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小孩哭就是這樣, 眼睛一閉,嘴一張哇啦哇啦停不下來,顧謹言跟個小瞎子似的另一只手還在半空中摸索楚湛的身影。
“站在那!”楚湛喝道:“別往前走了, 小心把別人的房間弄髒了。”
顧謹言不往前走了, 只站在原地哭,手還在朝前方扒拉。
楚湛一走過去, 他的手立即緊抓住他的T恤。
“哥哥!”觸摸到楚湛後, 這嗓門更大了, 聲音裏透着濃濃的委屈。
“怎麽了你?摔着了?”楚湛趕緊快速将他檢查了一番。
“眼睛疼!”
“……….”楚湛頓時無語, “你洗頭發睜着眼睛嗎?”
“嗚——”
“行了行了,別哭了,你怎麽小時候這麽喜歡哭。”楚湛只能無奈地牽着他重新走進衛生間裏親自幫他洗澡。
“眼睛閉上,我要沖水了。”
“噢。”顧謹言話剛完,楚湛就已經舉着花灑從頭淋到腳。
洗完了頭, 又擠了把沐浴露給他洗身體。
但這個過程對于楚湛而言, 仍舊相當怪異。即便現在面前的是一具小孩的身體, 但他始終是顧謹言。
楚湛的別扭來源于自己曾經跟顧謹言有過太多的親密接觸, 所以他在洗澡的時候下意識避開一些地方。
“哥哥。”顧謹言轉過身來面對着楚湛。
“做什麽?”
顧謹言單純地望着楚湛說:“還要洗小雞雞。”
“…….”楚湛瞥了眼他肉鼓鼓的肚子,挪開了目光。
他清了清嗓子,板起臉道:“這麽大的人了,以後自己洗。”
“噢。”顧謹言擠了坨沐浴露開始垂着腦袋給自己洗澡。
楚湛又扳着他的肩膀将他轉了過去。
等顧謹言磨磨唧唧洗完後, 楚湛拿毛巾給他擦幹了身體, 索性将光着屁股的他抱到床上,而自己接着走進衛生間洗澡。
他們沒有換洗的衣服,楚湛只能洗完澡後把倆人的衣服褲子全洗了, 現在天氣熱,晾在陽臺上一晚上就能幹。
只不過這樣一來, 他自己今天晚上也得跟顧謹言一樣光屁股睡覺了。
楚湛端着臉盆打開衛生間門,顧謹言在床上喊他:“哥哥。”
“嗯。”楚湛人還沒走出衛生間,就先伸出手“啪嗒”一聲關滅了房間裏的燈。待會他打算摸黑去陽臺把衣服給晾了。
顧謹言卻叫了起來:“好黑!”
又想從床上下來去尋楚湛。
楚湛忙喝止:“我晾衣服,你先待床上。”
等到楚湛晾完了衣服再摸黑上床時,光溜溜的顧謹言立馬湊了過來。
房間裏開着空調,床上是涼席和薄被,所以即便顧謹言貼着自己,也不算太熱,但楚湛還是将人往床裏邊推。
“自己躺好,睡覺了。”
然而被推開的顧謹言過了沒多久,又挪着身體挨了過來。
這樣反複推了幾次後,楚湛放棄了,任由他纏着自己的胳膊。
“哥哥,我們不去福利院。”
楚湛閉着眼睛哼笑了聲:“那你就趕緊記起來你家在哪兒,然後帶我去你家大房子裏住。”
顧謹言不吭聲了,楚湛累了一天,困意逐漸上來。
第二天楚湛就把陽臺上晾幹的衣服收了進來,他穿上衣服後,就把顧謹言叫醒。
顧謹言睜着惺忪的眼,被楚湛催促着穿衣服。
就在這時候,房門被敲響了,楚湛趕緊去開了門。
門外是昨天的男民警,他晃了晃手裏的早餐,沖楚湛笑道:“來來來,兩個小朋友吃早飯了。”
楚湛接過早餐,難為情道:“真是麻煩你了,謝謝啊。”
“你這小朋友,跟其他小朋友真不一樣,講話挺老氣的。”民警調侃着,目光移到床上。
床上的顧謹言正在費力地套T恤,兩條手臂撐着,領口處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到民警後高興喊:“警察叔叔!”
“哎!這麽厲害啊小弟弟,自己穿衣服呢。”
楚湛瞟了眼還光屁股的顧謹言,放下早餐後,趕緊抓起他的內褲,拎起他的腿套了進去。
穿好衣褲的顧謹言又被楚湛領着去衛生間裏洗臉刷牙。
民警看着楚湛,不由感慨:“一般像你這麽大的男孩子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我看你帶他倒是挺有耐心的。”
楚湛也不想,可沒辦法,誰讓顧謹言是他的患者,哪怕他現在還是個穿尿不濕的嬰兒,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帶。
顧謹言在吃早餐,還不忘給楚湛手裏塞一只包子,“哥哥吃。”
在他們吃早餐時,民警告訴楚湛,說是下午的時候會派人送顧謹言去福利院,同時也會在網上發布顧謹言的信息。
又詢問楚湛的情況。
“我……”楚湛思索了下,說:“我是孤兒。”
民警了然:“難怪看起來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那這樣,你下午就和小弟弟一起過去,起碼在福利院,你們也算是有個安身的地方。”
顧謹言一聽,手裏的包子也不啃了,兩只眼睛盯着楚湛。
民警見楚湛沉默不語,便以為是對即将要去未知地方的不安,畢竟像楚湛這個年紀的孤兒難免會敏感排斥。
民警走後,楚湛心事沉沉,而顧謹言更是連早飯都吃不進去了。
“快點吃。”楚湛催道。
顧謹言垂着眸說:“哥哥,不去福利院。”
楚湛看着他腦袋上的發旋,陷入了沉思。他開始回想顧謹言的缺愛以及這次進入催眠世界短短一天內發生的事情。
除了倆人變成孩子外,并沒有天馬行空過于突兀的劇情。
他又想起在現實中顧謹言二號霸占着身體,賴着跟他同居。
現在又排斥去福利院,家裏沒有人來認領,難道……….
楚湛問他:“你想跟我一起生活嗎?”
顧謹言擡起頭,眼睛裏光芒驟現,他用力點點頭,“嗯!只跟哥哥一起生活!”
楚湛微微動容,所以顧謹言二號在現實裏未完成的遺憾,是需要在催眠裏彌補嗎?
如果真的在催眠世界裏,僅靠一起生活個夠就治好顧謹言的人格分裂,那麽楚湛也一定會盡心盡力。
顧謹言又加重語氣,仿佛證明自己的決心般,“哥哥沒有錢,我們可以住橋洞!”
楚湛被他的童言惹得不禁笑了下,不過他從昨晚起真有在認真思考,既然顧謹言要的是一起生活,那麽他就在催眠世界裏給他一個健康的,正常的生活環境。
只是身無分文寸步難行,楚湛又忍不住想,顧謹言這是要他不論艱辛萬苦,也要想辦法讓倆人一起生活的意思嗎?
顧謹言遲遲沒得到楚湛的回答,抓緊了他的手。
“哥哥。”
“……….你等等,我想想。”
顧謹言立即閉上嘴,兩只眼睛緊張地盯着他。
楚湛思忖着,雖說他的身體只有八九歲,可他的心理年齡是正常的,帶着一個小顧謹言生活應該不成問題,可問題的關鍵是上哪搞錢。
這是首要的,兩個人生活得先租間房,還得吃飯。
所以這錢上哪去搞?
要他立刻打工,這不現實。先不說他找份工作賺錢需要一段時間,就光憑他現在這個年紀,哪個地方敢要童工。
除非身上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拿去典當。
楚湛自己身上肯定是不會有,顧謹言八成真給他設計了個流浪兒的身份,全身上下衣服褲子都像是垃圾場裏撿來的,根本不符合尺寸。
“衣服褲子………”驀地楚湛想到什麽。
顧謹言察覺楚湛的眼光一瞬間地落在了身上,他微微睜大了眼。
打小孩的主意确實不上道,可架不住小孩非要跟自己生活,那麽楚湛也只能伸出邪惡的爪子了。
他打量着顧謹言的身上,又湊過去翻來他衣領口的衣牌。
看完後不由挑眉,他不清楚名牌童裝的價格,但他了解這個牌子的男裝。
沒有大幾萬下不來。
于是心裏便有了個主意。
“想跟哥哥住是嗎?那我們首先得找個房子,現在是夏天,橋洞肯定沒法住人,晚上有蚊子還有蛇,你不想睡覺的時候被咬屁股吧?”
顧謹言連連點頭,他認真地聽楚湛繼續講。
“顧謹言,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好。”
………
……….
倆人吃完早飯後,就走出了派出所直奔城市的商業中心。
沒有錢仍舊沒法打車,不過顧謹言很高興,因為楚湛說今天可以去找房子,以後他倆就有住的地方了。
于是他全程也不喊累,不用抱,楚湛牽着他走了一個小時,到達了目的地。
一家上檔次的中古店。
營業員看到進來的倆小孩略微詫異,沒多上心,以為只是進來乘涼的。
直到楚湛牽着顧謹言走過去,又指着顧謹言身上的衣服詢問後。
營業員才吃驚地問:“小朋友,你剛說什麽?”
楚湛:“我想問問他身上這一套能賣多少錢?”
“小朋友,你家長呢?”營業員自然不敢當真,還以為是小孩為了買什麽卡牌,偷偷賣弟弟的衣服。
畢竟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
楚湛只能瞎編:“我們家裏破産了,就是爸媽讓我們出來賣衣服的,他們不好意思出面。”
“哦,這樣子啊。那行,我看看。”營業員仔細查看了顧謹言的衣服褲子。
楚湛指着他的腳:“還有鞋。”
“鞋也要賣嗎?”
“嗯。”
經過一番評估,幾個營業員在一旁竊竊私語,楚湛便抱着顧謹言在沙發上坐着。
顧謹言擡頭問:“哥哥,待會兒我們就有錢了嗎?”
楚湛:“嗯,等把你衣服賣出去了,我們就去找房子。”
營業員最後報出了價格,楚湛聽後傻了眼,他覺得顧謹言這一身怎麽也能出個萬把塊,結果營業員說。
“兩千塊。”
“兩千塊?”楚湛微微拔高音量,不敢置信道:“他這衣服褲子九成新,怎麽也不能是這麽點錢吧?”
營業員捏住了小孩加破産buff,便說不論是哪家中古店,确實只能這個價格收了,也溫馨提示,讓楚湛他們可以去其他店打聽再決定。
楚湛冷靜下來後,也不懷疑了。
因為他篤定其他店的價格也不會高,畢竟顧謹言這次的催眠世界似乎是真要他歷經困難,再一起生活。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那就兩千吧。”
既然顧謹言喜歡苦難一點,那就只好委屈他苦難一點了。
于是他蹲下身給顧謹言脫衣服。
在派出所的時候,楚湛就同顧謹言商量過了,當時的顧謹言一聽馬上有錢,高興得連聲答應。
可當脫完上衣,脫完鞋子要脫褲子時,顧謹言卻不肯了。
他盯着一群圍觀的店員們,雙手死死地抓緊了自己的褲子。
別人還等着收貨給錢,顧謹言來這一出。楚湛只能湊到他旁邊低聲道:“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嗎?把你衣服褲子賣掉,我們就有房子住了。”
顧謹言快要哭出來了,他問:“那我穿什麽?”
“不是說了嗎?賣了錢,我馬上去給你買新衣服穿。”
“那我現在穿什麽?”
“………現在你就暫時光屁股一下。”
顧謹言瞬間哭出聲:“我不要光屁股!”
店員們開始哄,楚湛也忙哄他:“不許哭,你不想賣衣服的話,那我們晚上睡橋洞。”
顧謹言一聽抽抽嗒嗒道:“要賣衣服,可是我不要光屁股哥哥。”
“你不是還有內褲嗎?”楚湛一邊扒下他的褲子一邊寬慰:“大不了你就把手捂上,這樣就沒人看了。”
最後顧謹言為了以後可以跟楚湛有房子住,有飯吃,他不情不願地松開了手,等到楚湛脫下他的褲子後又趕緊捂住。
楚湛拿到了兩千塊錢,問店員要了一只黑色塑料袋裝起,順便打聽了附近的批發市場後,就準備領着顧謹言過去。
可顧謹言現在全身上下只穿了條內褲,小小年紀整個人就已經別扭得很了。夾着腿怎麽也不肯自己走路。
楚湛只好背起他。
批發市場位置有些偏,打車得花幾十塊。現在楚湛不敢輕易花錢,便打算先走一段路程,等距離稍微近點後再打車過去。
顧謹言趴在楚湛的背上還在吭吭唧唧,說屁股會被人看見。
“那你就把臉埋在我肩膀上,這樣別人就不知道屁股的主人長什麽樣了。”
顧謹言聽後連忙将臉死死地埋進楚湛的肩窩中,直到呼吸不順暢了才擡起臉吸了口新鮮空氣後,又繼續深埋。
走了一會兒,太陽猛烈。楚湛實在背不動不肯落地的顧謹言了,只能打車去了批發市場。
其實顧謹言是小孩,只穿了條內褲也沒多少人關注,只有他自個糾結着。
楚湛逛進了一家童裝店,将顧謹言放下地,腳一沾地的顧謹言迅速地躲到了楚湛的身後。
而楚湛走兩步,腿上就跟挂了個挂件似的,他只能随便挑了一身衣服和涼鞋,總共花了三十五。
換好衣服的顧謹言總算肯松開楚湛了,只是他非常嫌棄地扯着衣擺。
楚湛也挺慚愧,可他也沒辦法,要是他自個身上的衣服值錢,也不至于扒小孩的。
看着皺眉的顧謹言,他哄道:“挺好看的,奧特曼呢。”
“真的嗎?”顧謹言不太相信。
“真的,我都想穿你的衣服了。”
顧謹言這才重新展露笑容,剛才的窘迫難受很快被抛到腦後了,他高興地拉着楚湛的手問:“哥哥,那我們什麽時候去房子裏?”
“先回去趟派出所。”
“好!”
回到派出所後,楚湛便跟那位男民警道別,果不其然,男民警只是擔憂地詢問了後,也沒阻攔他們。
按照正常的流程,民警是絕對不放心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再帶一個小孩無依無靠租房住。
可這也印證了楚湛的懷疑,在這一次的催眠世界裏顧謹言想跟他生活,所以任何阻礙都不會成為阻礙,除了沒錢。
民警還挺熱心,當即聯系到了房子,租金八百塊,可以按月支付。
下午的時候,他就開車将人送了過去。
房子是在一個老小區裏頭,遠處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與這兒熙熙攘攘髒亂差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楚湛剛下車見這情形,就已經預知到了未來的生活了。
催眠世界裏霸總的奢靡生活徹底落幕,繼而上演的是倆孤苦無依的男孩窩在簡陋的出租屋,然後相互依偎的故事了。
如果按小說來分類,那麽這種屬于成長逆襲路線,并且會伴随着一段救贖。
民警有事,便領着他們到樓下把鑰匙交給楚湛後就先走了。
租金已經由民警轉交給房東了,這棟老樓一共六層半,他們租的房子就是那半層的閣樓。
老小區沒電梯,楚湛只能牽着顧謹言一階一階爬樓梯,到頂樓後用鑰匙打開了鏽跡斑斑的防盜鐵門,又換了一把鑰匙接着打開了房門。
人還沒走進去,撲面而來就是一股潮濕的黴味。
房子就四十來個平方,不過基礎設施都有,小小的客廳裏一張窄沙發,卧室裏有張一米五的雙人床,有冰箱卻沒空調。
“好小。”
楚湛哼聲道:“知道小了吧?誰讓你幻想我們這麽窮?好了別嫌東嫌西了,進去吧,以後這兒就是我們家了。”
顧謹言一聽,頓時對這個牆皮脫落,到處都是灰塵的房子充滿好奇了,他也不嫌棄了,眼睛微微冒着光。
“還有個大陽臺!”
其實是個露臺,顧謹言很興奮,可楚湛卻有點兒發愁。
衆所周知,夏天,頂樓,還沒空調,那真不是人待的地兒。
就短短一會兒功夫,顧謹言的興奮勁也因悶熱而蔫巴了。
今晚就得住在這個蒸籠裏,楚湛接下來還有許多事。
首先得買打掃的工具,要不然滿屋子的灰塵和黴味沒法住人。其次要買床上用品,幸好現在是夏季,頂多買一床涼席和薄被,再來兩只枕頭。
廚房裏有天然氣和竈,那只需要買副鍋碗瓢盆和糧油就行了。
其他的暫時也想不到。
楚湛揣着塑料袋的錢就準備下樓,顧謹言也待不住這個火爐一樣的屋子,便跟着一起。
老小區的生活還是非常便利的,小區門口就有小超市。
剩下只有一千來塊錢,不禁花。楚湛只能挑價格最便宜的。
他現在人小力氣也不大,一趟根本拿不過來,旁邊還有個絆手絆腳的顧謹言,所以他暫時先買了打掃的工具,準備先把房子打掃幹淨後再買其他的。
于是他左手掃把簸箕右手拖把,又讓顧謹言抱着一只垃圾桶,倆人先回出租房。
殘敗的牆皮用掃把掃落,灰塵鋪天蓋地。外邊露臺曬,楚湛便讓顧謹言坐在樓道裏。
等到他将這個四十來個平方的屋子全都打掃完後,整個人徹底灰頭土臉,渾身也跟河裏鑽出來一樣,被汗水黏濕。
第二趟下樓去小超市時,楚湛嫌顧謹言礙事,就沒讓他跟着。
“自己乖乖坐着,我馬上就回來。”
顧謹言不依,被楚湛低斥:“我十幾分鐘就能買完東西,帶着你非要磨磨唧唧搞半個小時,你要是想晚上能睡在屋子裏,就給我好好坐着。”
顧謹言癟癟嘴:“哥哥你快一點。”
“知道了。”
實際上楚湛一共去了小超市三趟,最後一趟給他自己和顧謹言各買了一身換洗的衣服以及夏天必不可少的電風扇。
當開關擰開的一瞬,顧謹言将整張臉都挨近了出風口。
“好涼快啊。”
楚湛望着簡單幹淨的小屋子,看着顧謹言惬意的表情,也忍不住嘴角揚起笑容。
不過下一秒他翹起的嘴角立即拉垮,因為塑料袋裏的錢只剩下七百來塊了。
現實裏兩個小時的催眠,他不知道在這兒會過多久。
萬一過個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那這七百來塊錢根本撐不了多久。
傍晚六點,楚湛打掃了一個下午,已經沒力氣再買菜做飯了,他進衛生間裏匆匆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後便帶着顧謹言下樓吃飯。
口袋窘迫,他只能找家小面館。年紀小也有個好處,那就是倆人的胃口都不大。
于是只點了一碗面,等面上了桌,楚湛問老板多要了一只碗,接着把面分了一部分到碗裏,推到顧謹言面前。
晚飯後,倆人又沿着河邊的小公園逛到了九十點鐘才回去,主要原因還是出租房太悶熱了。
這個點回去,暑氣才稍微消散一些。
回到出租房後,楚湛打開了卧室的窗戶,再打開電風扇。
顧謹言站在露臺上望着滿天星空很新奇,一個勁纏着楚湛說要睡外面。
楚湛拿他沒轍,加上屋子裏确實開了電風扇也沒多大效果,便把卧室裏的涼席和薄被攤在露臺上。
從沒體驗過的顧謹言躺在席子上興奮地嘀咕着,真是年紀小,不知柴米油鹽當家貴。
“我給你說,我們現在只有七百塊錢了,等這些錢都花完,我們以後都得餓肚子了。”楚湛阖着眼睛說。
顧謹言這個年紀,加上他從前的生活環境,所以對錢沒什麽概念,聽見楚湛說,他似懂非懂,問:“那怎麽辦?”
“怎麽辦。”楚湛逗他,“到時候我倆實在餓得沒飯吃了,那我就先離開。”
雖說是逗顧謹言,不過楚湛确實也有想過。
如果真到了山窮水盡那一步,楚湛也不忍心看着年幼的顧謹言餓肚子,那麽他便會想辦法讓催眠結束,大不了等下次再重新進入。
說不準下一次進入的時候,這個世界又會發生變化。
可聽在此刻的顧謹言耳朵裏卻是格外恐懼,他連欣賞夜空的心情都沒有了。
好一會兒沒了動靜,楚湛睜開眼,發現顧謹言已經坐在席子的另一端,背對着自己一動不動。
“怎麽了?”楚湛靠過去扳他的肩,結果這小東西還倔強地不肯轉過身來。
等他用力地扭過顧謹言的身體時,卻發現他抿着嘴,垂着紅紅的眼。
“你幹嘛?又要哭了?”
顧謹言将臉一撇,強忍着聲音問:“你要去哪兒?”
“我沒去哪啊。”
“你剛剛說你要離開!”顧謹言一臉憤恨。
“…….”楚湛不想大晚上惹小孩哭,畢竟哄孩子真的是一件頭疼的事,于是他緩了語氣道:“我是說萬一我們錢花完了…….”
顧謹言沒等他說完,“花完了你就要走嗎!?”
“…….也許我一離開,你家裏人就來接你了呢?難道你一直想住在這裏?每天吃面,晚上也沒空調。你說是不是住在豪華別墅裏舒服?”
“家裏一點都不舒服!”顧謹言朝楚湛嚷道:“我爺爺天天逼着我學一堆東西!我根本沒有時間玩兒!我就是覺得這裏舒服!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稚嫩的嗓音在夜幕下的露臺炸開,楚湛趕緊捂住他的嘴:“好好好,知道了這裏舒服,大晚上的別叫。”
顧謹言掰開楚湛捂嘴的手,氣勢洶洶地站起身,接着朝屋子裏走去。
“…….”楚湛在後邊問:“你幹什麽去?”
顧謹言捏着拳,頭也不回道:“你不想要我,我走!”
“走哪兒去?”看着這個難搞的小孩,楚湛有些哭笑不得,“你大晚上的能去哪兒?”
“不要你管!”
楚湛站起身,跟着進了屋子,不過他沒再往前,只是靜靜地看着顧謹言。
顧謹言在門口穿上鞋子,只是動作格外墨跡,似乎在等着楚湛過去哄他。
然而楚湛并沒有動作,顧謹言花了幾分鐘,這雙涼鞋也沒鞋帶,他實在沒什麽可穿的了。
只能伸出手去擰門把手,可又偷偷地瞄楚湛。
“我走了。”然後悶聲說。
楚湛忍着笑,道:“好。”
顧謹言立即難過的癟起嘴,門把手仿佛被焊死似的,他愣是下不去手擰開。
他又賭氣地加重語氣:“我要走了!”
“等等。”
顧謹言扭過頭,眼睛一亮,只見楚湛進卧室又出來,接着走到他身邊抓過他的手。
往他手裏塞了一張一百塊。
“拿着,路上花。”
顧謹言終于繃不住了,哇地一聲大哭,他将手裏的錢死死攥緊,攥成一團還不夠發洩心中的難過。
楚湛逗夠了他,趕忙将他手裏的錢解救出來,又拍着他的後背安撫:“好了好了,我都沒說走了,是你自己要走的,你哭什麽?”
顧謹言一邊嚎哭一邊手打腳踢着楚湛,他控訴着:“是你說不要我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要你了?”
“你要走!就是不要我!”
“好了,不走了,也要你。”
楚湛後悔了,他就該第一時間哄住顧謹言,也不至于現在沒完沒了。
等把人哭聲哄停,都大晚上了。
哭過一場的顧謹言又出了一身的汗,楚湛無奈只能給他重新洗了個澡,洗完後把露臺的席子被子抱進卧室。
然後把電風扇開到最高檔對着床吹。
晚上的時候,顧謹言貼着楚湛說:“哥哥,我可以每天吃面條,我不怕熱。”
“好。”
“你不能丢下我。”
楚湛枕着手臂側過頭,他仿佛在黑暗中看見了顧謹言閃爍着亮光的眼睛。
“好,不丢下。”
其實這一次進入催眠裏,為顧謹言缺愛補愛,可楚湛真的不擅長怎麽補愛。
在相處的這段時間裏,他也只能做到管顧謹言的一日三餐,其他的不知道,也沒什麽條件去給予。
可顧謹言自從得到楚湛不會丢下他的保證後,每天都高高興興。
只是他們的錢越花越少,楚湛不得不琢磨去怎麽賺錢養家糊口了。
經過幾天考慮後,他準備去批發市場逛一圈,這麽點錢想做小生意不容易,盡可能選擇流動性的,便于攜帶的。
于是最終決定批發些五顏六色的氣球,再帶去兩公裏外的廣場上售賣。
本來是讓顧謹言待在家裏面,畢竟去廣場又得走好遠的路,楚湛一個人來回也快許多。
顧謹言自然是不願意,一番糾纏下,楚湛只得把他帶身邊。
氣球裝包裏,倒是可以到廣場上拿小型打氣筒吹起來,只是倆人節約車費,下午四點左右就得出發了。
于是楚湛在出租房裏煮了面條,煎了兩只荷包蛋,早早地解決了倆人的晚飯。
等到了廣場上後,他就開始給氣球打滿氣,又讓顧謹言牽着氣球去小孩游樂場那邊。
“記住了,五塊錢一只。”楚湛叮囑他。
“噢,五塊錢一只。”顧謹言重複了一遍後。就朝游樂場走去。
楚湛盯着他那邊的動靜,顧謹言雖然現在穿着很普通,可擋不住一張臉精致漂亮,加上他手裏攥着幾只氣球,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個收入頗豐的心理醫生加一個豪門財閥的總裁,居然在催眠世界裏賣氣球。
楚湛郁悶的同時也感到好笑。
他在想,如果這個催眠時間夠長,自己是不是還得努力賺錢供顧謹言讀書。
難道這就是顧謹言此次催眠中給安排的最終目的?有一個不離不棄的哥哥,然後拼命賺錢養家供他上學,陪伴他成長?
那作為心理醫生的自己,這一次的治療還真是含辛茹苦。
顧謹言賣完了手裏的氣球後,把錢交給楚湛,他十分得意。
“我賣了三十多塊錢!”
“不錯。”楚湛收起打氣筒,給他擦了把汗,鼓勵他:“明天再接再厲。”
有了收入,盡管非常微薄。但楚湛也稍稍安心了些,至少他不用在催眠世界裏都還要為生計發愁了。
兩個人一到傍晚就去廣場上賣氣球,賣到十來點鐘回家,就這樣日子過去了兩周,期間仍舊沒有顧家人來接顧謹言。
這天如往常一樣,楚湛帶着顧謹言在廣場上賣完氣球後便走回家,結果走到一半,天空忽然刮風下雨。
一些打了氣卻沒賣完的氣球瞬間被風刮了一地,兩個人霎時間手忙腳亂。
他倆別說今天出門沒帶傘,而是這段時間沒下雨,壓根就沒買過傘。
楚湛一邊撿氣球,一邊又提心吊膽地命令顧謹言站在路邊不許亂跑,因為隔了一條綠化帶就是馬路。
現在滂沱大雨,馬路上的車輛受到視線幹擾,像顧謹言這麽點大的小孩沖出去,後果未知。
“那還有我們的氣球!”顧謹言望着不遠處的氣球急得直跺腳,經過這段時間,小小年紀的他吃盡了面條和住久了簡陋的屋子後,終于也意識到了生活不易。
“你別管,我去撿!”
兩個人都被雨淋得不行,楚湛正彎腰撿着,突然視線裏闖入一抹身影,穿着白色的T恤和短褲,撐着一把傘也彎下腰幫忙撿氣球。
看着身型應該也是個跟楚湛目前年齡相仿的男孩。
“我們的氣球!”顧謹言哇哇大叫。
那男孩撿起氣球跑過來遞給楚湛。
楚湛忙擡頭道謝,只是天色暗,加上雨聲嘈雜,他一時之間沒顧得上看清人,又趕緊跑過去牽起顧謹言的手。
“你們沒傘嗎?”那男孩撐着傘跟過來,急忙将傘打在楚湛和顧謹言的身上,然而自己的白T恤被淋濕一大半。
“對,沒帶傘。”楚湛道:“謝謝你啊,你自己撐傘吧,都淋濕了。”
男孩看了眼車水馬龍的馬路,大聲說道:“現在很難打到車子。”
“我們要走回去。”
男孩遲疑了瞬,說:“還是我送你們吧。”
楚湛吃驚:“這多不好意思,雨太大了,我們家離這兒還有很長的路。”
“沒事的。”男孩說着就把傘塞進楚湛的手裏,接着蹲下身準備抱起顧謹言。
“我抱着他走吧,要不然傘太小了不夠撐。”
“不用不用,還是我來抱他吧。”楚湛忙拒絕。
雖說顧謹言的催眠世界花樣百出,但遇到的人還真是不錯,楚湛心想着。
顧謹言自然不肯要外人抱,趕緊攀上了楚湛的肩膀,他将下巴支着,兩只眼睛緊緊地盯着這位熱心男孩。
男孩見狀,便說要幫楚湛拎裝氣球的包,又接過幾只剛撿起來的氣球。
最後撐着傘将楚湛和顧謹言遮住。
由于下暴雨,幾個人走了大半個小時才到楚湛他們租的房子裏,只是這傘打了跟沒打一樣,大家全部濕透。
楚湛放下顧謹言,外面的雨勢逐漸加大,一時半刻男孩也走不了,于是他便邀請男孩進屋。
出于被幫助後的禮貌,他讓男孩先去唯一的衛生間裏洗澡,另外找了一套自己的幹淨衣服。
男孩有些難為情,便看着一旁濕噠噠的顧謹言說:“要麽讓弟弟跟我一起先洗吧,他年紀小,得趕緊洗澡,待會別弄感冒了。”
楚湛剛想說話,誰知顧謹言語氣非常不好地回:“我不要跟你洗!”
楚湛和男孩都被這個不懂事的小患者弄的很尴尬,楚湛讪讪地笑道:“還是你先去洗吧,沒事的。”
男孩不再推辭,便拿着楚湛給的幹淨衣服進了衛生間。
當小客廳內只剩下楚湛和顧謹言兩個人時,楚湛板着臉問:“你怎麽回事?人家好心幫我們撿氣球,送我們回家,你什麽态度對人的?”
顧謹言皺着眉不滿道:“我不喜歡他。”
楚湛記得剛來這邊時,顧謹言對于去福利院時說的,不想跟其他小朋友分享哥哥的話還記憶猶新。
所以他只當顧謹言的占有欲毛病又發作了,頓時感到無語。
但顧及着房子裏還有其他人在,只能壓低聲音教育:“不許當着別人的面态度不好,聽到沒有?”
顧謹言不服氣,但還是點了點頭:“聽到了。”
他又補充:“待會兒我跟哥哥一起洗澡。”
楚湛拿他沒辦法,只能喊他去卧室裏找幹淨的衣服出來。
熱心男孩很細心,他想着楚湛他們也淋着雨,便速度很快地洗完澡出來了。
楚湛讓他先沙發上休息一會,就領着顧謹言進去洗澡。
等到洗完澡後,他又去廚房倒了杯水,而顧謹言則站在一旁戒備地盯着沙發上的男孩。
“喝杯水。”楚湛将水杯遞給男孩。
男孩張望了一圈房子後好奇問:“你們家爸媽呢?”
顧謹言道:“就我跟我哥哥兩個人住!”
楚湛聽見他小喇叭一樣,看似宣示主權的語氣感到丢臉,他沖男孩抱歉笑笑:“我倆是孤兒。”
男孩一愣。
正當楚湛以為男孩會因為冒失的言語而內疚一番,結果男孩緩緩地睜大了眼睛,漆黑的瞳孔中閃爍着光芒。
“就你們兩個人住?真酷啊!”
“………”好吧,好像這個年齡段的小孩都對沒有家長管制,獨自生存的同齡人,有着盲目的崇拜。
“你還帶着個弟弟,你太厲害了!”
楚湛臉部的肌肉略微地抽了抽,“還好。”
看來今天晚上的雨不會停了,現在時間也不早,讓熱心男孩獨自一個人回去,作為成年人的楚湛也不放心。
“雨今晚應該不會停了,你要不就睡在這裏吧。”
男孩拘束道:“可以睡你家嗎?”
楚湛點點頭。
顧謹言卻很不樂意,楚湛見他雄赳赳氣昂昂地要沖過去,在他即将大聲說話前,将人攔腰抱起帶進了卧室裏。
“你忘記我說的話是不是?”隔着一堵牆,楚湛低聲呵斥。
外面的男孩坐在沙發上疑惑地探頭探腦。
顧謹言不滿道:“我們就一張床,不想讓他睡!”
“三個人擠擠能睡的。”
“我不要!”
“那你就睡地上去,不想睡地上就把嘴巴閉上!”
顧謹言生怕自己真被趕下床,緊閉着嘴不說話了,只是滿臉委屈。
楚湛教訓完顧謹言後,便走出去同男孩說:“家裏就一張床,今晚你就跟我們擠擠吧?”
沙發上的男孩子顯然家庭條件不錯,但他卻完全不嫌棄出租房的簡陋,反而格外興奮地點點頭。
他又問楚湛:“哎,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們交個朋友吧!”
還沒等楚湛回答,他又熱烈地介紹起了自己:“我叫洛予,今年八歲了,你呢?”
“!”
楚湛感覺自己腦袋裏的一根筋似乎卡住了。
他說什麽?他說他叫什麽?
楚湛這才在明亮的燈光下仔細端詳起對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