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現實中的人格分裂患者極少數能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問題, 他們只會認為自己出現幻覺幻聽妄想。
而像顧謹言這樣清晰地知道自己有多重人格的已經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了。
楚湛一時之間對于顧謹言的這句話陷入了沉思,片刻後,他坐在沙發上側過目光看過去。
“顧總, 你說另外個你在跟你争奪身體?”
“是。”顧謹言沉聲道。
楚湛微微蹙眉, 他還真沒往這個方面去思考過,對于顧謹言兩種人格的切換, 他只當作是人格分裂症的自然現象。
于是楚湛分析道:“顧總, 其實另外一個也是你自己。他是你潛在的一種性格, 我認為你說的争奪身體, 只是你不願意去承認或接受那個性格,才導致你排斥。”
顧謹言目光沉靜地看着他,“你說的我明白,可我并不想以後的生活被自己另外一重人格影響。”
“顧總,人格分裂症能否痊愈機率未知, 而且即便是通過藥物和物理治療, 那也是個漫長的過程。往往治療後也只是将另外一重人格壓制在體內, 或者共存。”
“那就想辦法讓他再也不能出來。”顧謹言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冽, 他盯着楚湛緩緩說道:“不論是他還是我,都不可能接受共存。就算他只是我分裂出去的一種人格,我也并不想把我的身體使用權分享出去。”
楚湛緘默了片刻,而後擡起眸詢問:“我想知道你怎麽…….感覺出他在跟你争搶?”
顧謹言無奈地苦笑一瞬:“意識共通。他發現我動了想要治療另一重人格的念頭後, 他就更加貪心。他也不願意共存, 他只想全部占領。所以你也看到了,這兩周他一直在。”
楚湛聽後,心裏起了疑惑, “我幫你催眠了許多次,進入過兩個世界。第一世界的顧謹言能夠出來, 那麽最後世界的顧謹言卻并沒有出來,這是為什麽?”
“因為最後的那個世界是楚醫生你構思出來的,所以那裏面的………”顧謹言頓了頓,“那個顧謹言,只是你希望那個顧謹言變成你心裏所想的那樣,然後可以讓你順利進行治療而已。雖然我跟那個顧謹言也會有意識共通,可并不是我的真實性格,也不是隐藏的性格。”
“………”
顧謹言擰起眉,覺得這一段話把他自己都給繞暈了,他問楚湛:“聽得懂嗎?”
楚湛抽了下嘴角,點頭道:“能聽懂,意思就是,其實三號只是我自己幻想出來,并不是你和二號的性格,即便你們有共同的心理感應。”
顧謹言一愣,“二號三號?”
“沒什麽。”楚湛擺了擺手,又問他:“那你打算怎麽做?”
顧謹言眼裏帶着鮮紅的血絲,他疲憊道:“繼續治療。”
楚湛遲疑了會兒,說:“我的催眠只能回溯過去或者構織夢境,對人格分裂幫助不大。劉詢對這塊擅長,要不,我讓他接診?”
“可以。”
顧二號霸占了兩周的身體,今天顧謹言回來,即便他是個病人卻也不得不先去公司裏,把這段時間堆積的事務給處理了。
于是楚湛幫他下午約了劉詢。
顧謹言去公司,楚湛也去醫院上班。
劉詢因為接了顧謹言的單,對楚湛可是萬分感激,到中午便說要去外邊餐廳請楚湛吃飯。
然而,楚湛中午忙完剛打算去劉詢那,顧謹言卻來了,還帶了酒店的食盒。
看來得放劉詢鴿子了。
楚湛打開食盒,裏面幾道烹制精美的菜肴,卻只有一份米飯,便問靠在沙發上的人,“你不吃?”
“我沒胃口,你吃吧。”顧謹言臉色十分疲倦,他靠在沙發上微微阖着眼,根疏分明的睫毛下是一片濃重的陰影。
“你昨晚沒睡好?”
顧謹言睜開眼說:“是他沒睡好,大概他猜到我的意圖,所以也焦慮。”
難怪顧謹言二號一晚上醒來好幾次,楚湛心想。
“我先休息下,待會兒再去劉醫生那。”
楚湛見他這姿勢也休息不好,便道:“這個點不會有人進我辦公室,你要不鞋子脫了沙發上躺一會兒。”
顧謹言應當是真累極了,他遲疑了下後,聽從楚湛的建議,調整了下姿勢躺在沙發上。
楚湛坐在辦公桌後用餐,吃完後收拾殘羹,又在辦公室裏噴了點清新劑。
顧謹言沒睡多久,正好是醫生們下午上班的時間點醒來,他看見坐在辦公桌後的楚湛,便道:“如果他今天沒出來,晚上我就回家去了。”
“嗯行。”
看來顧二號丢給顧一號的工作量确實很大,以至于顧謹言在劉詢那治療後,只來得及跟楚湛打一聲招呼便匆匆離去。
劉詢難得親自接手顧謹言,雖中午沒請楚湛吃飯成功,但還是點了奶茶送到楚湛的辦公室。
楚湛正好也要問劉詢顧謹言的病情。
“你怎麽給他治的?”
劉詢聳聳肩:“顧總這人格分裂哪能那麽快治好?而且我覺得他另外那個人格挺兇猛的,估計有點懸,反正今天就給他配了點緩解精神壓力的藥。”
楚湛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其實跟他預想中差不多。
劉詢忽然神秘兮兮湊上前問:“楚醫生,顧總的另一重人格是不是你第一回給他催眠裏的那個?”
楚湛剛想問他怎麽知道,然後一想,自己曾在酒吧裏跟劉詢吐槽過這件事,比如第一次催眠裏的顧謹言行為有多變态。
劉詢調侃:“其實吧,我覺得顧總有兩重人格也挺好的。”
“什麽意思?”
劉詢賊笑道:“楚醫生你跟顧總是在同居吧?”
“……….”楚湛臉部的肌肉抽搐了下,他下意識想否認,可又好奇劉詢這家夥是哪得知的,便問:“他告訴你的?”
顧一號應該不至于那麽無聊。
“我聞到了你身上顧總的香水味。”
“……….你真是只狗鼻子。”楚湛頓了頓,問:“為什麽說他有兩重人格也挺好?”
劉詢摸着鼻子讪讪道:“你看顧總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那楚醫生你要是跟這個處膩了,另外一個接替上。跟另外一個吵架了,那這個還能哄你。而且每天都有不同的新鮮感,多好。”
“劉詢!”
劉詢口無遮攔的後果就是被楚醫生趕出了辦公室。
到了下班的點,顧謹言沒有出現。那表明另外一重人格也沒出現。
楚湛不清楚他們的切換頻率,但根據往常的經驗,一個人格至少會停留幾天,兩種人格同時在一天內出現從來沒有過。
可他判斷失誤了。
初冬,不過才六點出頭,天就已經暗了。冷空氣裏帶着潮濕,四處裹挾着蕭瑟的氣息。
這種回到家後面對沒有人氣的房子,已經成了楚湛多年來的家常便飯。
只是這段時間來顧謹言天天賴在他這,習慣了對方的吵吵嚷嚷聲。今天驟然想到這人不會過來,楚湛心裏又莫名覺有絲冷清。
可當他打開門,卻看到了滿屋的暖燈以及廚房裏頭飄出的濃郁煙火氣。
再一看,站在廚房裏的人不是顧謹言又是誰?
顧謹言聽到動靜,扭過頭:“怎麽才下班?”
“你…….”楚湛有點發懵,很顯然這是二號,畢竟一號下午才跟他說,如果另外人格沒出現,他今晚不會過來。
只是這切換的時間太短了。楚湛懷疑再這樣下去,一秒切換一種人格也不是不可能,若真這樣,估計跟顧謹言相處的自己也會神經衰弱。
顧謹言就打了聲招呼後,轉過頭關掉火。
楚湛看着沸騰的砂鍋有點驚訝:“你炖的?”
“我哪有這本事,叫了家裏廚師過來弄的。你不喜歡家裏人多,我就讓他們弄完走了,只是這鍋湯炖的時間長,沒人了只能我盯着。”顧謹言說着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好了,半小時到了,可以出鍋了。”
楚湛看着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看着顧謹言進出廚房,他忽然短暫地情緒波動了一瞬。
然而這短暫的情緒波動被顧謹言在他唇上吧唧一口給打斷了。
他猛擦嘴巴,瞪着人道:“你別動不動就親!”
見楚湛滿臉嫌棄,顧謹言挑眉哼道:“又不是沒親過,還愣着幹什麽,過來吃飯。”
楚湛拿他的無賴沒辦法,只能先去衛生間洗了手出來吃飯。
不得不承認,忙碌工作一天後,回到家裏就有熱飯,這種體驗非常好。
顧謹言獻寶似的得瑟問:“怎麽樣?跟我住一起是不是很爽?”
在這個顧謹言面前,楚湛服不了軟,也誇不出口。至于爽嗎?
他想,也許是爽的,除了在床上被動手動腳外,他每天只需要按時上下班,其他都不需要操心,畢竟顧大總裁有廚師有傭人。
于是楚湛便別扭地吃着飯,假裝沒聽到。
顧謹言不介意,他繼續吹噓:“你說你要是跟另外個在一起,那得多無趣?食不言寝不語的,像他那樣的人,估計上個床也沒什麽花樣。”
眼見越說越離譜了,楚湛索性夾了一塊鮑魚堵住了他的嘴。
平時楚湛晚上的時候會看會書,顧謹言雖不樂意,但顧及楚湛的脾氣也會收斂。
可今天他卻纏着不放,楚湛被他煩得一點都看不進,只能将書摔在桌上,怒瞪他:“你到底要幹什麽?”
“楚湛,休個假吧,我們去瑞士滑雪。”
楚湛斜了他一眼,果斷拒絕:“不去。”
“那你想去哪?”顧謹言不滿道。
“哪也不去,上班。”
“你又不缺錢,這破班有什麽好上的?那你說除了醫院,你想去哪?近點的也行……”顧謹言不依不饒地說了一堆國內的旅游勝地。
最後,楚湛被他鬧的只能敷衍:“等過年再說吧。”
顧謹言叫起來:“那還得兩個月!”
“也就兩個月而已,你急什麽?趕着去投胎一樣………”楚湛說着,聲音咽進了喉嚨裏。
而顧謹言也停止了聒噪,同一時間,倆人沉默了。
楚湛垂着眸,沒去看顧謹言的神色。
顧謹言是真的在焦慮,楚湛恍然想着。盡管這個人在催眠世界和現實裏向來霸道不羁,從不示弱。可此時此刻,楚湛卻能察覺到他的不安。
顧一號說的沒錯,他們兩個人格在争奪。即使劉詢的治療效果未知,但足以威脅到了二號。
争奪愈演愈烈,因為第二天躺在楚湛身邊的人又換了個。
這下連楚湛都頭大了,兩個不停切換的人格跟他同床共枕,可相處的節奏感覺卻又截然不同,導致他自己産生了一種每天與不同男人睡覺的羞恥感。
楚湛淩亂地盯着顧謹言,問:“顧總怎麽回事,現在你們切換的時間怎麽越來越短了?”
顧謹言臉色難看道:“我暫時搶贏了身體,但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出來。”
他起床拿出昨天劉詢給開的藥,楚湛見他倒出了幾粒便要吞下,忙起身制止。
“顧總,這藥一次性不能吃這麽多。”
顧謹言在醫生的嚴格叮囑下,只能遵循。
他吃完藥後走到沙發坐下,整個人散發着恹恹的病态。
許久後他擡起眸,目光緊緊注視着楚湛,“楚醫生,劉醫生的治療太慢了,我等不了。”
楚湛大概猜到了對方想幹什麽,只是皺着眉靜靜聽他接下來的話。
“既然那個人格會從催眠世界裏出來,那也有可能再回去。”
楚湛沉默着,過了片刻後他問:“你想要我怎麽做?”
“再幫我做一次催眠。”顧謹言說,“讓他回催眠世界裏。”
楚湛應該說“可以”,然而他卻翕動了下嘴唇,剛要說出口的話突然卡在了嗓子眼。
顧謹言望着他的反應,收緊了手指攥成了拳,他幾不可見地扯着嘴角笑了下。
“你對他有感情了?”
“沒有。”楚湛脫口而出,沒有半分猶豫。
不可能有感情,只是…….楚湛想,只是一個熟悉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在自己的身邊待了這麽久,又驟然間會消失。
是個正常人內心都會産生一種微妙割離感。
楚湛顫了兩下睫毛,說:“可以。”
顧謹言慢慢松開了手指,他苦笑道:“謝謝你,楚醫生。”
這次催眠資料得重新整理,他結合先前的催眠世界裏所發生的事情,逐步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顧謹言其實從一開始患上的就不是什麽強制愛精神病,而是缺愛。
例如二號顧謹言缺愛缺到,哪怕是跳海死也要跟他死一起。
例如三號顧謹言救出他,像患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口口聲聲說:要他,要愛。
那麽為什麽一個人會缺愛?缺愛的根溯是什麽?
“顧總,你方便跟我說一下你的家庭嗎?”
顧謹言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抵觸,但還是開口說了。
“我…….跟着祖父生活,我五歲的時候他過世了。”
“你父母呢?”
顧謹言別開眼,将目光緩緩落在了陽臺。
“去世了。”他的聲線微涼,沒有任何情緒,說得很平靜。
其實多的楚湛也不用問了,光是這些足夠确診為嚴重缺愛了。
催眠時間最少兩小時,而顧謹言的催眠時間又狀況百出,以防另外一重人格突然醒來,所以這一次他們需得格外謹慎。
顧謹言分析了一整天,大概猜出另一個人格的出現時間。
“晚上。”
楚湛問:“為什麽是晚上?”
“因為白天我得處理他甩下來的工作,所以基本上沒時間跟你相處。而晚上。”顧謹言深深地看向楚湛,頗有些自嘲意味,“他不希望我跟你接觸,尤其在晚上。所以之前幾次,我多數是白天醒來,可一到晚上,他就出現了。”
“我不确定他今晚會不會出現,但還是等明早再看吧,我不想催眠過程出現纰漏。”
今晚顧謹言就不走了,因為若是另外一重人格出現了,不管半夜三更幾點鐘肯定還是會跑到楚湛的床上。
只是倆人等到十點,顧謹言二號還沒出現。
于是楚湛便準備先洗漱去卧室休息了,而顧謹言選擇暫時睡沙發上,畢竟他在楚湛面前是矜持的。
“顧總,那我給你找床被子。”
“好,謝謝楚醫生。”
這是顧謹言一號頭一次以清醒的狀态住在楚湛這,燈一關,滿屋子似乎都是楚湛的氣息,令他有點心猿意馬。
楚湛躺在床上也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下一次的催眠治療即将到來。他又生出在最後個催眠世界中的心情,那種壓抑沉悶的心情。
分明都是顧謹言的人格,然而他卻有一種那是兩個獨立的個體的錯覺。
思緒渾渾沌沌,最終楚湛抵不過困意阖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睜眼時,是被一個打火機的聲音給驚醒。
他住的樓層不高,窗簾半掩着便能透出底下路燈的光芒,不算明亮,但能勾勒出窗邊站着的身影輪廓。
一星半點的火光在指尖焚燃,淡淡的煙草味若隐若現。
光線太暗,楚湛一時間還真沒法分辨這是顧謹言的哪個人格。
要說是二號,那二號早該撲上床了。但一號又不太可能,畢竟人家自尊自愛,不至于深夜闖入。
他正想着要伸手去開床頭燈,窗邊人低沉的聲線響起:“別開燈。”
楚湛一頓,還是将手收回。他坐起身望着暗處的人。
“你怎麽半夜三更抽煙?”
“睡不着。”
在靜谧的空間裏,倆人沉默着。楚湛仿佛預知到接下來的事情般,沒來由地感到惶恐,心跳也逐漸加速。
顧謹言的聲音無法分辨情緒,他說:“你們要催眠。”
不是問,是肯定。
楚湛張了張口,卻發覺自己如同失聲般。
他和顧謹言一號商議的事情,而擁有共同身體的二號自然也都知道。
對于面前的顧謹言來說,這個計劃無疑是他們在謀劃死刑。
“說話。”顧謹言又問,語氣稍稍加重了,卻沒有暴戾,只是帶着濃濃的倦意。
沉默了半晌後,楚湛艱難地回道:“是。”
他看到黑暗中顧謹言慢慢地點了點頭。
接着又是無盡的死寂,直到煙在他的指縫間堙滅,他卻渾然感受不到灼燙。
“你想趕我走?”
“顧謹言。”胸間的憋悶難以排解,楚湛不得不深呼吸後說道:“不是趕你走,而是你只是分裂出來的人格,現在你的身體無法負荷兩重人格,所以必須得治療。”
“那我呢?”
“什麽…….”
顧謹言艱難地笑了笑,他慢慢走過去,最後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在黑暗中凝視楚湛。
“那我呢?楚湛。治療後我應該去哪?”
他應該去哪?楚湛無法回答。面前的這個人格,他有思想有感情,楚湛沒有辦法只把他當成精神的病症。
“我應該去催眠世界裏面是嗎?我只能活在催眠世界裏是嗎?”顧謹言自嘲道。
“你…….你不屬于這個世界。”楚湛幾乎是皺着眉才将這句話說出口。
但他無法委婉勸說,他白天與另外個顧謹言的對話,現在的這個顧謹言全都知曉,他答應了再次催眠治療,他試圖将他送回催眠世界。
“我不屬于這個世界………”顧謹言喃喃地說着,聲音聽上去有些發抖,他像在笑亦像在無奈,“楚湛,你憑什麽認為他是身體的擁有者,而不是我?就因為他是你現實裏先接觸的,就因為我只是催眠世界裏的,所以你就認定我只是他隐藏的性格?”
楚湛無法反駁,因為确實如顧謹言所說。
顧謹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既然用着同一具身體,那憑什麽我就不能用這具身體享受生活?”
楚湛胸悶得難受,他很想此時此刻沖出去,沖出卧室,然後一把拉開落地窗,站在陽臺上竭力呼吸夜晚的冷空氣。
“為什麽?”顧謹言啞聲問:“為什麽不能給我點公平?”
“顧謹言。”楚湛忍不住垂下腦袋,煩躁又無力地狠抓了幾把頭發,“別再問了,我只是個心理醫生,我只能負責治療患者,我只是在治療。”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摻合進這些事情裏去,可是我也沒辦法。你已經闖進我的生活裏了,不,是你們兩個,現在我的生活也一團亂…….”
看見楚湛這副樣子,顧謹言只覺眼眶在脹痛。他想過今晚該是厲聲質問或是狠狠在床上教訓,讓楚湛再也不敢同另外一個自己商議,一同驅逐他。
可真當他掌控了身體後,他從沙發上起來走進卧室,看到床上連睡覺都不得安穩的楚湛,他所有的情緒從沸點逐步平靜。
最後平靜成了一灘死水。
他脫鞋躺上床,又将半個身體都蜷縮在膝蓋間的楚湛擁入懷抱。
“睡吧,時間不早了。”顧謹言在耳邊輕聲說,仿佛剛才的對話并不存在過。
楚湛很清楚自己的脾性,他吃軟不吃硬。所以他寧可顧謹言對自己做各種惡劣的行為,他也不想聽到對方帶着嘆息的聲音,壓抑着無數的苦澀後安撫他說什麽“睡吧。”
楚湛心累地閉上眼睛,默默承受着心底一鈍一鈍的滋味。
顧謹言将他抱得很緊,楚湛也并不想掙脫。盡管下一次的催眠結果并不知道會是怎麽樣。
也許将顧謹言重新拉回催眠世界,也許一切照舊,他還在現實裏潇潇灑灑生活。
可這一刻,楚湛卻不會覺得顧謹言還有未來,顧謹言自己也不會覺得。
這是一種預感,令人心悸。
楚湛不明白自己為何心悸,按理說,他只能是煩躁,而不該是心悸。
顧謹言在黑暗中說話:“你喜歡他,因為他懂禮貌又溫柔,他不會強迫你……”
“不是。”
“你還喜歡三號,因為他可憐,被你逼得忍無可忍還想要你的愛。”
楚湛:“也不是。”
聽到回答後的顧謹言并沒有多高興,他略帶苦澀的語氣自嘲道:“你不喜歡我,因為我太惡劣了。我總是在催眠裏強迫你,羞辱你,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喜歡我,因為我咎由自取。”
楚湛喉嚨啞了啞,艱難道:“顧謹言,你的所有行為都是假的,那只是在催眠裏。”
顧謹言沒再說話,直到隔了很長的時間,他才開口。
“你原諒我嗎?”
他手臂環過楚湛的腰,将額頭抵在了楚湛的背脊。
“你原諒我嗎?”
楚湛深深地閉了閉眼,“催眠世界是假的…….”
“那麽在假的催眠世界裏,你原諒我嗎?”顧謹言悶着聲音,灼熱的呼吸透過布料傳遞到了楚湛的後背。
熱得仿佛開始潮濕。
楚湛沒有回答。
顧謹言無聲地笑了,“也是,我那樣對你,你怎麽可能原諒。另一個他會尊重你,顧及你。三號會救你會卑微索要你的愛。可我只會拿球杆打你,踩你的臉,羞辱你,強迫你,甚至還拉你跳海,你不會原諒我的…….”
這一夜,顧謹言說了很多,然而楚湛卻無法回答上幾句。作為心理醫生,他明白自己的反應叫做逃避。
他在逃避自己成為劊子手,逃避将緊貼在自己身邊活生生的靈魂送離現實世界。
身體內的情緒似乎在翻湧,令他整晚都難以喘息,可他卻用最冰冷漠然的态度掩飾了過去。
直到後面,在顧謹言的低語聲中沉睡。
第二天醒來後,看着旁邊熟悉的臉龐,但他已經清楚這不是昨晚的顧謹言了。
楚湛眼眸內隐藏起一絲悵然,他若無其事地打了聲招呼:“顧總。”
“楚醫生。”
“上午就開始催眠吧。”
“好。”
楚湛起床,卻被顧謹言拉住了胳膊。
顧謹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複雜,“楚醫生,你沒睡好,眼睛有點紅。”
“我去洗漱。”楚湛幾乎是慌亂地沖進了衛生間。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蒼白的臉色,布滿血絲的眼睛,可一張臉仍舊冷淡,這張臉仿佛所有的事情與他無關。
他忍不住對着鏡子惡聲自嘲:“你真冷血。”
而鏡子裏那個沒有血色的男人卻說:“你沒錯,你只是個醫生,你該為病人負責。”
楚湛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要爆炸了,無數的聲音不停嘈雜着。
突兀的鈴聲将所有的聲音打斷。
原來今天請了假,可是手機裏的鬧鈴還是按時響起,楚湛關掉吵鬧的鈴聲,卻發現有一條未讀的信息,是早上五點多的信息。
這麽早,會是誰?
按在屏幕上的手指下意識地顫了顫,那股心悸又兇狠地侵襲而來。
楚湛不得不雙手撐在洗手臺上調整情緒,直到将胸間這股酸脹難受的勁給壓制下去後,他才點開信息。
然而下一秒,被他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情緒終究翻天覆地,如烏雲般層層将他吞沒。
是顧謹言的信息。
內容很短。
寥寥幾字。
他說……….
“別忘記我”
————二號
他終究選擇接受了在楚湛眼裏,他只是個擁有代號的人格。
他甚至只能在自己睡着後,才肯通過信息袒露無助不安。
猛然間,楚湛意識到,昨天晚上還在廚房裏幫他準備飯菜,那個有血有肉的,嬉笑胡鬧的男人,也許…….再也不會在現實的生活裏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