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血蘭花(4)
血蘭花(4)
掠食者與人類最大的區別不在于吃與被吃, 而在于三觀大不相同。
如果一個人光露面就吓暈了貓狗,那麽他會懷疑自己究竟長得有多醜,才會造成‘連非人類都看不下去’的局面?
輪到阿薩思, 她只會對“一個照面就吓暈獵物”的現狀感到非常滿意,并期待自己長得更威武猙獰一點, 以便在狩獵時占據更大的優勢。
至于所謂的美醜,在生存競争中只是次要的東西。
物競天擇,激烈殘酷,唯有有實力活下去的生物才有資格考慮溫飽之外的事。
她篤定,全世界只有人類會在沒有實力的情況下還看重“外形和臉”, 不僅在乎自己的,還在意他人的。
就像現在,被女孩掐醒的土著一睜眼又看到了她, 再次被駭得暈了過去,氣得女孩扇了他幾個巴掌。
阿薩思沒在意人類的小插曲,只丢下蛇尾的殘骸,撈起巨蟒的上半截啃,吃得很香。
在一名土著和三個小孩的注視中,阿薩思慢條斯理地吃飽,把剩餘的部分留下。接着,她沖他們一聲低吼, 甩着長尾進入林中。
她的意思很明确:你們可以吃了。
這是食物鏈的規矩,一塊好肉由掠食者先吃,再逐級分配,最後各憑本事争搶。
譬如獅群捕獲了角馬, 就由雄獅與主力先吃,再分給幼獅與傷患, 待它們都吃飽了,才輪到鬣狗和禿鹫分一杯羹。而越是後來者,越會為了殘羹冷炙打架。
所以,阿薩思一吃完就允許人類“上桌”的行為,完全是一種友好的舉動,更是一位掠食者所表現出的最大善意。
對她來說,人類充當誘餌,她得到了巨蟒。按出力分配,他們吃她剩下的有什麽問題?沒毛病。
但對土著來說,掠食者吃飽了沒拖走殘骸繼續吃,等同于大自然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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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野生野長的土著在回過味後怪叫一聲,趕緊招呼三個孩子撿肉,又拍醒了同伴,讓他回部落求援并療傷。
被喚醒的土著膽子是不大,但生命力卻很頑強。只要身邊沒有恐龍,他即使渾身被巨蟒的牙齒割了十幾道口子,鮮血淋漓,也能爬起來直奔部落,只留下零星幾個血腳印。
不多時,十一名土著抵達這裏,他們飛快地收拾殘骸、夾起三個孩子返回部落,之後便是漫長的詢問和三觀重組的時間。
傷患敷着草藥,大肆渲染阿薩思的恐怖:“阿魯塔姆真實存在!我看到了,祂是一頭巨獸,跟我們見過的每一頭野獸都不一樣,因為祂的皮膚是用珍貴的銀做的!”
他指向一只氧化的銀杯,這還是幾年前進入亞馬遜的外來者遺落之物:“就是這個顏色,祂是銀做的,比岩石還堅硬。”
“祂的頭比我們的草屋還大,眼睛是兩塊虎眼石,嘴裏全是骨刀。蘇庫根本不是祂的對手,祂一口咬斷了蘇庫,吃掉了它的肉!你們也看到蘇庫的屍體了,它的脊椎斷了,那是我們辦不到的!”
他說話中氣十足,仿佛從未受過傷。
許是第一次成為部落的焦點,情緒激動之下,大量腎上腺素的分泌讓他處于亢奮的狀态,他越說越離譜,直言阿魯塔姆會飛,祂是從天而降的……
另一名土著和三個孩子還算靠譜,他們只回答了自己看到的部分,對無知的部分不做任何猜測。
薩滿不語,她看向炖在鍋裏的蛇肉,又看向為數不多的蛇草她明白,部落切實需要蛇草以外的幫助了。
屬于蘇庫的繁殖季到了,阿魯塔姆在這一時節降臨本就是神靈給的啓示。作為薩滿,她應該為她的部落搏一把,而不是畏首畏尾。
于是,她吩咐族人做好布置,搬出祭品,為慶賀阿魯塔姆的到來,他們要舉行一場祭祀。
薩滿祭祀,是傳說中人類與神靈溝通的渠道。
生活在鋼筋水泥中的外來者從不相信神秘的力量,而成長在天地雨林間的土著人卻将此奉為圭臬。
是後者愚昧落後嗎?
不,不是。只是薩滿祭祀的神奇之處,前者從未有過體驗。
阿薩思也是如此,她只是吃飽了撐的四處走走,窮極無聊才來圍觀土著。
不料他們不做采集和狩獵,也不搗藥和戒備,反而把好端端的蛇肉全倒在曬架上,又撒上一些綠色的細碎沫子,做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舉動。
當他們戴起猙獰面具、頭插彩色羽毛時,她還想不通他們在搞什麽。
直到他們人手一面蛇皮鼓,手腳綁起骨鈴,嘴裏發出奇怪的叫聲開始繞着薩滿旋轉,她才“恍然大悟”,認為他們是到了求偶期,需要像鳥一樣通過“多彩羽毛”和“奇怪舞蹈”來吸引伴侶的注意。
可結果,人類的“伴侶”不見蹤影,她倒是受了影響,竟不自覺地朝他們靠近。
很奇怪,特別奇怪……好比她有“第二雙眼”,人類似乎也掌握着一種超越語言的“語言”。
它不靠喉嚨發聲,而是通過特殊的節奏和韻律,将萬事萬物拉到同一個頻率。
鼓點應和了心跳的加速,鈴聲融合了溪水的奔流,羽毛捕捉着林風的軌跡,而土著傳出的呼喚仿佛每一種生靈的吼叫,高高低低,此起彼伏,混合着薩滿的吟唱流轉成一道固定頻率的波。
震動、震動!
在這一刻,天地似乎處于同一種旋律中,無論是樹木的搖曳、鳥獸的叫喚還是魚躍的聲響,都蹦在了同一根弦上。
恍惚中,阿薩思覺得自己聽懂了土著的“語言”,他們正在呼喚她,懇請她的降臨與庇護。
原來如此……
土著所做的每一個準備都充滿了智慧,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們比科學家聰明多了。
科學家總是嘗試用人類的方式與動物溝通,殊不知與動物溝通的最佳方式是通過自然。
薩滿祭祀就是這樣,利用聲音融入自然,化作一陣風,變成一片雲然後,自然的氣息就成了薩滿的氣息,她吐出的話會變成自然的“波”,一聲聲送入她的耳中,讓她聽到。
就像蝙蝠用超聲波識別障礙,就像鯨魚用鳴叫溝通交流,薩滿也會用大自然的“語言”與生靈打交道。這些“語言”不為人所知,但它們切實存在。
她聽到了。
她決定給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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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薩思不再放輕腳步,她邁着穩健的步伐從林中走出,每一步的震動都引起了小水窪的漣漪。
頂級掠食者的壓迫感逐漸彌散,土著們尚未見到她,便被震懾地停下了鼓點,除了薩滿。
阿薩思褪去僞裝,巨大的龍頭別開林木探出,與整個部落的土著打了個照面。
果然,親眼見到掠食者可比想象中的刺激多了,有人尖叫、有人摔倒,大部分人退後了好幾步,就差當場逃跑了。
“阿魯塔姆!”
熟悉的稱呼,熟悉的童音。一回生兩回熟,第三回再聽時,就連阿薩思也忍不住凝神看去,入目依舊是那個女孩。
也是直到此刻,薩滿才停下鼓點,佝偻着身子往前走來。她恭敬地伏在曬架前,邀請阿薩思享用他們奉上的祭品。
阿薩思順着她的手看向食物,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簡言之,土著大費周章地找她出來是為了請她吃飯?
比起研究員,這些土著還怪好的啊。只是這些肉看上去有點眼熟,這不就是她吃剩的蛇肉嗎?
阿薩思不吃熟食,因為她要從獵物流動的血液中汲取身體所需的鹽分。但土著的投喂難得,勾起了她對蘇珊的回憶,阿薩思嗅了嗅發現肉裏沒下毒,終是低頭卷起蛇肉吞食。
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她沒想到土著做的蛇肉是鹹的,味道還極好。
這真是吃到陌生飼料了,阿薩思吃光了大肉,舔幹淨帶鹽的汁水,随即掃了一遍土著們分不出誰是誰的臉,大致記了一下氣味便離開了。
之後,阿薩思把土著的居住地标記為自己的領地。
土著不傻,他們立刻挖了她的排洩物曬幹研磨、加工處理,外出狩獵時一定會帶一些。
也是托阿薩思的福,由于排洩物以蛇肉渣滓為主,當土著把它們與蛇草混在一起使用時,效果好到讓人不敢相信,這幾乎是天然的“驅蛇膏”,抹完後沒蛇敢靠近他們。
壞處就是臭了點兒,而且還有一個副作用
自從他們開始塗抹阿魯塔姆的排洩物後,那位“森林的使者”就再也沒在他們的祭祀上出現過了。
是他們做錯了什麽嗎?
*
阿薩思知道,在大自然中每一種動物的糞便都是寶貴的資産,它們對環境的改造功不可沒。
比如鳥類的糞便常攜帶着植物的種子,犀牛的糞便能夠其它動物提供栖息地,大象的糞便是不少小型動物和蟲類的食物來源……它們肥沃土壤,利于植物生長,可以标記領地,有多種用途。
但阿薩思怎麽也想不到,土著會挖她的糞便糊牆、抹地、塗滿身體,還在“糞坑”裏烹煮食物,懇請她與他們一同用餐。
真是見鬼,她瘋了才會去“糞坑”裏找吃的。托他們的福,她覺得自己的領地已經臭到呆不下去了,得換個地方覓食。
誰知她多少帶點“事故體質”,這食沒覓到,地也沒走出幾裏,就瞅見一艘河船逆流而上,目标明确地朝一個方向駛去。
她看到,駕船的是一名黃發白膚的男子,船內盡是外來者,一共六人。他們說着她熟悉的語言,指明要去一座廢棄的工廠,也就是她前些天去過的、被燒毀的“倉庫”。
船只逆行,速度不快,正方便阿薩思不緊不慢地跟着。
許是她這些天吃巨蟒有點狠,以至于人類的河船行了許久也沒被巨蟒跟蹤,只出來一條鱷魚給他們添了一點不大不小的麻煩。這像是一味調味劑,給這一船人增加了茶餘飯後的談資,而聊着聊着,一些信息便鑽入了阿薩思的耳朵。@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外來者是一所制藥公司的員工,其中一人是高管,一人是生物學家,另外四名都是公司的“保安”人員,他們有豐富的叢林求生的經驗,專為完成任務而來。
生物學家:“霍爾先生是什麽意思?讓我們去舊工廠找一條蛇的屍骨,還給了這麽大一張網……世界上真有這麽大的蛇嗎?我沒見過。”
高管點頭:“這是任務的機密部分,不方便告知。我只能告訴你,那條蛇的屍骨非常大,應該死了五六年了。”
“這麽久?為什麽不在它剛死的時候帶走它?”生物學家發問,又立刻否定,“哦不,确實不該太早帶走它,如果那條蛇真有這麽大的話……”
她的話引起了高管的興趣,他不禁發問:“為什麽?”
生物學家:“大到一定程度的蛇類一般會有同體型的伴侶,這是我的老師告訴我的,當然,我還沒見過。但她十分肯定,因為她在剛果的森林中見過,可惜沒有照片。”
她一攤手,船上幾人都笑了起來。
河船在閑談中駛入雨林深處,而等猴子的叫聲逐漸變得凄厲,轉而變得死寂生物學家吩咐安靜行駛、不要講話,他們似乎要進入一個比較危險的地方了。
日落前,河船駛入了目的地。
與之前的阿薩思一樣,六人檢查了這片區域的破船,進入“倉庫”之中,最後在一片黑燈瞎火中撈起了陳年巨蟒的屍骨。而在見到屍骨的剎那,六人吓得臉色發白。
“真、真有這麽大的蟒蛇?上帝,不,它起碼有40英尺,不對,有45英尺!”@無限好文,盡在文學城
“是掉的……是誰?我怎麽沒聽說過這個新聞?”
消息是寶貴的,是有價值的,所以不是什麽消息都會被放在臺面上。早在年有人殺死巨蟒開始,制藥公司就在不斷封鎖消息,只想把最核心的東西掌握在自己手裏。
他們把屍骨拖上船,高管見大事已了,總算透露了一些口風:“蟒蛇能長這麽大與很多因素有關,其中最核心的一樣是‘血蘭花’……我們會從巨蟒的骨骼裏提取一些物質,而你負責研究它在生物體內起的作用。”
“血蘭花?”
人類喃喃念叨,阿薩思收入耳中。不知為何,她的記憶開始閃回土著人最初的家園,她記得那只水缸上刻着的紅花就位于兩條蛇的嘴裏……
紅色的花,血蘭花,蟒蛇吃了它可以長得很大?
看來無論學習環境有多臭,土著的語言還是得學。不然,即使有這種“可以讓野獸變大”的花放在眼前她都不一定能吃上,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