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故人
第57章 故人
◎表妹可知你是女子?(章末補一段)◎
謝泠舟剛說完, 胸前一陣痛。
崔寄夢重重戳了他一下:“我有說是你想的那種事麽,表兄好的反省呢?”
從前都是她把他的話想歪,換來他一句調笑, 如今反而對調了。
謝泠舟笑了笑,睜開眼, 眼底恢複清明:“正在反省, 是我想入非非, 所以表妹要說的是什麽事?”
崔寄夢躺了下來, 将另一條被子拉過來, 把自己裹住以顯示她絕對沒有那般想頭,這才道:“趙姨母的事,我們要如何查, 她不在京城,怎麽辦呢?”
謝泠舟轉過身:“你有主意麽?”
她想了想:“我原本想先旁側敲擊,問問外祖母可有收到祖母的信, 但如今一想, 大抵是沒有的, 必定被截了下來,若直接問祖母, 隔牆有耳, 被趙姨母的人知道了反而打草驚蛇。”
謝泠舟颔首:“在理,那要如何?”
崔寄夢攏了攏被子, 讓自己舒舒服服的:“表兄可否先幫我查查趙國公府或謝家有沒有極擅模仿筆跡的人, 當然, 信極可能是那位李姓門人謄抄的, 咱們着重先查他, 若沒線索再查旁人, 能省些事,表兄說可以麽?”
“那表妹可有想過如何查李門人?”
崔寄夢被問住了,祖母那封信上只說了家事,若是不知情的外人,看到信并不會覺得不妥,那李門人既然藏着信,多少知道一些內情。
“咱們先查查他和趙姨母有何淵源,要不要趁趙姨母不在,找人假扮她的人去詐那門人?”
謝泠舟輕輕笑了,笑得她心裏沒底:“表兄笑什麽,我的法子很蠢?”
“表妹這法子不錯。”他攬過她,“我笑是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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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寄夢撐起身子來,半趴在他胸膛上,隐有薄怒:“沒想到什麽?”
謝泠舟斂下笑意,正色道:“當初不甚熟絡時,以為表妹是個乖巧正直的孩子,沒想到你這般狡黠。”
崔寄夢不服氣道:“彼此彼此,當初我也以為表兄是正人君子。”
“不過……”她再度陷入困惑,“查信件好歹有真憑實據可以入手,阿娘中藥的事已死無對證,要如何揭穿呢?”
謝泠舟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後背:“兩件事之間定有牽扯,只要先查出信件,屆時中藥的事便也昭然若揭。”
又商議了會,窗外夜色已所剩無幾,崔寄夢心中有了數,這一夜又是議事,又是雲雨,實在累壞了,正好這幾日外祖母說天寒地凍她老人家不願早起,放話讓他們不必請安,她放心地任由困意席卷自己,沉沉睡去。
崔寄夢一直睡到晌午。
醒來掀開紗幔時,發覺謝泠舟端坐在她的妝奁前,不知在寫些什麽,身上衣裳換了一套,當是中途回了沉水院。
室內微冷,他又穿的是冷色的東方既白色袍子,愈顯清冷周正,和昨夜同她缱绻厮磨的青年哪像是一個人?
崔寄夢的勇氣只有在暗處時才勉強夠用,這會日頭一照,她又害羞起來,捂住帳子,只露出一張臉。
“表兄,您怎麽在這?”
聽這疏遠的口氣,是想把昨夜的事賴掉,謝泠舟笑笑:“我怕你醒來周遭無人,又想賴賬,忙完後便趕來了。”
這話說的……好比她是那流連花叢的風流浪子,而他是被她采摘的那一朵,特地找上門求她負責。
崔寄夢正了正神色,紅着臉道:“表兄你大可放心,我并非言而無信之人。”
“好,我放心。”謝泠舟應道。
他在裏頭,采月和摘星不敢進來,無人服侍崔寄夢穿衣,幸好采月方才已将更換的衣裳放在床邊。
他很自然地拿過衣裳,替她穿上,不大熟練地系着繁複的帶子。
剛系好,侍婢說雲鷹有事,謝泠舟掐了崔寄夢的臉一把,回了隔壁。
雲鷹正要翻牆,見他進來,忙小跑着過去:“公子,那姜公子傳信給您。”
“這麽快?”
謝泠舟凜眉,想必是有要事且關乎他們所查案子,否則不會在次日便傳信,他吩咐雲鷹:“備車。”
馬車上,謝泠舟手擱在唇邊思忖着,昨日和姜辭相見時,他只顧着拈酸吃醋,倒是未曾留意到一個奇怪之處。
那少年的容貌似曾相識。
姜辭,江……
謝泠舟琢磨着這一姓氏,忽地将手放下,劍眉緊緊蹙起。
到了約見的茶館,稍候片刻,從外走入一清秀少年,确認周遭無異樣後,才閃身進了雅間內,朝裏頭的公子拱手:“謝公子,臨時約見,多有叨擾。”
謝泠舟起身見禮:“姜公子相邀,某榮幸之至。”
姜辭低着頭,似乎不大習慣與人離得太近,并未落座,只雙手抱劍戒備地站在窗前,大概是想随時保留退路。
謝泠舟目光在少年眉眼間停留良久,直到這張清冷倔強的面容同故友那稚嫩的臉稍稍重疊,這才收回視線,開門見山道:“公子姓氏,羊女姜或水工江?”
姜辭聽出他多少有些試探之意,少傾,亦問:“謝公子希望是哪一種?”
謝泠舟擡眼:“自然是後者。”
姜辭松了一口氣:“公子為何要卷入此番渾濁江波中,不應明哲保身麽?”
謝泠舟沉默了許久。
指l尖屈緊又松開,答非所問:“崔寄夢可知道你是女子的事?”
姜辭瞳孔微縮,淡漠的雙眼微微眯起,拇指下意識用力捏住劍柄:“公子說笑了,在下是如假包換的男子。”
但她那一瞬間的細微表情已足夠謝泠舟懷疑,明面上不拆穿她,只問:“江公子家中兄弟姐妹可還在?”
姜辭長睫猛地顫動,旋即低聲道:“家中……只剩我一個。”
聞言,謝泠舟亦是怔忪,本以為姜辭還活着,說不定其他也還在,但世事終不能十全十美,他緘默許久,無聲嘆息。
姜辭又問了方才的問題:“公子還未回答我,為何會涉入此事?”
謝泠舟看着她一身男裝,上次原本姜辭是想同他談一談的,自可惜被三殿下的人打斷了,他不禁懷疑——
莫非她和三殿下有淵源?
看着眼前清秀的少年,謝泠舟驀然想到三殿下苦尋的那名俊秀護衛。
然而三殿下明确說過,他要找的人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少年,總不能是擔心他撬牆角才有意隐瞞?
不大可能。
謝泠舟笑了笑:“當初涉入此事,是受一位貴人相邀,我原以為那位貴人或許同你有些淵源,如今想來應當不是。”
姜辭亦隐約猜到他說的貴人是誰,只是斷沒想到,那人一貫不務正業,也會會查這些事情?
幸好謝泠舟發現她是女子,反倒誤打誤撞,打消了他的疑慮,她此生是再也不想見到那人了,“即便那位貴人與我同一立場,但我身份忌諱,不得暴露,還望團哥兒看在往日情面幫忙遮掩。”
熟悉的稱呼叫謝泠舟恍若回到少年時,想到三殿下那過剩的好奇心,亦覺不妥:“有消息你同我聯絡便好,身份的事,我會替你瞞着。”
姜辭朝謝泠舟一拱手,鄭而重之地作揖:“多謝。”
她拿出查到的東西:“這是我從趙國公處搜到的密信,你看看。”
謝泠舟接過密信,面色微變,姜辭解釋道:“趙國公當初是趙家最不起眼的一個嫡子,卻在十年前一朝起勢,起初我以為他是靠謝相這位老丈人幫襯,沒想到,他背後的人是王家。”
她猶豫了會:“可是趙國公畢竟是你姑母的夫家。”
謝泠舟收起密信:“無礙,我正好有筆賬要和這位姑母算算,至于這信,我會轉交身後貴人,有了信上所說線索,一切就好辦了。”
姜辭神色倏然凝重:“但我取信時已打草驚蛇,你我需趕在趙國公動手前截住他,因而我才急着試探你立場。”
她的身份只能躲在暗處,剛剛查到的那些東西若能經由謝泠舟和他身後的貴人之手,一切便會順利許多。
謝泠舟點頭:“此事交由我的人去查便可,你若不放心,可跟着我的人一塊去。”
“好。”驟然峰回路轉,姜辭岑寂的眼中也難掩輕松,“得虧有阿夢,不然你我兩方人不會那麽快能碰頭。”
若沒有崔寄夢這層關系在,她不會知道此前在江左暗中查她的人竟是謝泠舟這邊的,又不知他立場,只怕早已和他的手下打過好幾次了。
謝泠舟卻以為她另有所指,稍思忖片刻,道:“抱歉。”
姜辭起先沒明白,半晌一揮手,淡道:“無礙,你我也生不出什麽男女之情,我由衷喚你一聲兄長,如今有了阿夢在,往後見面,你得敬我一聲義兄。”
她開玩笑時,便有了些當年灑脫的樣子,謝泠舟笑了笑。
二人并無多少舊可敘,姜辭不便逗留過久,正要告辭,被謝泠舟叫住了,他猶豫稍許:“我的事,也望你替我瞞着。”
姜辭沒懂:“何事,瞞着誰?”
謝泠舟難得被問住了,故作平靜,只回答後半句:“崔寄夢。”
姜辭手抵在嘴邊輕咳一聲壓下笑意,轉瞬又是那個清冷少年,“重逢那日阿夢就已知道我是女子,但并不知我真實身份,至于那件事,我也會瞞着她的。”
走前,她又同他确認:“那我以後方便見她麽?”
謝泠舟颔首:“她很擔心你,有機會我會帶她出來見你,屆時我暫時會假裝不知你是女子,只說是故人,待時機合适再同她解釋。”
“成。”阿辭拱手離去。
後來謝泠舟獨自在雅間內坐了會,想起崔寄夢,抵住額頭頗為困擾。
昨日他不知姜辭是女子,糾纏着義兄不放時,她是否在心中暗笑他?
雲鷹進來了:“公子,可要回府?”
本以為謝泠舟會當即起身前往,畢竟方才他把公子從崔姑娘房中叫出來時,公子滿臉的不舍,誰料公子卻猶豫了,似乎沒臉見崔姑娘。
“不了。”
他的确無顏面對她。
*
謝泠舟忙着派人查案子的時候,崔寄夢在皎梨院裏窩着,抱着貓虛度時光。
冬日裏無事可做,日子過得實在漫長,阿辭已許久沒有消息,謝泠舟最近亦很忙,她已好幾日未曾見過他。
大概是她運氣好,大表兄聽取了她的建議,派人假扮趙姨母的人,要暗殺李門人,當真問到了一些東西,眼下大表兄的人正暗中将那李門人扣押了下來,那門人倒也惜命,一聽他們要讓他出面指認,老老實實待着。
這日請過安後,崔寄夢和謝泠舟一前一後往西院走回。
走到無人之處時,謝泠舟忽地湊近,她以為他要在外頭親熱,忙推開他:“外頭怪冷的,我們回佛堂吧。”
謝泠舟停下來,含笑看着她:“表妹,我不過是想說正事。”
崔寄夢噎住了,喃喃道:“我也往不正經處想,外頭确實冷。”
二人各懷心思回了佛堂,謝泠舟從身後抱住她:“我聽聞趙姑母日前已從青州啓程返京了,約莫年關抵京。”
“這麽快?”崔寄夢回過頭,“可當初趙姨母離京不正是為了避風頭麽?”
“也許是有家事吧。”謝泠舟淡道,“不過正好,如今她提早回來,正好清算。”
崔寄夢想到昭兒表妹,于心不忍,但想到阿娘,手不由得攥緊:“外祖母方才還說今年是頭一遭這麽齊整,我不舍得讓她難過,想待上元節後再議,且先過個好年,表兄覺得如何?”
佛堂書房內歷來不燒炭,謝泠舟低下頭,将崔寄夢整個人都裹在狐裘裏,只露出一張臉:“那便依表妹的意思。”
崔寄夢身上披着狐裘,還被大表兄裹住了,身上暖烘烘的,她望向外頭,寒風呼嘯而過,刮得掉光了葉子的樹瑟瑟搖動,看着就冷。
不知道阿辭在外奔波怎麽樣了?
崔寄夢無聲嘆了口氣,被這嚴寒的天給出賣了,嘆出的氣成了看得見的白霧,慢慢消散在冷冽的空氣中。
謝泠舟瞧出來了,問她:“表妹可是擔心你那義兄了?”
自那日後,他似乎不再糾結她和義兄的關系,甚至偶爾主動提起,崔寄夢納罕于他态度轉變之快,但也是好事,她總算能光明正大地關心阿辭:“暫且沒有,只是這般冷的天,劍握着應當也是凍手的,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忍下來的。”
謝泠舟垂下眸,自打上次後,姜辭就像消失了一樣,偶爾會給他傳消息,但聲稱不便露面,想着大概是顧忌身份。
他安撫崔寄夢:“大概是在忙,你放心,我會幫你留意着。”
崔寄夢抱緊了他,臉在他胸前蹭了蹭。
日子很快便進入了十二月,年節在即,諸事暫且擱置不提,阖府上下都忙了起來。離除夕還有幾日時,聽聞趙夫人回京了,但聲稱家事纏身,因而并未得閑來謝府拜見老夫人。
除夕這日。
一大早,崔寄夢便張羅着叫采月摘星往院門前挂上桃符板。後來一整日,都是在前院度過的,年節大過一切,衆人無論過去有何龃龉,皆是和顏悅色,和和睦睦的,齊聚一堂。
用過年夜飯,該飲屠蘇酒了,依從幼至長的順序,很快到了崔寄夢,端杯時,她瞧見對面那人嘴角輕輕勾了勾,用拳頭抵住嘴唇掩蓋住了笑意。
崔寄夢壓下眉,暗自腹诽這人又在想入非非,面上瞧着倒凜然正氣。
謝老夫人雖年事已高,但仍興沖沖地拉着衆人守歲,見幾個年輕人心不在焉,手一揮,放他們出門看花燈了。
整座城都在守歲,謝家幾個孩子乘車到了看花燈的那條街,街市上多是年輕人,大膽些的甚至兩兩相攜。
崔寄夢落在了後頭,身側一股微弱的檀香一閃而逝,又被風吹散,她的手心也忽地被捏了捏,天冷得很,她卻紅了臉。
大表兄和二表兄走到前頭,和相熟的世家公子見禮問候,遠遠望着那芝蘭玉樹的青年,崔寄夢恍了神。
她是三月裏來的京,近一年的時光過去,二人從相互生疏變得密不可分,她的生活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沒一會,飄起了雪,崔寄夢在南地長大,頭一遭見雪,訝異地捉住一片,細細地瞧,只走神了這麽一會,就和人群走散了,她正慌神時,手被一雙微涼的手牽住了:“別慌,我在這。”
崔寄夢回過頭,匆匆松開了手:“表兄,這可是在大街上。”
他笑了笑,将手松開,攏回袖中:“冒犯表妹了,望表妹見諒。”
崔寄夢本想讓他帶着她去找表姐,誰料他卻把她往相反的方向帶,她心領神會,跟着他将錯就錯。
到了一處街角,謝泠舟忽地把她拉入窄巷中,将她鬥篷上的兜帽戴上,只露出一張臉,低頭輕吻了吻,察覺到她在膽怯往後縮,笑問:“不是喝酒了麽?”
崔寄夢輕輕将他推開了些:“我只喝了一小杯,可就算我喝再多酒,你我也不能在街市上拉拉扯扯,萬一旁人看到了怎麽着?”
謝泠舟從谏如流,稍稍往後退:“表妹說得在理,一會到了地方再補些酒。”
“什麽地方?”她又臉紅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
巷口走過一個熟悉人影,是離京數月的趙昭兒,想起方才巷子裏相擁的那一雙人,她垂下眸釋然扯了扯嘴角。
身後忽然有人在喊她:“昭兒表妹!”
趙昭兒回頭,是二表兄,她忙見禮,謝泠嶼卻擺了擺手:“昭兒表妹何時回京,怎未到府上來?祖母都想你了。”
趙昭兒想起家中如今一團糟的情狀,神色暗淡下來,又很快恢複如常:“過幾日便和母親去拜見外祖母。”
寒暄了兩句,謝泠嶼又問:“你可有見到兄長和表妹,方才我們一道出來,後來竟走散了,阿鳶也不知上哪兒去了。”
想着她概是也不知道,便要往巷子那兒去尋,剛轉身就被趙昭兒拉住了:“二表兄,我想起來了,方才好像見到表妹和阿鳶往那邊去了,大表兄應當也在,你去那邊尋吧。”
“兄長在就好。”謝泠嶼放了心,他擔心幾個妹妹走散,“成,我也不去找了,和同僚喝酒去,表妹回見!”
趙昭兒松了口氣,近日因家事心情煩悶,也無心思看燈,索性乘車回了府上,經過書房時,聽到爹娘在争吵。
趙昭兒皺了皺眉,她和母親才離開短短三個月,父親就養了個外室,人還有了身子,堅持要将人娶進門做平妻,她和母親正因如此才從青州匆匆回京。
她不明白,父親一直潔身自好,與母親伉俪情深,為何忽地性情大變。
趙國公摔門而出,走到門外怒容驟然變成愁容,怆然望着夜空。
忽而見到女兒站在廊下,眼中湧起深深的不舍和痛楚,但很快冷下來,道:“你若懂事,便勸勸你阿娘。”
趙昭兒不予回應,還父親一記冷笑,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雪漸漸有下大的趨勢,鵝毛紛紛揚揚,天地間頃刻就白了,寒風呼嘯,将雪從街市吹到深宅大戶裏,再吹到江邊。
江上一艘畫舫上,小窗忽地開了,從窗口探出一只細白的手,輕輕接住落下的雪:“好軟啊,果真不冷。”
從窗口探出另一只手,把那只手輕輕拉了回去,窗再度緊緊閉上。
“喜歡麽?”
崔寄夢欣然點頭:“明日是否可以堆個雪人,堆個團哥兒!”
“夜裏就可以。”謝泠舟将她的手拉過來,放在火爐上烘暖。
這船上很寬敞,若不是畫舫随水波輕輕搖晃,崔寄夢簡直以為自己是在一間屋子裏,她給自己倒了杯酒,輕輕呷了一口:“雪日飲酒別有一番風味。”
謝泠舟淡淡掀起眼簾:“我方才只是說笑,你還真給自己補上了。”
崔寄夢放下杯,乜了他一眼。
把她的手烘暖後,謝泠舟端起酒杯:“今日除歲,表妹與我共飲一杯,可好?”
崔寄夢自然願意,欲拿起另一杯酒,手卻被他按住了。
酒從他口中被渡過來時,她才明白他又在“咬文嚼字”了,說共飲一杯竟真的是共飲一杯,簡直有辱斯文!
年後将面對的一切煩惱暫且不提,兩杯酒下肚,彼此目光皆是蕩漾,上次吵架後親昵了一回,後來謝泠舟忙了起來,多數時候,崔寄夢也都是羞赧的,連吻都是十餘日前的事了。
區區兩杯酒只是個幌子,有了這個理由,一切放縱便可以順理成章。
謝泠舟湊近她耳邊,語氣很是正經:“上次的方子,還想試試麽?”
崔寄夢垂眸:“……可方子沒帶。”
謝泠舟遮住她的眸子,笑:“不礙事,我記住了,一點點告訴你。”
爐火越燒越旺,艙內慢慢燥熱起來了,叫人身上冷汗涔涔。
艙內也落了雪,崔寄夢低垂着眼,眼睜睜看着那雙修長白淨的手捧住那抔雪,捏成各種形狀的雪人,随即任其化在口中,軟成了一灘水。
還是和上次一樣相對而坐,她偶爾也敢忍着羞,悄悄擡眼看他,這回沒有害怕,真真切切地試了一遍。
江波蕩漾,一波波拍擊在船底,鵝毛似的雪簌簌落在船頂,被艙內傳出的熱意融化成雪水,順着艙頂留下來,落在外頭船舷上,發出細微而隐秘的聲響。
一,二,三……
崔寄夢正數着水滴,耳邊忽然有人啞聲問她,嗓音缱绻:“數到哪兒了?”
“嗯?”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發覺自己竟在數別的東西,“我……我又忘了。”
謝泠舟咬牙,雙手掐住了她腰肢,“無礙……我陪你一起數。”
他語速和動作皆是很慢,往來時循序漸進,不疾不徐,同她一道數着:“十,二十,三十……九十,百。”
後來崔寄夢記不得到底數了多少遍,雙眼空茫望着艙頂。
當年在私塾時,她最怕的便是算術,好在她雖學不好,夫子也從未責備。
可現下這位師父實在盡職盡責,佐以戒尺,寬嚴并濟,用淺顯的話将最深刻的道理道來,正可謂是深入淺出。
後來到了子時,岸邊炮竹聲此起彼伏,在腦海裏啪啪炸開了。
崔寄夢被這炮竹聲吓得一陣緊張,身子不由抖了一抖,抱緊了謝泠舟,頭在他頸窩輕蹭,察覺到他要推開她,慌忙纏住了:“別,別走。”
“好。”謝泠舟嘴上如是說,卻毫不留情,咬牙将她從懷裏拉開。
雪夜靜谧,二人一道披着謝泠舟的狐裘相擁了許久,江波漸漸平緩。
崔寄夢伸出軟綿綿的手再度推窗,江面飄了不少畫舫,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極目望去,遠處的江岸上,雪白一片宛如一襲狐裘,籠罩住了除夕夜下的京城,萬家燈火一片平和。
她微微舒了口氣,關上窗:“年節一過,這一切就要變了。”
“是要變天了。”謝泠舟知道她在指趙夫人的事,而他想到的不只此事,還有那日漸明朗的案子。
崔寄夢縮回他懷中,腦袋倚在他頸窩,複又嘆了口氣。
她對于如今的一團和氣總是心存眷戀,舍不得打破。
謝泠舟握住她的手,一道放在火爐上烘着:“不破不立。”
回到府裏時,依舊燈火通明。
謝泠舟事先派人打過招呼,稱崔寄夢和幾個兄弟姊妹給人群沖散了,被他尋到,又遇上幾個相熟的世家子弟,便一道去江上賞雪了。因而見他們一道回來,衆人并不覺得詫異。
進門前,崔寄夢對謝泠舟福身致謝:“今日給表兄添亂了。”
“不必客氣。”謝泠舟微笑颔首,兩個人皆神色自若。
廳內守夜的各個都乏了,并無精力去多想。謝老夫人更是困極,但寧可在躺椅上打着盹兒也不願回去歇着,見長孫和外孫女進來,困倦的眼皮撐了起來。
顧及還有其餘人在場,老夫人只悄悄打量一眼,滿意地阖上眼。
這倆孩子一道出去了一趟,彼此間好像有股無言的默契,長孫那般不愛笑的人,居然對夢丫頭笑了一下。
想來方才出去那兩三個時辰裏,相互熟悉了不少。
算一算,若照這樣進展,時機一到再撮合撮合,指不定明年內就能把喜事辦了,成了婚,後年便能抱上重孫子了,該起個什麽名字好呢……
謝老夫人越盤算越覺妙得很。
破曉時,衆人四散回去休息一番,為明日走訪各世家養足精力。
清晨崔寄夢剛醒,聽到窗外婢女們的說笑聲:“好大的雪人!”
采月滿臉稀奇地端着熏好香的衣裳走進來:“我可算開了眼了!有生之年竟然見到大公子堆雪人。”
瞧着比雪還冷的一個人,卻在大清早偷偷潛入姑娘家院中堆起雪人,見院中有侍婢,面上還有些不自然。
聽采月這般說,崔寄夢才想起昨夜大表兄答應過給她堆雪人,匆忙起身推開窗,頓時愣住了。
院中梨樹下,堆了個半人高的大雪人,腆着格外圓潤的肚子,高舉着掃帚做成的雙臂,憨态可掬。
想到表兄板着張清冷的臉,卻像個貪玩孩童在堆雪人的模樣。
崔寄夢抿唇笑了,眼角卻有些濕。
元宵一過,便開始忙了。
這日清晨,謝府衆人一道吃茶,除去謝泠嶼和謝執昨夜去了軍營尚未回府,其餘人都在。
數月未露面的趙夫人也來了。
近日趙國公要将外室擡為平妻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滿京皆稱那外室有手段,竟能讓趙國公着了魔般,連正妻及趙謝兩家顏面都不顧,執意迎進門。
此次趙夫人前來,便是同母家求助,借母家之力打消趙國公念頭。
謝老夫人見趙夫人形容憔悴,亦是心疼:“那豎子!曾經不過是趙家最不起眼的一個孩子,我當年是看在他對你一片真心,才答應這樁婚事,誰料他一朝得勢,竟如此欺你!”
衆人安慰趙夫人,趙夫人拿帕子掖着淚,老夫人的話叫她得到了寬慰,有種母親眼睛只有她的慰藉。
若在平日裏,崔寄夢也會心疼趙夫人,如今得知這位姨母如此惡毒,想到阿娘受的苦,她面色愈冷。
謝老夫人吩咐長子出面替妹妹撐腰,謝蘊颔首:“我先前已派人暗中去查,欲究其症結所在,卻查到了別的事情。”
他拿出一封信,遞給崔寄夢:“孩子你認認,這可是崔老夫人的筆跡?”
崔寄夢事先同大表兄商議過,他們是晚輩出面質問長輩,多少不妥,還會暴露二人的關系。不如在策反那門人後,讓他假裝受趙夫人威脅,以求助為由,将那信件交由大舅舅出面引出此事。
她接過信再三翻看,佯裝訝異:“有八分像祖母的筆跡,只是未蓋私印,可祖母寫給外祖母的信,怎會在此?”
衆人不知這封信有何用處,謝老夫人卻拄着手杖,倏地起身。
趙夫人面色刷白,攥緊了扶手。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漏了一段,趕緊補上(鞠躬)
最近怎麽肥四,智商和頭發一起消失了(點煙)
感恩的熏Q3O:
感謝在2023-05-09 16:07:43~2023-05-10 16:37: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聰明的小傻瓜蛋 22瓶;聰明的小傻瓜 20瓶;極地星與雪、楊枝甘露行街啊唔該、青青梅兮、66636701、嘿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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