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我說完這些就翻身面向牆了,助聽器被我摘了,所以他什麽時候出去的,我不知道。
一個人又在床上熬了半天一夜,淩晨的時候窗外突然亮了一下,我猜想應該是鄒宏明平時坐的那輛奔馳的車燈光。我艱難從床上起來,腦子還有點脹。戴好助聽器,趿着拖鞋走到窗臺邊剛好看見他從車上下來。西裝平整地穿在他身上,天很黑,我看不出他有什麽異樣。只見他走到車頭躬身跟司機說了什麽,然後司機就把車開走了,他也回了屋子。
我帶着疑問悄悄出了房門,而對面的門又在我之後被打開了。
這次付停隅貌似是無意的,因為我與他對視了一下後他就又退了回去。我輕輕嘆了口氣,繼續往樓梯方向走,鄒宏明坐在客廳打着電話。他很小聲,而且離得太遠我聽不清他說的什麽。我繼續往下走着,他看見我後神情不自然了一下,迅速又說了些什麽就把電話挂了。
鄒宏明:“這麽晚怎麽不睡覺?”
“你幹什麽去了?”我看着他直接問,準确地捕捉到了他的緊張。
“你別管,”他起身拉了一下衣服,“早點睡去,明天記得按時去上班,月底會給你發工資。”說完就走了。我一直看着他走進了房間,然後往沙發走去,眼神突然瞥到了大門口鞋架旁放在地上的皮鞋。我直直走過去,在那雙皮鞋前停下。今天沒下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皮鞋上都是黃棕色的泥。
不會的,鄒宏明從來都是沒良心的,他不可能會去那個地方。
但我去了,我穿着拖鞋,穿着睡衣就去了。
陵園不算遠,我從家走過來不過用了四十多分鐘,天剛好亮了。看着一路綠化帶上的露珠,好冷,我想。
抱着胳膊我走上了往上的階梯,我媽的墓在第二十八層階梯那排的向左數第四個。我走到位置蹲了下來,旁邊就是兩只腳印,帶着黃泥的。
我沒多看,把目光挪回墓碑,黑白照片上的女孩笑得開心,但我看着那點開心卻直想哭。等到眼淚砸到地上,我突然發覺我好像還不如我那個沒出世的弟弟,至少他還有媽媽陪着,而我什麽都沒有。
“哥。”
我回頭,就看見付停隅拿着外套站在我的身後,他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貓着腰把衣服輕輕披到了我身上。外套很厚,但是在寒冷中呆久了的人怎麽可能靠一件外套就迅速回暖。
我擦了眼淚收回視線,問:“你來做什麽?跟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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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許久才回答,“是,我跟着你來的。”我起身看着他,一臉複雜,他的眼神落在我凍紅的手上又說,“我...很擔心你。”
我嗤笑一聲道:“我昨天說的話你都忘了?”
他還是低着頭,“沒有,沒忘,我欠你的,我想還。”
這話更讓我覺得想笑,他想還,他拿什麽還?
“好啊,那你幫我殺了付一瑂。”我看他張了張嘴,神色有些吃驚,繼續道,“你不是喜歡我嗎,你幫我殺了她,我就是你的,我們在一起一輩子,我伺候你,以後你叫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你說什麽我都答應,好不好?”這話是假的,我早就對自己說過了,等到付一瑂和鄒宏明都死了,我也就不活了。我體會過了,被痛苦伴随一生的活着,比死了更讓人難受。我知道的,我在我聾了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我早就沒有一輩子了。
“哥...”
聽到付停隅喊我的哽咽聲,我意識到我又說瘋話了。付停隅和鄒宏明不一樣,和付一瑂也不一樣,他再喜歡我也不會替我殺人,何況那是他的親生母親。
我把外套脫了扔給他,轉過身面對着我媽,“你回去吧,你們都不配來這裏。”
“哥,天氣很冷。”
我沒理會他的話,心已經沒有知覺了,天氣再冷能冷到哪裏去。
許久,身後一直沒有動靜,但我知道他沒離開。
“咚!”的一聲,我轉過身去看,外套被扔在地上,而付停隅雙手扶着膝蓋跪在地上。那一聲那麽響,要是我的話,腿都能給磕斷了。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媽的墓碑,吸了一口氣道:“唐阿姨,對不起,對不起...”他說了好多遍“對不起”,每說一次就磕一下頭,而且是響頭。我心裏一遍遍數着,他在磕到第24個的時候額頭滲出了血。
我見不得血,或許是我媽死的時候給我的陰影太大,那之後我只要看見血就渾身刺撓,抓都不知道往哪兒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五十下過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額頭上的血也順着臉滑到下巴,還沾着泥土。看着他的腿跪的有點虛浮,我終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攔住了。可他卻把我推開,繼續要往地上磕,我氣不過,直接對着他的臉就是一巴掌。打完,我也跪下了,就在他的對面。我捧着他的臉,看着他昏昏沉沉的眼睛道:“又跟你沒關系你說什麽‘對不起’,你以為你今天在這兒把自己磕死就能讓我放下了?”我放開他的臉,用睡衣衣袖抹了抹他臉上的血,結果抹得更花了。“付停隅,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感覺你沒體會過,沒資格讓我放下。”這些話說出口的時候應該是很威風很凄慘的,但我的眼淚不争氣,哭着說這句話就只剩下了凄慘。
付停隅像是感覺到了,也捧着我的臉,然後用他沾着土的手擦了擦我的眼淚,接着就一臉血的吻了過來。
鮮血混着泥土的滋味真的很難接受,但我卻被他抱着吻了很久。
“哥,哥,哥,哥....”太陽照在身上的時候,付停隅把嘴松開了,然後就一直抱着我喊我“哥”。
那天我聽他喊“哥”的次數比我以往26年加起來都多。我們在陵園裏擁抱了很久,後來是被鄒宏明的司機開車拉回去的。
我也不知道他的司機為什麽會去陵園,還剛好帶着花。因為根本來不及想,付停隅在喊了我幾百聲“哥”後就暈過去了。
他把自己磕暈了。
我因為病沒好全又作死不穿外套受了凍,也陪着付停隅在病床上整整齊齊躺了兩天。第三天晚上才醒來,是被渴醒的。
睜開眼,房間是黑的,只有空調上的數字和門上的小窗口是亮的。我轉頭看向另一邊床上的付停隅,他剛好也在看着我。不知道付一瑂老給他吃什麽,眼睛總是這麽亮。我在枕頭邊找到了助聽器帶上,然後看着旁邊的人。
“頭還疼嗎?”問出這句話,我真覺得要命了,想一頭把自己磕死。
付停隅沒動,還是側躺着的姿勢,“不疼。”
“嗯。”我回應一聲,做了幾個擴胸運動,把自己身上的肌肉拉了拉,然後下床想去弄點水喝。付停隅有他媽,肯定被照顧的好,我就不一樣了,如果一個人一個病房的話,估計早死了。
“你呢?”
我剛下床就聽見付停隅的聲音。
“我什麽?”
“翻牆出去的那幾年是怎麽過的?”
我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畢竟連我那畜生父親都沒問過,所以我也沒回答,一邊走一邊道:“我不想跟你說這些事情,我就一野草,在哪兒活都一樣。”說完我就出了病房。
樓道很安靜,沒有一個人,除了我。我看向遠處挂着的數字表走了過去找到了護士站,那裏只有一個護士在值班。她看着也困困的,撐着的頭一直往下掉。
我走進曲着手指輕輕敲了敲臺面,護士擡起布滿紅血絲的眼看着我,問:“不好意思,您有什麽事兒嗎?”
我笑了笑禮貌道:“可以給我個一次性杯子嗎?有點口渴。”
護士很慷慨地給了我兩個,還從自己的手提袋裏掏了幾顆糖給我。我道了謝準備走,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接水的地方在哪裏,于是又問她,“不好意思,能告訴我在哪兒接水嗎?”
“在樓道最裏面,有個熱水房,左邊是熱水。”護士指着西邊的樓道說。
我再次道過謝後拿着杯子和糖走了。
水很熱,所以兩個杯子我都沒有接太滿。回到病房,燈已經開了,付停隅也下床了,正坐在床邊面對着我的床。我走過去才看見他額頭上的紗布還有血跡,匆匆移回眼神,我把水放在我們兩人病床中間的小櫃子上。
“喝點水。”說完又把口袋裏的糖分給了他兩個。
“誰給的?”
“你管呢。”我把糖拆開扔進嘴裏,又說,“護士給的。”
他沒說話,慢慢拆着糖紙。真是好笨,一個糖紙拆那麽長時間,我看都看煩了。于是伸手搶了過來,剝好再遞給他。
“謝謝。”
“嗯。”
我倆沒再說話,吃着糖幹坐着沉默了好久。
天快亮了的時候,付一瑂帶着早餐來了。我聽見她的敲門聲往門口看了眼,剛好從門上的小窗戶看見了她,然後翻了個白眼掀開被子躺下了。
付一瑂扭着屁股走進來把飯放在桌上,伸着手去碰付停隅的額頭,被他躲了一下。
“哎呦,怎麽又滲血了,還疼不疼啊?”
付停隅:“不疼了,媽你今天不是去旅游嗎,怎麽還跑來了?”
他在說這話的同時餘光一直看着我的方向,我并不想看他,于是翻身過去背朝着他們母子兩人。
“還早呢,下午才去呢,媽來看看你,還沒吃早飯呢吧,起來吃點。”付一瑂說着就去拆桌上早餐的袋子,她買的好像是肉夾馍,我聞到了,挺香的。
“我現在不想吃,放着等會兒。媽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我沒什麽事,陪你待會兒。”
“不用陪我,你出去旅游不得收拾行李啊。”
“就一天,不用帶什麽行李。”
“那你就回家歇着,旅游挺累的,保持好精神。”
付一瑂有些不解了,“你不停趕我做什麽?”她應該是往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道,“別管別人,我是來看你的,誰不爽就讓他不爽去。”
我無意被點有些無語,就蒙上被子喊了聲,“吵死了,讓不讓人睡覺了?”
“我...”
付一瑂可能想跟我嗆兩句,但被付停隅攔住了,“媽,你回去吧,早餐我自己會吃的,我沒多大事兒,就撞牆上磕破皮了,很快就能好。”我聽見了腳步聲,應該是他在推着付一瑂往門口走,“您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下午去的時候也有精神。”
“我就想陪陪你嘛。”
“真不用,我等會兒吃完早飯就睡了,你在這兒也是無聊。”
門被拉開了,付一瑂說了聲“那好吧,你照顧好自己,有啥需要就打電話啊。”
“知道了,拜拜。”
門又被關上,我聽見付停隅深深嘆了口氣然後慢慢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