居住所在地,究竟是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如果不是,那麽在證據鏈中斷的前提下,暫時排除一個重點嫌疑人。
也是為了讓刑偵支隊在後續辦案過程中少走彎路,掃清這些擾亂視線的障礙物。
方惜亭迅速帶隊下樓,衆人裝備齊整,開車出發。
他因為和支隊長彙報案情進度,到得最晚,匆匆趕來時,于恒已經跟随前車走遠,只剩自己一人坐進車裏。
那時掉轉車頭向外行駛,轉角突然冒出一個人影,方惜亭吓得猛踩剎車。
他人往前傾,車輛急停,安全帶又不講道理地将人狠狠拉回,把他甩回椅背裏。
那黑長帶子拉拽得人胸口生疼,突如其來的意外,又駭得人渾身冷汗,心有餘悸。
尤其看清在停車場內橫沖直撞的人是謝序寧時,方惜亭更生氣了。
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他分辨人影哪怕再晚那麽一秒……
謝序寧這蠢貨,半點安全意識也沒有,在光線昏暗的轉角處跑那麽快,不要命了是吧。
方惜亭按開車窗,驚吓之餘又憋了滿肚子的火。
他關心則亂,忘記兩人還在冷戰,探頭出去呵斥那男人:“謝序寧,你信不信我今天能撞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