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那男人,像極了并不存在,但卻跟自己無理取鬧的對象。
方惜亭無語,盯他半晌,嗤笑出聲:“呵……”
兩人互相都沒好話,等到新同事方便結束後趕來,埋頭坐進車裏。
瞧見謝序寧也在,怕得呼吸聲都立刻微弱下來。
方惜亭見人到齊,驅車駛離。
他不是會縱容錯處的性情,但也比不得謝序寧跋扈,還會當衆發難。
男人乘車路上閑不住,拿筆寫寫畫畫,不知在研究什麽。
到後來無聊,又拿人玩笑:“嘿,新人,叫什麽名兒?”
小同事忽被點名,打了個哆嗦:“我,我叫于恒。”
“于恒,這名兒還行。”謝序寧齒間咬着煙,消停不了半刻,定要惹些事來:“跟你們方副隊這麽久,沒學到什麽東西吧。”
他說:“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可以直接問我。”
“啊,這……”于恒待方惜亭自然一片赤誠丹心,絕不背叛。
但也驚訝于謝序寧當面就敢如此挑釁,他是真不怕方惜亭翻臉,又或者是關系太好,所以可以随意玩笑?
小同事剛來不久,把不準他們兩人相處的習性,也苦于攪入其中。
卻正好,方惜亭手機響起來,及時打斷對話,救他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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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法醫室的屍檢報告出來了。”
“受害人性別女,骨齡測算在16-25歲之間,屍體解剖後放血,死亡時間不足24小時。”
“也就是當天殺完,直接抛屍了?”謝序寧語調淡然,接過話來。
方惜亭的手機在他手裏,擴音是順手打開的。
幫忙接起的動作過于熟稔,像是拿他自己的東西。
于恒躲在背後偷看,察覺這兩人關系匪淺,于是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上他們名字,再默默打了個加號。
謝序寧摸摸下巴:“膽子是真大啊,直接殺,殺完分屍,完事兒怕警方發現不了,抛屍時還特地貼心地給你塞了半根手指頭進去。”
他問手機對面:“派出所的失蹤人口備案,核對過了嗎?”
“核對過了,根據年齡比對,符合查詢條件的人不多。”
“尤其加上法醫室給的死亡時間,以24小時為基準,在這個時間段內報案且符合年齡的失蹤人口,數量為零。”
為零?有點意思……
“我知道了。”謝序寧挂掉電話。
那時手機放回原位,方惜亭沒什麽表情。
好像也默認了私人物品被對方使用,但并不感覺冒犯的行為。
謝序寧拿取随意,他頭也不回地喊:“新人,替你們方副隊考你幾個問題。”
于恒那時沉浸于分析兩人關系,沒反應過來。
只聽見有人點名,便下意識應了聲:“是,我在。”
方惜亭察覺他心不在焉,視線微微往後瞥來。
謝序寧也笑了聲,身子往旁側倚去,快貼他耳朵上:“方副隊,你們組的新人,專注力不太行呀,要不我考考你?”
于恒的臉,瞬時紅得通透。
謝序寧不等回答,自顧自地:“請問,根據剛剛的通話內容,我們能得出什麽最新信息?”
男人突如其來,随時随地大小考。
優等生的游刃有餘,讓人恨不得立刻把他捏爆、揉碎、咬爛……
方惜亭翻着白眼,分明不想理會:“法醫給的年齡段是16-25歲,但根據派出所未能及時接收到報案信息這一點,我們大可把年齡上調兩歲,劃定在18-25歲之間。”
他好像是特意解釋給于恒聽:“因為如果是16-17歲,這個年齡段大概率還是學生,在有監護人的條件下,不存在失蹤24小時,家人還不報案的情況。”
“另外,根據這一點,我們還可以劃定,對方大概率是孤身前往雲京市打工的外地人。”
“工廠招聘要求18歲以上,符合獨居條件,身邊無親友,所以24小時內被人殺害,也未能及時發覺。”
謝序寧無所謂地聳聳肩,一臉“還不錯嘛”的模樣,漫不經心地給他鼓了個掌。
随即又轉過頭來問于恒:“聽清楚了嗎?”
于恒手裏的筆記本倉促落地,又撿起來捂在胸口:“聽,聽清楚了。”
謝序寧:“給支隊回個電話,告訴他們這兩點重要信息。”
受害人,女,年齡應該在18-25歲。
從外地來雲京打工,獨居。
車輛行駛至藍湖垃圾場,熟悉的酸腐氣息持續撲鼻。
謝序寧詢問了廠區負責人,出示證件要求提取監控,又得知每輛垃圾車在返廠時,通過廠區門口,都會進行車身測重。
這倒是個意外收獲,方惜亭認真記下。
如果車身重量這個變量能成定量,那麽在得出車輛裝載的垃圾重量,傾倒順序,再結合監控運轉,以及傳送帶上人工分揀每小時的處理進度。
應該是可以得出一個大致的嫌疑車範圍。
他正想着,又碰巧聽見身後路過的分揀工在議論其他。
“早就說過,機器不能取代人工。”
“你說要是換了他們花好幾千萬,引進的那什麽自動分揀機器。”
“就那些硬邦邦的家夥,它們能及時發現這些斷指碎屍嗎?”
“昨天要不是我們人工作業,眼疾手快,可要白白死個人哩。”
那是午餐時間,阿姨們正要去食堂清洗用餐。
方惜亭帶着于恒站在分揀室樓下,等待提取監控錄像的謝序寧折返。
忽聞有人議論昨日碎屍案,他及時将人攔下:“您好,雲京市公安局在職刑警。”
自己有話要問,直到謝序寧匆匆返回。
瞧見方惜亭趴在窗臺邊上,認認真真往筆記本上記錄什麽。
因為完全了解對方的行為舉止,那時一眼就知:“有新線索?”
于恒未及答話,方惜亭瞥見他來,便往前擠:“謝序寧,你看這份口供。”
在酸腐氣息中,忽然撲來身邊的清甜山茶香,讓男人片刻失神。
方惜亭低頭翻找信息的指,落在那一排排娟秀蒼勁的字體之上,提醒他看。
案件信息記錄的幹淨、工整,字體并不難以辨認。
可謝序寧的視線,卻有些不受控制地落在他額前的發、卷翹的眼睫,精致纖巧的鼻尖,和微微開合的唇角……
因為細微的身高差異,方惜亭微低下頭。
頭頂松軟的發,正好輕輕貼在謝序寧的下巴,蹭得他心癢。
“據廠區阿姨所述,那則七月份要引進高精儀器的新聞,确實對她們産生較大影響。”
“目前藍湖垃圾填埋場,總共三間分揀廠房,每間廠房四條傳送帶,每條傳送帶三班倒,也就是共有36個工作崗位。”
“如果高精儀器一旦引進,取代人工,每間廠房從12個工作崗位,直接削減為1個。”
“工作強度大大降低,無需手動,只要早晚按時進行檢查機器是否正常運轉即可。”
“也就是說,除去被留下來的這4個人,還有32個人都會失去現有的工作崗位。”
“這個問題,在消息被放出的當下,就引起了老員工們的強烈反對,但高層并未給出回應,引進項目仍在推進。”
“而就在昨天碎屍案發後,廠房工人忽然集體上書,抵制高精儀器引進。”
“他們表示機器并不能取代人工,無法多元化分析髒物來源,昨天若不是依靠人工分揀,這世間便會又多一條冤魂。”
謝序寧:“……”
這樣的理由,自然不能阻止填埋場放棄引進自動化機械的安排。
但屍體出現在這個節點,還如此巧合地成為大批即将失業員工,以此作為反對新技術入廠的理由,事情就變得有那麽一絲微妙。
難不成真是廠區工人刻意為之?
方惜亭産生這樣的懷疑,同樣也改不掉任何事情都想要和謝序寧分享的心情。
那時男人半晌沒回應,自己突兀反應過來,擡頭去看,瞧見他似笑非笑,視線緊盯自己的眼……
方惜亭‘啪’地聲合上筆記,面色沉下來,一副‘怎麽是你’的模樣立刻離人八尺遠。
他前後反差過大,但下意識的身體習慣騙不了人,喜歡和謝序寧親近的基因刻在骨子裏。
男人被惹得發笑,唇角輕抿向他靠近:“我同意。”
對方刻意放軟的聲調像是在哄,逗弄小孩兒的語氣,讓方惜亭愈發氣惱。
他真是瘋了,才會擠到謝序寧的眼跟前和他說這些。
方惜亭:“拿個監控錄像拿這麽久?”
他試圖遮掩自己的身體語言,借機轉移話題時還不忘指責那男人,辦事效率實在太低。
好在謝序寧心情不錯,倒不計較。
只從衣兜裏掏出一張折起來的紙:“當然不止。”
方惜亭接過那物,打開來看,又聽見謝序寧說:“案發當天,每輛車返廠時的測重,返廠時間,繞的哪條路,你哥都打聽的清清楚楚。”
“還有,根據晚20點車輛出發,22點傳送帶發現碎屍報案,時間間隔僅兩小時。”
“而第一輛車,21:03分才折返,期間陸陸續續,在案發時間前的返程車共有8輛。”
“這部分繞城車輛,和其他車輛同時出發,卻最早返廠,說明他們繞城的路線,就在這片藍湖西城的範圍之內。”
謝序寧像魔術師,講解過程中,不知從哪裏掏出一份雲京市平面圖。
他用紅色馬克筆,根據自己前期統計到的這8輛垃圾車的繞行路線,再劃出一片面積不大的抛屍區域。
“嫌疑人作案所在地,基本可以鎖定在這片地區。”
“剛才我也拿到了車身淨重,根據計算,前八輛車所運載的垃圾重量分別是,五百三十斤、四百七十二斤,六百零四斤等。”
他們把u盤接入電腦,調出那段案發監控。
原本沉悶壓抑的狹窄分揀室內,工人坐在各自的工位,埋頭作業。
直到那三包黑色塑料袋出現在監控畫面時,衆人的心,才猛地揪起。
方惜亭看着分揀工人,手腳麻利的扯開第一袋,确認是碎肉後,又順手扯開第二袋。
結果忽然間,那碎肉袋子從人手中飛出去,混着斷指和脂肪的屍塊撒了滿地。
阿姨也被吓摔在地上,驚動旁側其他工友上前查看。
謝序寧按了暫停:“斷指放在碎肉最上層,不可能是意外混入,兇手有意為之。”
“我們現在假設,如果他的目地,就是為了讓這件碎屍案在分揀場被發現,那麽首先,這個人肯定熟知工人分揀,是一定會扯開口袋确認內物的流程。”
所以他的身份可能是,工友?或者工人親屬?
謝序寧:“其次,如果他的惡行,必須要在分揀場被發現,那麽他的抛屍時間……”
要避免被拾荒老人撿走新鮮碎肉,那麽需要準确把握垃圾車到達的時間。
20點,車輛準時從廠區出發,那麽抛屍時間應該是在20點之後,和車輛到達某個垃圾存放點之前。
搜查範圍立刻縮小。
方惜亭猛地反應過來:“如果是在西城片區,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核實這部分員工住址?”
就是那36個人,即便是在廠區提供住宿條件的情況下,大家年紀都不小,平時節假日休息,頻繁跨區來回的可能性并不大。
在确認後續排查方向後,他們還需要确認傳送帶裏,分攤到每小時的分揀進度。
由于阿姨們效率不一,中途休息、喝水、上洗手間方便的時間都很難控制。
于是方惜亭提出自主測試,要了一條分揀帶進行作業。
在了解幹濕垃圾分類的一些基本要求後,他全副武裝,親自上陣。
連續不斷地做了五個小時的時速記錄後,得出一個平均值,便以此作為計算基準。
那時返程路上,天色完全暗下,前排兩人還在激動讨論案情細節。
他們所述的每一點都是關鍵,于恒單是坐在後排負責記錄,都有些忙不過來。
天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麽辦到的,能在這麽稀少的案件信息中,得出這麽多細枝末節的線索。
于恒正感嘆着,忽然察覺身前的讨論聲停了。
他擡頭,看見前排兩人都滿臉驚詫地盯着坐在後排的自己。
于恒惶恐,本子又落地:“方,謝,兩位副隊,請問……”他又做錯什麽了嗎?
是不是沒聽到兩位副隊的提問?或者別的工作安排?
不要吧,他今天已經夠丢臉的了。
新同事正沉溺于社死的懊惱與慌張之中,誰知聽聞那兩人異口同聲地。
方惜亭:“到你家門口快半小時了。”
謝序寧:“你怎麽還不下車?”
“……啊?”于恒那時望一眼窗外,手忙腳亂地回過神來:“抱,抱歉,我聽案情聽的太入神了,我馬上回家。”
那人走得倉皇,出門就被絆了一跤。
謝序寧輕笑了聲,回頭又看認真開車的方惜亭。
男人懶洋洋地往後靠:“明天早上接我上班。”
方惜亭就知道,那家夥絕不會放過折騰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早上7點準時起床。”
“7點?”謝序寧驚訝:“我們8:30才上班,你7點起那麽早幹什麽?”
方惜亭不與他争辯,也懶得說自己上學期間,唯獨兩次遲到,都是被磨磨蹭蹭的謝序寧給害得。
那混蛋倒是野慣了,又因為成績好,老師直接把他放養到最後一排,根本不管。
但方惜亭從小循規蹈矩,全校模範,因為遲到帶了壞頭,還被老師罰去升旗臺寫檢讨。
那時猜想謝序寧還想害他上班遲到的事,自己耳朵直接關上,對方争辯什麽也不聽。
總之說了七點就是七點,晚到一分鐘,都別怪自己翻臉無情,開車走人。
方惜亭預留了路上堵車的時間,再除去起床、洗漱、吃早餐等。
杜絕一切遲到早退的可能性。
結果到第二日,鬧鐘剛響,自己迷迷糊糊地按下“關閉”,還坐在床榻間怔神,便忽聽一陣急切的敲門聲響起。
謝序寧就住他家對門,宿舍是剛畢業時父母幫忙挑的。
方惜亭一直沒搬家,就是因為父母偶爾過來,能和對面那位的家人結伴。
他們路上不無聊,也安全些。
伴随着敲門聲漸大,方惜亭困意醒了大半。
他是真沒想到是謝序寧會來,那時還以為是什麽物業維修,或者是樓下鄰居嫌他半夜用洗衣機太吵。
以致于門拉開時,雙方都沒反應過來,面面相觑。
謝序寧盯着頭毛炸起的方惜亭:“你怎麽現在才起?”
方惜亭盯着梳洗整齊的謝序寧:“你怎麽來這麽早?”
謝序寧暴躁:“不是你讓我7點起床的嗎?”
可是……
方惜亭看一眼腕表:“現在才7:05分。”
他起完床五分鐘就能出門?
不是,自己換個衣服都不止五分鐘。
而且他不洗臉嗎?天氣這麽幹不擦點保濕霜?也不做早飯?
這些事情怎麽都要耗掉半個小時的吧。
他……
方惜亭那時擋着門,謝序寧也從煩躁的起床氣中清醒過來。
男人看他穿着寬松的T恤睡衣,光腳踩在木制地板上,雙眼朦胧還未清醒。
于是手臂用力,把門推得更開些:“哦……你是不是擔心我起床太晚會害你遲到啊。”
謝序寧笑起來,又認真解答了明明是同時起床,但為什麽自己沒遲到,而方惜亭卻要遲到的童年未解之謎:“那真不好意思,你哥從起床到出門,只需要五分鐘。”
以謝序寧了解的方惜亭,這家夥對生活質量以及居住環境的要求極高。
早餐嫌外邊的不衛生,都要自己親自做,這時倒是正巧,自己還沒機會來他房間。
謝序寧大搖大擺地進入,鑰匙扔在餐桌上。
在這間50平米左右的雙層loft公寓裏,徑直坐下。
“正好,因為你的錯誤預判,害我起這麽早,那早餐就一起做了吧。”
“你哥不吃熱狗、不吃吐司、不吃沙拉。”
“今天這麽冷,就做碗熱湯面好了,記得多放青菜,少放辣椒。”
他像這間屋子的男主人,雙臂肆意搭放在沙發扶手上。
說話時眉尾微揚,輕笑着補充:“你哥腸胃不好,飲食得清淡……這是醫生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